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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不能再让妈一个人呆在老家了。媳妇这两天一直在后悔、自责,她应该是想通了。只有这样了,把妈接回城里住!”阿昊这样想着,加快了收拾行礼的速度。
“天不早了,你带着孩子们走吧。把你爸的骨灰留在家里陪我,我就不孤单了”阿昊妈本想劝慰儿子一番,没想到自己刚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了。
本来,这是一个幸福和睦的一家。
阿昊是家里的老大,也是唯一的儿子。他自小勤奋、懂事。高考失利后,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他主动提出外出闯荡。他走南闯北,打工经商什么活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三五年下来,就成为家里的经济支柱。有了些本事的石昊在好心人的说合下,找了一个城里的媳妇。阿昊高兴,父母脸上也有光,感觉在村里人面前说话腰杆儿也直了些。
可是,好景不长,渐渐地阿昊发现,每当乡下的父母来到这里时,媳妇的脸色就不对劲儿,好像那时自己总做错事似的,无缘无故地就被呛白一顿。阿昊妈看在眼里,心疼儿子,就不说。但习惯了靠自己的体力生存的乡下人,也习惯了挺直腰板做人。渐渐地,父母来的时候少了,他们想孙子的时候,也像走亲戚一样,一日之内来去不停。
眨眼成家十六七年了,女儿上了初中,小儿子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阿昊就想把父母接到城里来住。一来可以看门,接送儿子上学,二来,父母也是花甲之年的人了,住在身边心里也踏实。可媳妇说,女儿我带、儿子你带,二老在乡下清闲惯了,现在老了,别给他们找麻烦了,还是让他们在乡下歇着吧。阿昊能听懂这话的意思。想一想,居家过日子,和睦最重要。如果,大家在一起心里不舒服,吃肉也长不胖的。唉,算了吧。
然而,父母是闲不住的。种地是一日不如一日有力气了,不甘心吃闲饭的父亲就想赶时髦——外出打工。于是想方设法,让在广州打工的女儿为自己找了一份儿工作——给某公司当保洁员。
虽说已是六十出头儿的人,但乡下人干活是从不惜力气的。父亲干起保洁工作,总觉得比地里活轻得多。于是,他就不停地干,里里外外,领导交待的没交待的,属于自己范围的,不属于自己范围的,他都干。直干得老板偷着乐。然而,父亲的身子本来就不是铁打的,何况他真的老了!他终于倒下了,而且再也没有起来!他把自己的余生奉献给了城市!
父亲得的是脑溢血,送到医院不到一天就不行了!
阿昊想起这事儿,心里就一阵阵地揪着痛!
如果在老家,父亲一定能抢救过来的。父亲头晕、手麻,胳膊不听使唤,这些症状早就呈现出来了。大妹给石昊打过电话的,阿昊一直劝父亲去医院,父亲说没事,这点儿小问题算什么。我铁实着呢!其实,大家都知道,父亲嫌大城市里医药费太贵“动不动就得一堆钱”那天,当大妹去厂里上班,等他回来时,发现父亲晕倒在地,叫出租车,司机不拉;等120赶到来接,已浪费掉了宝贵的两个小时!父亲是被耽误死的!
如果让父亲住在自己家里,就会有母亲照应,就能及时发现;如果不让他出去打工,也不至于客死他乡,连尸骨都运不回来。这是我的不孝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阿昊怀着悲痛的心情奔赴到千里之外见着父亲的尸体时,他真想使劲儿把他摇醒!哪怕再喂他一口饭,再给他捶一次背,再痛痛快快地喊一声“爸”然而,尽管他哭得昏天黑地,父亲却永远也睁不开眼睛了!
躺着的父亲身材瘦小,眼窝深陷,他瘦得像一把木柴!父亲整日辛苦挣钱,自己却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儿女们都懂事,没人向他要,他也没想过给谁花,一分一分地都攒着。他自己更是一分也不动!阿昊常见父亲穿着那件膝盖上裂了嘴、裤腿翻卷着向上折叠的裤子,鞋子是有时能露着脚指头的。他也为父亲买过几次,但父亲认为,上地干活儿穿着光鲜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把他骂一顿之后,就永远藏起来不穿。“你省着钱准备干啥呢?”阿昊在这样大发脾气时,父亲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拿起铁锹干活儿去了。干啥呢?等他动不动时,他不想指靠谁,他又能指靠谁?儿子小时,父亲是他们的山,不管遇到什么,都能为他们遮挡;父亲老时,谁又是他们可以完全信赖的无坚不摧的山呢?不会央谁不会求谁,靠自己活着,活得有个性,活得有尊严,谁的眼角屎也咽不下。这就是好强而又倔强的父亲!阿昊从父亲复杂而忧怨的眼神里读出了畏惧。他不敢再嚷,也不敢再想了。
可是,现在,父亲躺下了,除了一身旧衣,他什么也带不走了!他将要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被残忍地推进火炉,化为一抔白灰!
没有追悼会,只有几个亲人围着流泪。他所最后战斗过的地方,只愿多拿出一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一个月,九百块钱啊,阿昊第一次感到了生命价值的轻薄,而这一点儿却印证在了老父亲身上。
阿昊不会唱歌,但他喜欢听歌儿。他曾被崔京浩的父亲感动得流泪。那一刻,看着静静地躺着被推进火化间的父亲,阿昊渐渐地就觉得母亲、妹妹的哭声就像是那首歌儿“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都说养儿能防老,可”歌声一句一句敲击着阿昊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他真想把父亲从火炉里夺回来。可他瘫倒了。后来,父亲怎样就被装进了一只小小的匣子里,他都记不清了。
再后来,捧着父亲的骨灰回到老家,按乡里的习俗入土安葬。前前后后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像一个木头人,任人摆布。他只记得,许多亲戚、朋友、单位同事来来往往,鞭炮声响了一茬又一茬儿。他只记得自己戴着厚厚的孝帽子,腰里、腿上被麻绳缠了又缠,伴着哀乐,听着司仪的指挥,哭迎、下跪、磕头、哭送,循环往复
三天已过,一七迎来,设宴答谢所有前来吊唁的亲朋。这样之后,家里渐渐地静了。
阿昊再想起父亲时,却发现老家的小屋内,只有一个颤颤弱弱的老母亲,眼神里没有定向。
“哥,我们得走了。妈怎么办?要不,接我们家去吧?”二妹妹这样说。大妹不吭声,眼里满是怯意。这一段日子,她一直愧疚,好像父亲的死是她的责任。阿昊不会这样想,要不是自己唉,最愧疚、最不能原谅的是自己。闺女们出了门是人家的人了,不能什么事都还指靠着她们。她们又有新的父母需要侍候。阿昊忽然又听到了那支歌儿“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走。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后悔死也换不来弥补的机会。不能再错过了,不能了!现在自己是家里的主心骨,是顶梁柱。父亲不在了,自己应该把母亲心里的那片天撑起来,不能让它塌了。“你们都放心走吧。我们这就搬家,妈以后由我和你嫂子照顾。”阿昊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心里轻松多了,好像多天来下跪、磕头弄得将要蜷曲的身子终于舒展开来了似的。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那嫂子”妹妹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阿昊知道她想说什么,手一挥很潇洒地:“放心,你嫂子爱我,不会让我伤心的。况且,她本来就很善良,只是和妈合不来。妈以前脾气也不好。这两天你嫂子一直在问妈的事呢。”阿昊这样说着,就拨通了电话,叫来朋友的小车,催促妈快点收拾。
“我不想去,我走了家怎么办?我还能动得动,平时看着几亩地,农忙的时候,你们回来帮帮我,歪好种种够我吃了。况且,政府现在还有各种补贴”“妈!你别说了!”阿昊忽然想暴怒,感觉内心的憋屈像久困在闸门里的洪水一样,一旦开闸就要咆哮奔流。他真想发泄!然而当他抬眼看到妈那张憔悴瘦弱的脸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轻轻地上前,抱了抱可怜兮兮的老妈:“别说了,妈,听我的,好吗?”不知是被儿子的突然发作吓着了,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阿昊妈不再争,乖乖地点了点头,开始翻她的枕头
车装好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一股凉爽的风吹来,阿昊觉得格外怡人。他紧紧地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偎坐在妈的身边。
汽车缓缓地向城里开去,司机开始播放歌曲:“儿只有轻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