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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一棵草是卑微的
一生抬不起头
连风也不让他挺直腰杆
像一个乡下人的方言
只能在城市一隅
偶尔探出卑微的脑袋
我的父亲是卑微的
卑微得像一棵草
父亲卑微而单薄的身子
是被生活的重担
一天天压弯的
弯得抬不起头来
比一棵草更轻
像一棵草的父亲
终于在一个早晨倒下了
枕在一片绿草之上
大地做了他温暖的被子
父亲安详地睡着
即使风也唤不醒他
父亲终于沉沉地睡了
但世界仍然醒着
浸过父亲汗水的铁路
在生命旅途中醒着
父亲精心喂养过的公路
婴儿般满足地醒着
父亲打过多年交道的土地
在丰收的渴望中醒着
老屋
一声粗暴的雷鸣
迫使一片青瓦从老屋的椽子上
惊恐落地，从此老屋
像患风湿的老人
经不起风雨的折腾
老屋老了
父亲和老屋一样老了
父亲说趁早给老屋
挪个地儿
父亲和请来的工匠
小心翼翼地，卸下老屋
支离破碎的身体
在向阳的坡地下
父亲找到一块风水
给老屋的灵魂
安了个新家
父亲•老井
我的祖辈
以扁担和容器为运算符号
在故乡那口老井的演算台上
用一辈子光景
重复演绎生命的运程
父亲已追随他的父亲而去
唯有那两只担水的木桶
仍飘着淡淡的油桐香味
高高挂在我记忆的陶缸边
不时泛起一波一波琼浆玉液
梦里，我看到了父亲
父亲仍担着那两只杉木桶
匆忙走过七月流火
杉木桶漆得油光发亮
父亲脸上写满忧伤
老井蜷缩在大柳树的绿荫下
赤裸着岁月利刀刻下的遍体伤痕
眼里荡漾不起小河溪流的涟漪
荡漾不起我和父亲的希望
老井浑浊的泪，滚烫着我遥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