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了败了

草线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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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伤是一首歌,一首经久弥香的歌,唱到动情处,难免潸然泪下。

    她是现代女性,却热爱着古典文化,简单来说,她是一个怀旧的人。多少个夜晚,这首歌的旋律一直在她枕边响起。月光透过雕花木质纱窗射进来,把歌切碎成一块一块,遗下一滩银色。

    “你烦不烦?哪来那么多无聊的问题?你瞧瞧人家女人,谁像你这样絮絮叨叨?这个黄脸婆!”他的责难一次比一次多,句句打在她的心上。

    而她也早已习惯于默默地忍受这一切,毕竟是想要生活一辈子的人。只是,当她悲哀、忿恨难忍时,那种巨大的脆弱感会拉得她全身不住抖动。

    “瞧瞧你那样子!不要在我眼前杵着!赶快消失!”

    每当这时,便会引起他那么残忍的一句话。她也只是静静地从一个房间移到另一个房间,然后蹲在角落里低声啜泣:“门外桃花开了。”那是她多少次想深情对他说的话啊。

    她也不是无理取闹。无数个夜晚,她独守空房,白天那么可爱的事物,到了夜里,连影子都那么吓人。女孩子的想象力有时候是会很丰富的。于是,她一次次地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正在通话中,不在服务区。给他发短信,也只回那么简短的一句,在忙。再拨,便已关机。

    她查他的话单,总是有一个相同的陌生号码。突然,她怔住了,上个夜晚,当她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时,他正在与这个号码通话,发短信。再看看从前的,大多也如此。

    她责怪自己了,怎么早就没有发现呢?是自己太相信他了?是自己容颜已衰?怎么留不住他的心?

    她的直觉太敏锐了,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她只是不愿相信,毕竟他们从小青梅竹马。

    上小学时,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毛笔字。那几年的夏天,印着大片大片绽开的墨汁,淡淡地飘着香味。

    上中学时,他教她下象棋,教她学得不好的功课,目标是一起考大学。然后在假期的时候,牵着她的手沿着海滩追逐。那时的回忆牵起悠扬的裙角。晶莹的浪花,爽朗的笑声。

    大学了,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他的成绩太好了,考上了名牌大学。而她,却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城市,上了一所不知名的大学。太不容易了,隔着遥远的时空,他们依旧维系着恋人关系,她明白,自己将会好好珍惜。她嫌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她的王子,便心情郁闷。他是聪明的,便耐心安慰她鼓励她,还把他们的事告诉了父母,并宣称,非她不娶。那一天,她看见,远远的,桃花开了。

    就这一句非她不娶,她的心都融化了,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他。终于在去年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学校的研究生。她幸福地醉了,就在得知这个好消息的当晚,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他。她身心那句非她不娶。

    她说:“桃花开了。”在他的耳边。

    才短短一年,一切都变了。其实,这一年里,她早已察觉,只是强迫着自己忘掉那些细节,不去刻意想起。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她的手里正紧握着那份证据——一份话单,还在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味。她想起了小学那些飘着纯正墨汁香味的夏天,知了在叫,她想吐。

    她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样。脱下的高跟鞋,凌乱地躺在两边。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他没有理她,继续看手里的报纸。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她以为他没有听见,下意识地太高了嗓音。

    接着,就发生了开头让她哭泣的那一幕。

    她多想他能像从前一样,走上来,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最近有点忙。你辛苦了。”不要甜言蜜语,只要简简单单就好。可是,他已经连骗都懒得骗了。

    “你不骗我,桃花骗我。桃花开了,败了,空欢喜。”她楞楞地坐在地板上,呢喃自语。她不是疯子,是个为了情而悲伤的痴子。

    突然心里一阵反胃,她又想吐了。最近这种情况是有些频繁。难道?

    她突然冲出房间,冲着他喊道:“我怀孕了。”她想用孩子找回从前的美好。

    “什么?哦,是吗?。”他先是被震动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了,淡淡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可是有时候平淡也是一种情绪。聪明的她怎会不明白?

    “你不高兴吗?”她的眼里闪着光,一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走到他身旁坐下,静静等着,表情越来越复杂。

    房间里很安静,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只有钟摆的滴答声。她静静地看着被香烟雾气环绕着的他的面庞,眼角闪烁着晶莹的光。他低着头,一语不发。

    “明天去把孩子拿了吧,我们还在读书。”这么久沉默的时间早就告诉了她最后的答案,但是她还有一点点侥幸的心理,以为会听见不一样的答案。当这句话那么自然地从他的口中说出,她彻底醒了。

    这么一个怀旧的女子显然明白旧时光之所以那么美好,就是因为它们永远不会回来了。她决定离开,不论明天去了医院后的结果如何。

    清风吹拂窗户,是谁在夜色中和风而吟?梦里,桃花败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带着她去了医院。

    “恭喜,您有喜了!”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原本只以为是肠胃出了问题。昨晚说自己怀孕了,也是临时想到了一个考验他的方法。怎么办?真的拿了?她心乱了。

    “拿了。”他说。她硬着头皮点了头。在医生们诧异的目光下,她微笑地配合着,给足了他面子,仅此最后一次。她怨他的不懂珍惜。她心疼尚未出生,即将死亡的孩子,他们自己的骨肉。她是她自己的罪人。

    忍着剧痛走出了手术室,他已不在。人们同情的目光向她投来。她倔强的逞强着,假装若无其事。在迈出大门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那么久的容忍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宣泄。

    她不要坐车,就这么一步一步忍着痛楚走着。她要惩罚自己,以求得内心那一丝微薄的舒坦,为那个被自己亲手扼杀的生命。一路上,她不顾路人惊异的眼光,就那么咧着最恸哭着。娇美而苍白的面庞在阳光下显得那么脆弱,一如原本娇艳的玫瑰被抽离了血色。她的裙角被风吹起,不似从前海边的那般悠扬。

    桃花败了。

    回到家里,匆匆地收拾了衣物,幸与不幸的,还有那句非她不娶。如他所愿,她消失了。

    阳光斜射入空荡荡的房间,他这些年来第一次流泪了。可惜已来不及让她看见。

    忧伤是一首歌,一首经久弥香的歌,唱至无奈处,便早已无声无息,犹如那花开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