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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等三人退到外间,见贾母阴着脸,面上一丝笑容也无,知道她动了真怒,一时皆不敢言语。主子们如此,当奴才的,就更不敢言声了,连呼吸都屏住了,室内一时静默地连根绣花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声响。
鸳鸯是贾母的心腹大丫鬟,对贾母的心思了解得极为通透,便低声道:“二姑娘只怕一时半会地醒不过来,不如让人请了张太医来给二姑娘把把脉,看看到底如何。”
贾母刀刻一般的脸,开始有了表情,点点头,开口道:“凤丫头,打发人去请张太医来。你们几个都跟我走,将那个敢欺负到主子头上的老货也绑了带来。”
众人忙照着贾母的意思行事。
贾母阴着脸坐在上方,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贾探春、贾惜春便坐在底下,王奶娘被捆了起来,扔在地上,那个挨了打的粗使丫鬟也跪在地上。
谁也没有开口,直到丫鬟通报:“二姑娘身边的司棋到了。”
司棋进来,低着头给贾母等人请安行礼。
贾母问道:“二姑娘如何了?”
司棋答道:“张太医已经看过了,说姑娘受惊过度,才导致了昏厥,恐怕要将养好一阵子。太医已经开了药,奴婢熬了药,喂姑娘吃过了,姑娘已经睡下了。”言毕,便往地上一跪,口称:“奴婢该死,求主子责罚”。
王熙凤心中赞叹,这丫头,倒是个聪明的,主子受了伤,无论如何她作为一个贴身丫鬟也落不下什么好处,如今她自己说自己有错,这样的态度比起那个至今还想着撇清自己死不悔改的王奶娘可是好上太多了。
王熙凤这样想着,就悄悄抬头看向贾母。果然,就见贾母面色稍霁,问道:“你犯了什么错,要主子责罚你?”
司棋伏在地上:“回老太太的话。奴婢跟着二姑娘,却没能服侍好姑娘,让姑娘受了委屈,奴婢万死难辞其咎。还请主子重重责罚奴婢,否则奴婢心中难安。”说着,便重重地磕头。
贾母的神色果然更和善了:“你倒是个知道进退的,想来也不是个糊涂东西。既然如此,你便说说,二姑娘房里今儿闹得这么一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棋又磕了个头,说:“是。”她口才本就好,因此叙述起当时的情境来,就仿佛发生在眼前,“今日早起,奴婢和绣橘服侍姑娘洗漱,因姑娘想着连日来装扮的喜庆,便打算收拾的清爽些。昔年老太太赏了姑娘一根玉簪子,姑娘十分喜爱,今日想起来,便叫婢子寻出来插戴。姑娘的东西素日便是由王奶奶替姑娘管着的,奴婢和绣橘几个丫鬟也记得清清楚楚,当日确实是王奶奶将东西收起来的。然而王奶奶却说东西找不到了。姑娘便问了王奶奶一句,让她再找一找,可别是放错了地方。倒惹得王奶奶发了脾气,说姑娘这样问,就是疑心她,口口声声说她奶了姑娘一场,她的血肉化了奶水才养得姑娘这样打,别说姑娘的簪子不是她拿的,便是将姑娘的银钱都花用了也是应该的,说着说着,还打了姑娘一个耳刮子。姑娘长这么大,不说老太太,就是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没动过姑娘一指甲啊。还说,还说,”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会儿,畏惧地看了王奶娘一眼,“下面的话奴婢不敢说。”
贾母冷笑道:“无非是些攀诬主子的话,你只管说,我倒要看看,在我面前,还有谁敢动手打你不成?”
司棋闻言,便接着说:“王奶奶骂姑娘忘恩负义,又说姑娘是庶出的,姨娘又早没了,大老爷和大太太根本就不疼爱姑娘,琏二爷和二奶奶也没个兄嫂的样子,便是她打了姑娘一个大耳刮子,也没人给姑娘出头。姑娘挨了打,又听了这话,又惊又怕、又气又怒,当时就不认识人了。”说着,司棋便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邢夫人听到说她和贾赦不疼爱贾迎春,可不正是刺中了她的心思,顿时大怒,腾地站了起来:“这个没心肝的奴才,竟然敢污蔑大老爷和我,二姑娘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不疼爱她?想要离间我们骨肉亲情,真是作死。”
王熙凤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己面上无光,就更加恼恨了:“二妹妹和二爷都是大老爷的孩子,亲亲的兄妹,只是二妹妹大了,又养在老太太身边,见得少些罢了。我自问自己进了门之后,对二妹妹就像自己的亲妹妹,我疼爱二妹妹,二妹妹也敬服我,姑嫂相得,从来不曾红过脸。若说我和琏二爷与二妹妹关系不睦,我实在是不知道天下的姑嫂还能如何了。你这奴才,竟敢这般胡言乱语,可是失心疯了?”
王奶娘大呼冤枉:“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二奶奶,你们可别信司棋这丫头的话。不过是我平日管束的严,说过她几句,她就怀恨在心,她这是诬赖老奴。老奴从来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王熙凤斥责她:“你喊什么喊?在老太太面前,也有你高声大气的道理?”
王奶娘声音低了下去:“老奴冤枉啊,老奴服侍姑娘,从来都是尽心尽力,这都是司棋这个贱蹄子,挑唆着姑娘疑心我,老太太为我做主啊。”
贾母便看向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衣服也被撕烂,头发也被拽掉几撮儿,浑身上下写满狼狈不堪四个字的粗使丫鬟。王熙凤会意,便叫她:“你来说。”
小丫鬟那里见过这等场面,浑身发抖:“回主子话。当时的情况奴婢也没见到,只是听见屋子里王奶奶高声说话,说的什么,奴婢没听清。后来,司棋姐姐叫我们都过去,说是姑娘挨打了,后来,后来,王奶奶便说了那些庶出什么的话,还打了奴婢。”她本就害怕,又被王奶娘给打得可怜,连说话都不大清楚,就这么一番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看得人好生同情。
贾母道:“倒是个可怜的,下去吧。”
那小丫鬟如蒙大赦,忙忙地给上头的几个主子磕了头,连滚带爬地走了。
王奶娘还在试图狡辩:“她们这都是商量好了,合起伙来污蔑老奴,老奴没说过那些话。”
贾探春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老太太,孙女儿有话要说。”见贾母点头,她便说道:“孙女儿和四妹妹因和二姐姐住的近,倒是听到了一些动静,便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司棋前头说的那些,孙女儿是没见到,不过说二姐姐是庶出,不得大老爷和大太太疼爱那些话,孙女儿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贾惜春也站了起来:“三姐姐说得,就是孙女儿想要说得。那些话,孙女儿也听到了。”
王奶娘本来还想负隅顽抗,死不承认,听到贾探春和贾惜春的话,顿时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王熙凤道:“老太太,如此看来,确实是这老货的不是,殴打姑娘不说,还挑拨主子骨肉亲情,只怕还没少偷盗二妹妹的私房。”
贾母挥了挥手:“这事就交给你了,务必查清楚,免得被人说我们主子不仁慈。”
王熙凤便接下了这个活计:“老太太放心吧,必要给二妹妹一个说法,也好警示警示那等眼中没了主子的刁奴。”
王熙凤从贾母房中出来,冷笑两声,叫了自己的陪房来旺家的,吩咐道:“二姑娘的奶妈犯了事,偷盗二姑娘的东西,惹了老太太生气,偏她自己还要找死,攀诬你家奶奶。你即刻就和二姑娘身边的绣橘一起,多挑几个健壮的仆妇小厮去她家里,看看她到底偷盗了二姑娘多少东西。”
来旺家的听了,心中不由得为王奶娘有居然攀诬王熙凤的胆量而佩服,二奶奶那是什么人啊,这王奶娘还真是自寻死路。见王熙凤神色不善,不敢拖延,应声就去了。
却说,来旺家的带着十几个健壮仆妇和小厮气势汹汹地到了王奶娘家里,王奶娘的儿媳王柱儿家里的正在站门口和人说笑,见到来旺家的,知道她是王熙凤跟前的红人,急忙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嫂子来了,怪道我今早见到喜鹊落在树枝上,我还奇怪家里并没有什么喜事,原来是嫂子贵足踏贱地。”
若是平时,王柱儿家的好歹是潘金莲的奶嫂,来旺家的还要给她留上一份脸面,此时来旺家的知道她得罪了王熙凤,一定没什么好下场,也懒得听她闲扯,一把将她推开,对身后的人说:“快点搜查,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耽误了奶奶的事情,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她一声令下,一群仆妇小厮便如强盗一般,冲到屋里乱翻一通。
王柱儿家的回身去拦,可她一个人哪里拦得住,急得她直跳脚:“你们疯了不成,我婆婆可是二姑娘的奶娘,在太太面前也有些面子的,你们怎么敢来我家里捣乱?”
来旺家的只是冷笑,并不答话。
正和王柱儿家的说话的人,见势头不对,唯恐牵连到自己,赶紧回自己家去了。
王柱儿家的呆在当场,不敢问来旺家的,正好见到绣橘,连忙凑过去:“姑娘,这是怎么说的,老奶奶好好地在姑娘身边服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家里反倒要遭殃了?”
绣橘其实倒还是个厚道人,只是她自幼服侍潘金莲,对她十分忠心,见潘金莲脸肿的老高,不免对王奶娘起了恼意,对王柱儿家的自然也没什么好感。闻言冷冷地道:“王奶奶对主子不忠,偷盗姑娘的东西,被二奶奶抓了个正着。”
王柱儿家的听了这话,就知道东窗事发了。家里还正放着王奶奶偷来的东西呢,这回可是人赃并获,她想到这里,急忙将自己的两只手往袖子里藏。
来旺家的见她举止异常,形迹可疑,便道:“你躲什么,把手伸出来我瞧瞧。”
王柱儿家的那里敢让她们看见,死命将自己的手往袖子里藏。
来旺家的便拽住她的手,只见她手上戴了只戒子,绣橘过去一看,惊呼道:“这不是姑娘的戒子吗?怎么在你手上?”
来旺家的说:“一准儿是她婆婆偷了二姑娘的东西,给她戴了,真是一家子做贼的。”说着,便去摘那戒子,王柱儿家的吃的胖,那戒子戴在她手上极难取下,来旺家的使劲拽了几下,这才摘了下来。
王家是贾家的旧仆,住的正是贾家统一盖了给下人住的房子,统共也没多大,来得人又是奉了王熙凤的命令,动作极为麻利,不多时将王家的东西翻了个遍。一时,进去搜查的十几个人都出来了,确实也翻出了不少东西。带头的仆妇道:“嫂子,你看,这王家还真有不少好东西呢。还有一摞子当票呢。”
来旺家的看了看,见无非是些头面首饰、金银裸子、玉器、手镯等物,便让绣橘一一辨认,绣橘一一看过,道:“不错,都是姑娘的东西。”
来旺家的说:“将这些东西都拿了,将王柱儿家的也带着,留两个人将王柱儿也捆了。”说完便带着一行人回去向王熙凤复命去了。
王熙凤见了东西,便命人拿了,自去贾母那里回话。
王熙凤道:“派去办事的人回来了,果然从王柱儿家里发现了许多主子用的东西,已经让二妹妹身边的绣橘辨认过了,都是二妹妹的东西。来旺家的说,昔日老太太赏给二妹妹的戒子还正戴在王柱儿家的手上的。还发现了一摞子当票,我也派人去查过了,当掉的东西也是二妹妹的。”
贾母淡淡的道:“贪了主子的东西不说,还敢殴打主子,攀扯主子,挑拨主子骨肉亲情,这样的人,断然是不能再留了。可怜迎丫头,背地里还不知道受了多少这老货的气。”
王熙凤道:“该怎么处置她,还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道:“这些个奶嬷嬷们,仗着哥儿姐儿吃过她几年奶,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恶,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我都是经过的。若是饶了她,下回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她儿子媳妇都不是好人,不仅不知道劝说劝说,反倒帮着去当掉主子的东西,可见一家子都坏透了。你看着办吧,迎丫头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必要给迎丫头一个交代的,也要警醒一下那些不安守本分的奴才们。”
王奶娘将涨水往她头上泼,王熙凤本就恼恨于心,见贾母也有意严惩,便将王奶娘、王柱儿、王柱儿家的每人打了二十大板,灌了一碗分量十足、真材实料的哑药,撵到贾府在关外的庄子上去了。
王熙凤亲自发话,打板子的人自然是不敢偷懒的,这二十板子下去,便要了三人的半条命,受了重伤,又没能得到治疗,又被赶到了苦寒之地做重体力活。王奶娘养尊处优了十几年,哪里能受得了这一番打击,是一到庄子上就一命呜呼了。王柱儿和王柱儿家的,也没能熬过庄子上的第一个冬天,三个人就这么呜呼哀哉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