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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柴房里,偲偲气若游丝,却努力地说着每一个字,“如果您真的想帮我,就不要管我,不是偲偲负气或不信任你,大公子我们还要做朋友的对不对,请相信我。睍莼璩伤”
韩云霄听这一句话,虽然完全不明白偲偲到底要干什么,可他还是选择了尊重偲偲的决定,只是走时还是说了一句:“如果你再不能好起来,我一定会干涉的。”
“多谢大公子。”
对话简单而短促,韩云霄几乎没得到任何想要的信息,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而他白日里又不能时常到这里来,万般无奈之下,竟只能拜托妹妹去和端柔说说情给偲偲找个大夫看,可他却不知道妹妹心中早有打算。
这日陪着长公主母女用点心,云音提到说晚上睡不好,总听见有人咳嗽,长公主也说好像是有这声音,便问家里谁病了,才晓得是女儿那里那个偲偲丫头塍。
“就是那个丑姑娘?”端敏问。
端柔满不在乎道:“是啊,这丫头怪了,怎么突然就病了,还病得不轻,不过依我看她就是想偷懒,不用干活又有饭吃,看我明日不许人给她送饭饿她两顿,指不定就好了。”
云音笑笑道:“姐姐素来善良仁厚,不如索性好人做到底,给她找个大夫瞧瞧,万一真有病闹出人命来,传出去多不好,您知道的嘛丫头都嘴碎。栗”
一旁长公主也道:“还是给她瞧瞧吧,毕竟是公主府的人,没得叫外头人说我们母女心狠。”
端柔起先还是不肯,觉得偲偲不配,云音劝她:“如果不是病是装的,那么姐姐不是更有理由惩罚她了,不然这样拖着也没意思。”
“好吧,如果她敢装病,我一定叫她好看。”端柔无奈答应下,嘱咐下人去找来郎中。
偲偲决定开始装病起,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更记得那老大夫说过,喜脉一碰就知,所以一旦端柔要给自己找大夫,那就意味着会暴露自己的身孕,为此算计了许多办法,以备到时候来应付郎中。
而她满脸满身的疹子,左不过是故意用坏掉的胭脂涂抹肌肤引起的过敏,之后不忌口再多吃些发物,疹子自然不消反长,越来越恐怖。至于咳嗽,那纯粹是她装出来半夜折腾人的,再有憔悴柔弱这一些,从前在金梅楼躲懒不肯干活装来骗妈妈,她的演技早就炉火纯青。然后再忍耐饥饿不吃饭,身形当然日渐消瘦,脸色干黄。
可这一切骗骗普通人尚可,遇见大夫,就未必能行。
这一日郎中被找来,听说了偲偲的病情后,便往后院柴房来,偲偲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见他们靠近,就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而后捂着嘴大声咳嗽,当着众人的面咯出一口鲜血。
几个丫头女人瞧见都尖叫着远远躲开,就怕偲偲有了肺痨会传染,而那大夫瞧见这症状,也已经蹙眉摇头。等再走近几步,看见偲偲脸上的疹子都溃烂流脓,竟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的口鼻,显然很不情愿靠近,而偲偲最大的目的,也是不想他摸自己的脉搏。
“咳咳咳……”眼看着大夫要凑近自己,偲偲忍痛又咬一口内唇,搜肠刮肚地咳嗽一番后,摊开捂着嘴的手,上头又是咯出的一口鲜血。
远处的人咋咋呼呼炸开了锅,而那大夫竟也最终放弃了靠近偲偲,装模作样几下后,回身对那几个人道:“告诉郡主,这丫头没救了,就是熬日子。”
大夫的话很快传开,长公主那里听闻有些不自在,端柔却恨恨道:“死了更好,这还是病死的,由不得我,我早就盼这小贱人死了,她活着就无时无刻不戳我的心窝,叫我想起那天的事来。”
众人自然不跟端柔计较,云音在一旁听着,却脸色不展。
夜里趁端柔洗澡的功夫,云音一个人来到后院,为了防止偲偲的病传染,这里已经封了很大一个地界儿,云音也只是远远地瞧着,那柴房的门半掩着,能隐约看到偲偲奄奄一息的身体。
“没想到你是真的要死了,不过……死了也好。”她冷冷地一叹,再看了须臾后才转身离开,可不晓得为什么,心底竟有些些失落,这种感觉道不清说不明。
此时此刻,金梅楼里也得到了偲偲重病将死的消息,一直以来芳雪都托人打听女儿在公主府里的状况,可传来的不是被毒打就是被整夜罚跪,每每都让芳雪心惊肉跳寝食难安,身体也每况愈下,于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偲偲回来前就忧郁而死,她便强迫自己别去打探偲偲的状况,心想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可这天夜里,不知是谁送来的话,只见几个姑娘慌张地冲到自己面前,哭着说:“妈妈偲偲不好了,偲偲在公主府里得了重病,大夫都说没救了。”
只听这一句,芳雪便觉天要塌下来,这几天就觉得心神不宁,却没想到偲偲竟糟糕到连小命都要没了,眼泪留了一整夜,翌日一大早芳雪便梳妆整齐,带着舞依几个离开了金梅楼。
这日早晨端敏正和女儿侄女用早膳,外头突然传进话来说门外跪了几个金梅楼的女人,问她们为何跪在这里,说是知道偲偲要死了,想接她回去。
不等长公主说话,端柔就嚷嚷:“凭什么,现在偲偲是我的人,什么接回去不接回去的,要死也死在这里好了。”
长公主见女儿不高兴,便吩咐:“轰走她们,再来就报官,几个chang妓还来威胁我不成?”
云音在旁边听着,心底冷笑,果然堂姐的脾气,根本就是被她娘惯的。
不久下人再来报,说那几个女人走了,端柔得意道:“去告诉那个小贱人,她的妈妈怕事,不敢接她回去等死了。”
可临近中午,韩驸马下朝归来时,娘儿几个本等他一起用膳,他却气呼呼问妻女:“怎么回事,我才下轿子,四五个女人围过来跪了一地,求我放她们的姑娘回去,被那么多人看着,实在太丢人了,家里到底藏了什么人?”
虽然由于公主和驸马之间这种微妙的君臣关系导致公主府里多半阴盛阳衰,但男人毕竟是男人,而韩驸马出身本不低微,偶尔较真起来,端敏也会向丈夫妥协,今日见他在外头受辱,也不好多说什么,把偲偲的事情说了,韩驸马便喝令女儿把偲偲还回去。谁知端柔的脾气最吃软不吃硬,被父亲这样一嗔怪,心里便冒火,哭哭闹闹着死活不肯,凭着自己和偲偲的卖身契约,就是不答应。
云音在边上冷眼看着,一直没有插话。但想到梁允泽曾经多少拜托过自己照看偲偲,而如今她都要死了都不能善终,心里难免有些疙瘩,生怕梁允泽回京后知道偲偲惨死在公主府里,会连自己也迁怒。又想,倘若因自己可以让偲偲回到家人身边再离开人世,即便梁允泽因为偲偲的死不悦,也会感激自己劝服端柔的吧。
于是温和一笑,将堂姐拉到一边说:“听说泽表哥一直对这丫头因为他而来公主府卖身为奴的事不高兴,也是您和泽表哥之间一个芥蒂,如今她要死了,也是病死而非堂姐的错,可若堂姐能卖个人情叫她回去到家人身边,以后在泽表哥面前说话,也更有底气不是?偲偲是自愿来卖身为奴的,如今也是病死的,一切都怨不得您,而您还最终放她回去,还她自由身,外人看着都仁厚啊。”
这一番话说得端柔动心,加之父亲生气,母亲再来规劝,且家里死人多少有些晦气,僵持到傍晚时分,端柔终于松口,而对于公主府的人来说,把偲偲这个病秧子送走,也免了大家怕被传染的忧虑。
如是还没死的偲偲,却被当死人一样用一条席子卷着扔到了公主府门外,而端柔更当着围观人的面撕毁了契约,故作大方地让别人知道是她仁厚,无条件地还了偲偲自由身。
芳雪满腹怒气不得发作,还当众磕头感谢端柔宽仁,之后和众人一起终于将偲偲带回了金梅楼。
犹记得自己在公主府里被人当瘟神一样不敢靠近,之后那几天就连送饭的人都没了,偲偲极度饥饿之下,被送回来的这天是真的晕了过去,醒来稍有意识时,只觉得有人在擦洗自己的身体,再便是轻声的哭泣,而这些声音她从小听到大,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只有她们不会嫌弃自己重病的身体。
“妈妈你看,这里也有伤,那个韩端柔一定会不得好死的,我生生世世都会诅咒她诅咒她。”
哭泣的是舞依,看着偲偲身上各种伤痕,她恨不得把端柔郡主拆骨剥皮,世上怎么就有那么狠的人,怎么就有如此丧心病狂的畜生呢。
“妈妈……”偲偲微弱地唤了一声,随即便听见芳雪熟悉的声音,她带着哭腔喊着自己,“好孩子,醒了吗?是妈妈,你回来了,在金梅楼里,再也不会离开我。”
偲偲睁开眼,心安的一瞬眼泪如泉涌,哽咽着又叫了声“妈妈”后,便嚎啕大哭,芳雪忍不住,抱着与她一起哭泣,好半天才叫人劝开。
舞依抹了眼泪告诉偲偲:“那个该死的郡主把契约撕了,街上好多老百姓都看着的,偲偲你不怕,她再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了。”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
芳雪对女儿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一日早上,之后便只有慑人心骨的坏消息一遍遍刺激着她,如今终于把女儿带回来,却又不得不面临之后的分离,她的心都要碎了,这些日子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当初就不该把偲偲带回来。
“妈妈,大夫来了。”此时外头有人进来,告诉芳雪他们请来了大夫。
“快请进来。”大家都很激动,期盼着请来的大夫,能救救偲偲。
可偲偲却突然抓住了芳雪的手,孱弱地说着:“妈妈,不要大夫,我不要看大夫,妈妈,就想和您待一会儿,就和您”
众人忙劝,说兴许病能治好,可偲偲坚持不愿意,几乎大哭起来,芳雪不想她最后的日子不安生,便答应了。于是让舞依她们去休息,只留自己守候在女儿身边。
芳雪抱着偲偲,如孩提时那样哄她,柔柔地唱着儿时的歌谣,听得偲偲在自己怀里嘤嘤哭泣,心如刀绞。
“妈妈,偲偲不会死,你放心。”
“对,不会死的,妈妈的偲偲怎么会死呢,说好了一辈子陪着我。”芳雪这样说着,却泪如雨下,到后来已完全说不出话了。
偲偲抬起头,伸手搭住母亲的脖子,慢慢凑近来,轻声地说:“妈妈,我真的不会死,我没有病,这都是装的。身上的疹子过些日子也会好的,只是过敏而已。我是太饿了,所以才没力气,才会晕过去。”
芳雪好像从地狱回到天堂,惊喜地整个儿呆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偲偲道:“你……真的吗?”
偲偲又一次凑在母亲耳边,慢慢把自己有了身孕的事告诉了芳雪,芳雪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可想到女儿忍受这样的屈辱,又心痛得无以复加。
“妈妈,我是被父母抛弃的,所以我不能再抛弃这个孩子。虽然我把妈妈当亲娘一样,可我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这个孩子是世上唯一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妈妈……我舍不得失去他。”
偲偲大哭,伏在母亲怀里将一切委屈都化作泪水,芳雪爱抚着她,也哭得说不出话来,但心里已经开始为此做打算,等两人都平静下来,便问偲偲:“你不让大夫来看,是怕被发现有身孕吗?那郡主不是也给你找了大夫瞧么?”
偲偲向她解释了公主府里没查出的原因后,又道:“虽然我脱离了端柔郡主的魔爪,可如果我在京城生下孩子,传出去的话,她就一定会重新怀疑那晚的事,不管她能查到什么,她都会认定这孩子是梁允泽的,如果那样,以她的脾气,不知道会疯狂地闹成什么样子。纵然有王法在,可她是郡主,王法还是会倒向她那一边,我们要面临的问题,绝不是眼下能估计的。妈妈,不是我怕端柔,可是我们金梅楼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我不想拿大家去和她赌。”
她顿了顿,又含泪道:“我也不想让梁允泽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我,只是我的……”芳雪呆呆地看着女儿,犹记得从前那个调皮淘气的小丫头,每每叹她不懂事,每每打骂也无济于事,可只是在公主府待了半年功夫,竟好像一下子长大成人,理智沉稳得叫她几乎不敢相认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可见她在公主府受了怎样的虐待,可见她经历了多多少少让人伤心欲绝的事,不然怎么会一下子成长如斯,她竟不晓得,这究竟是好是,还是坏事。
“妈妈,我还是要死了才行,除了您之外,必须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只有这样我才能离开这里安心地生下这个孩子,抚养她长大成人,妈妈……恐怕为了这个孩子,我又要再次离开你了。”偲偲说完,忍不住又哭泣起来,“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我舍不得她。”
“好,妈妈答应你,这件事妈妈会为你安排妥当。”芳雪把心一横,她已经让女儿受了那么多的苦,决不能再让她伤心了,轻轻抚摸偲偲的面颊,擦去她的眼泪,微笑道,“可是大家都好想你,所以你再多熬几天,和舞依她们说说话,就是装着要死去的样子给些嘱托都好,以后从她们嘴里说出去,也是你真的死了。给妈妈三天时间,我去安排好一切。你也让妈妈再和你相聚三天,好不好?等过几年事情淡了,妈妈一定去找你。”
“我听妈妈的……”才相聚又要分离,偲偲的伤心全在泪中,可她吃了这么多苦才走到这一步,她不能放弃,必须走下去。
“睡吧,好孩子,妈妈抱着你。”芳雪哄着女儿,轻轻拍着她入睡,脑中已经开始计划一切,想着怎样为女儿操办一场“葬礼”,又盘算着该把女儿送到哪里去,还要为她准备盘缠,如是想了一夜,偲偲也在自己怀里睡了一夜。
翌日芳雪便借故找大夫,去外头打理忙碌,金梅楼里也不营业,姑娘们陆陆续续来看过偲偲,最后只剩下了舞依。
舞依总是想着法子逗偲偲笑,可每次都是自己先哭坏了,反要偲偲安慰她。不知怎么,突然提到了梁允泽,舞依恨恨地说:“那个梁世子才是罪魁祸首呢,一点都没担当,后来他也来过几次,但不叫姑娘,只在那间屋子里一个人呆着,那次我恨透了,给他的酒里放了泻药,也不知道他喝没喝。”
偲偲大笑,想起自己给梁允泽吃山葵的事,想起他对着麦冬发呆的样子,想起他正经做事时不舍昼夜的认真,其实那个人也不见得很坏。
“那姐姐还喜欢他吗?”想起舞依曾经的痴迷,偲偲忽而这样问。
“喜欢什么呀,讨厌死了,恨不得把他剁吧剁吧喂狗。”舞依骂得很毒,偲偲听着,竟莫名觉得很难过。
“那姐姐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吗?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呢?仅仅是***吗?”偲偲又问。
舞依觉得奇怪,看了偲偲半天,心想许是这孩子知道自己要去了,来人世间走一回却一点没尝到人世间的美妙,一时心疼得落泪,抽抽嗒嗒地说:“喜欢过啊,可人家是清俊的书生,和云泥之别。但是偲偲啊,爱是不分贵贱的,而这种喜欢的感觉很美妙,酸酸甜甜的,时而很高兴,时而又会痛得要死,我觉得,是一种如果能和那个人在一起,给我全世界都不换,没有他就是给我全世界也没意义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爱吧。”
“是吗?”偲偲软软地应着,眼前浮现出梁允泽的脸。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忘记,可她又的确一直在矛盾那夜梁允泽在药物状态下对自己说“喜欢”是否有价值,而他甚至不仅仅是说“喜欢”,更是明确地喊了自己的名字,可为什么一清醒过来,就对自己如此凶神恶煞,甚至出言侮辱和威胁?
梁允泽,咱们一辈子都不用再见了吧,不仅然你免费伺候我一晚上,还多倒送我个孩子,真是委屈你了,世子爷!
偲偲心里骂着,可越骂,心里竟越不舒服。
“你别多想,好好把身体养好,将来姐姐一定给你找个好男人,让他一生一世疼你。”舞依泪眼婆娑,说着说着就伏在偲偲身上大哭起来。
偲偲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柔柔地说着:“好姐姐,以后我不在了,求你替我多照顾妈妈,妈妈终要老的,她无依无靠的时候,你能替我在她身边吗?”
“我知道……偲偲不要说这些话好不好,我的心要碎了,姐姐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呀。”舞依哭得喘不过气来,爬上来捧着偲偲的脸说,“我们偲偲多好看呀,偲偲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会有好多人喜欢你,我还要看着你嫁人呢。”
偲偲笑中带泪,说:“姐姐,我当你答应我了,那我也能安心走了。”
“不要走,偲偲不要死,我去找大夫,找名医,你等着……”舞依大哭,转身出去嚷嚷着要去找大夫,却被回来的芳雪喝止住,闹腾半天才总算安静下来。
之后两天,舞依和姑娘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偲偲,眼看着偲偲越来越孱弱,都各自伤心。
第三天的晚上,芳雪独自留下来照看偲偲,大家都有不祥的预感,果然在翌日清晨,偲偲安静地在芳雪怀中离开了人世。
悲伤笼罩在金梅楼上下,芳雪却强打精神,为偲偲操办葬礼,从来没听说过一个青楼丫头死后能被厚葬,但偲偲得到了这样的待遇,而关于偲偲入公主府前前后后的故事也传扬开,不少人为这个义气孝顺的孩子落泪,自然对端柔郡主也颇多微词,端柔深居府中都听到几句,却只是不屑地对云音和母亲说:“真的死了呀,死了好,死了才干净!”
一个青楼小婢女的死竟然闹得满城风雨,礼亲王府里霍氏才知道原来自己儿子做了这样的孽,而真正导致儿子造孽的,却又是端柔那个丫头,她面上不说,心里却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同时已收到儿子家书,丈夫病愈,他们父子俩就快回来,于是笃定等丈夫回来后要与他说清楚,势必是不能让儿子把端柔这个祸害精娶进门的。
而偲偲这件事在霍氏心里总有些放不下,思量很久后,便派下人往金梅楼送了一笔钱,甚至很直接地告诉芳雪她是以梁允泽母亲的身份送来,不求什么谅解,也不会之前的事道歉,仅仅给予一些抚恤,好叫霍氏自己安心。芳雪收到那笔钱时,只是冷笑,心想告诉偲偲也是让她难过,便只是把钱加入了给偲偲的盘缠,没有提来处。
此时偲偲已秘密离开了金梅楼,在只有芳雪知道的地方养身体。她毕竟有身孕,又在公主府吃了那么多的苦,不把身体养好离京的话,芳雪实在不放心。因为这一次偲偲要去很远的地方,兴许走到那里的时候,偲偲就要生了。而之所以去那么远,也是偲偲个人的意志,她不想听到关于京城里任何的事,只有走得远远得,才能避免一切,现在的她很坚强也很脆弱,最听不得的,就是“梁允泽”三个字。
很快,偲偲去世的消息传开已经过了六天,云音从公主府回来,却听丫头说:“昨儿大公子和夫人大吵一架呢。”
“怎么了?”
“夫人说想给大公子选几个侍妾,公子突然就急了,说了很多顶撞的话,后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了。”小丫头嘀咕着说,“其实大公子不开心好些天了,也不晓得为了什么。”
云音心底一笑,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也真是奇怪了,一个丑陋如斯的丫头,怎么就那么得人心呢。心想哥哥尚且如此,不知道梁允泽回来知道这件事,又会掀起什么风波。
“偲偲啊,你果然有魔力,死了也不能叫人安生。”云音冷冷地说一句,但想起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另一个结果,竟是欣然一笑,又轻叹,“说起来还真要多谢你,好让全世界都讨厌堂姐,叫我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京城外,梁允泽侍奉父亲一路归来,有件事他憋了很久一直想着如何跟父亲开口,眼看就要到京城了,而父亲身体也完全康复,终于决定开口。这日车马停在官道旁,北风猎猎,吹得人睁不开眼。梁允泽烫了一壶酒来到父亲的营帐,却见父亲泰然自若,正在安静的看书。
礼亲王见儿子端着酒,笑道:“既然不是行军,喝一杯也无妨。”
“今夜太冷了,儿子想让父亲暖暖身子,您这一病也好些日子没沾酒了吧。”梁允泽笑着进来,放下酒杯酒壶,不久便与父亲对坐斟酒,两人暖暖地喝了两杯,烤着暖炉,身心全然放松了。
“父亲,其实儿子有件事想和您商量。”梁允泽鼓起勇气,垂首恭敬地开口了。
“这一路就没见你安过心神,就等你开口了。”知子莫若父,礼亲王淡然一笑。
梁允泽定一定心,开口道:“儿子不愿意履行和端柔的婚约,这个人太歹毒,儿子不要和她过一辈子。并非儿子任性,喜欢谁或不喜欢谁,是真的无法想象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话,我的人生会惨淡到什么地步。”
礼亲王竟是笑了,看着儿子严肃认真的模样,他竟只是想发笑,自己斟酒又喝了一杯,才缓缓道:“其实你皇伯伯也跟我说过,当年只是一时兴起,给你们指了娃娃亲,想着都是皇家的孩子,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可谁想到你姑姑把端柔宠坏了,你皇伯伯跟我说,想着辛辛苦苦培养的好小子要被这么个丫头糟蹋,真真心疼。但金口玉言,实在有些难办。”
梁允泽喜出望外,但在父亲面前不敢太过造次,依旧恭敬道:“儿子知道这件事难办,但现下晓得皇伯伯和您的心思,儿子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可以任意妄为去抗拒这门亲事?”礼亲王睨一眼儿子,却只是嗔笑,“也罢,只要你别闹得太出格,如果能让事情发展到不得不解除你们婚约的地步,那就再好不过了。其实当年你皇伯伯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圣旨,真的要反悔,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
梁允泽实在太高兴了,竟掀起袍子跪在地上向父亲磕了头,而后直了身子,将他做下的另一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自然是事关偲偲了。
这回礼亲王却是怒了,瞪了儿子半日,重重地在他头上敲打了一下:“胡闹,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做不出好事来。”
梁允泽不敢反驳,只是央求:“儿子不想做个没担当的男人,人家姑娘为了救我破了身子,我就要对她负责,可是她出身太低贱,只怕父亲不肯。”
礼亲王却非冷血无情的人,且见儿子有担当,心中本有几分高兴,便道:“这些儿女家事,我懒得管,你找你娘亲去就是了。不过你也说了她出身低贱,到府里做个侍妾我还能不管,可不能登堂入室,你别昏了头脑。”
梁允泽不敢多要求什么,父亲松口已是天大的恩惠,母亲那里他很有信心说服,忙谢过父亲,一时没了心事,脸上竟笑得灿烂。
礼亲王哼笑道:“自以为是的东西,你啊,还是个孩子而已。”
从父亲这里得到了许可,梁允泽听什么话都受用,更归心似箭,只盼早日回到京城,能早些把偲偲带走。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那晚父亲问自己对偲偲到底是什么感情,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我喜欢她”,事后想到也许父母将来看到偲偲的样子会吓一跳,可现在的他真的一点不觉得偲偲脸上的胎记有什么丑陋的,若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太夸张了,把偲偲回炉重造也到不了那一层,心想想,就是喜欢了,一旦喜欢了,什么都是美好的。
“可我到底几时开始喜欢那丫头的呢?”这个傻乎乎的问题,是之后的回京路上梁允泽问自己最多的,可答案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腊月的第一天,京城飘起了第一场雪,偲偲定在了今天离开,芳雪一早找了借口离开金梅楼来到她身边,早早备下了软轿,要送偲偲出城。
母女俩坐着轿子一前一后往城外去,平日里这样的轿子街上很常见,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行到临近城门时,轿子突然停了,偲偲尚可,芳雪却吓了一跳,但很快轿夫就告诉她们,是因为礼亲王归城了,要清道避让,所以轿子停在了路边。“他回来了?”偲偲唇边勾起清冷的笑,继而心痛一阵阵翻滚而来,她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可就是挥不去梁允泽这三个字,挥不去他的面容和说过的每一句话,眼泪更不可抑制地落下了。
马蹄声渐渐临近,街上稍稍有了***动,偲偲下意识地伸手挑起帘子,便看到士兵拥簇着一个青年男子骑马而来。
丰神俊伟、气度非凡,梁允泽潇洒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白雪落在他身,如圭如璧。这番风景,便是那***动的来源,他如此模样,该要迷倒多少姑娘。
队伍越来越近,偲偲已能看清他的眼睛鼻子,她很用力地看着梁允泽,另一只手则覆在了肚子上。
“好孩子,这就是你的父亲,也许你将来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他,可是娘会告诉你他长得什么模样,你的父亲是天下最英俊的男人,也是天下……最好的人。”
偲偲说完这句话,梁允泽也骑马从面前走过了,她放下帘子,那颗悸动的心也渐渐安宁,很快轿子被抬了起来,她真的要走了。
这样擦身而过,偲偲知道兴许就是一辈子了,但她不正是希望躲他一辈子吗?可口口声声说梁允泽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她不肯说的,却是怕自己和孩子的存在会给梁允泽带去麻烦。
正如舞依姐姐说,爱上一个人,他就可以抵过全世界,偲偲明白。
可是全世界太贵重,一个能抵过全世界的人是她要不起的,既然要不起,就远离,远离也是一种守护,把他牢牢地永远守在心里。
“梁允泽,愿你一世安好,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抚养,谢谢你……让我此生有所依靠。”偲偲最终正视了自己的心事,她不恨也不怨,明白一切是错是孽。
芳雪不能送偲偲很远,因为她若不回金梅楼会惹姑娘们奇怪,虽说不至于防备到滴水不漏的地步,可事情已然这样,自然做得越缜密越好。
母女俩垂泪相别,芳雪将偲偲送上她一早打点好的马车,千叮万嘱她路上务必保重身体,终于松开了手。
“妈妈……保重!”偲偲最后喊了一句,而此时雪越来越大,马车很快消失在了白色的世界里。
芳雪站在原地哭得泣不成声,平静后她仰望漫天飞雪,似与天上的人说话:“芳符,要保佑你的孩子。”
远离京城,偲偲似解脱了,可梁允泽带着父亲的应允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桂喜却告诉他,偲偲姑娘死了。
“死了?”
听到这句话时,梁允泽呆呆地看着桂喜,很多年后他都记得,那天是他记忆里最后一次落泪。
偲偲一路往南走,是年除夕也是孤零零地在客栈度过,之前的车夫早就回去了,她偶尔自己走一段,偶尔雇车,若是从前一定没有胆子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可不晓得哪儿的力量,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远离京城,离得越远越好。
除了问路,这一路偲偲很少与人搭话,并非怕遇到坏人,而是怕聊着聊着就会听说京城里发生的事,所以她不会知道礼亲王世子公然悔婚时,端柔郡主以死相逼,他竟霍然拔出长剑塞到她手里,扬言要送她一程,直闹得天翻地覆,最后不得不由皇帝出面将二人训斥重罚,自然这门婚事,也就此解除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前后僵持了半月之久,皇室连年都过得有些尴尬,金梅楼上下看好戏之余,唯有芳雪担心女儿会不会知道,知道了又会不会难过。
偲偲自然是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想安静地把孩子生下来,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这一路,从冬天走到春天,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再走在路上会很不安全,终于在四月时,留在了一个陌生的小镇。
偲偲打算在这里生孩子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知道南方民风淳朴,像她这类独身女人生下孩子会引起周围人的好奇,她不希望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但若抱着孩子到达一个新的地方,她就可以在旁人好奇询问时回答孩子的父亲死了,婆家的人嫌弃她命硬,将她赶了出来。
如此不仅看起来合理,也能博得些许同情。而在这里却不同,周围的人看着她挺着肚子来,怎么想也不会有人家把怀了孕的媳妇儿赶出门的,所以不适合孩子成长。
偲偲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琢磨这么多的事,只知道做什么都会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大概就是所谓的母性,仅此而已。
南方的天气暖得比北方早些,四月中旬已微微有了炎热之感,偲偲算计着自己该在五月下旬分娩,安顿下住宿后,便在镇上找到了接生婆预定了日子。虽然她担心自己的出现会遭人指指点点,可民风淳朴首要的便是善良,即便这里的居民觉得偲偲很奇怪,可到底同情一个怀孕的独身女人,对偲偲还颇为照顾。
而这一路上,顺手给予偲偲照顾的人比比皆是,不得不让她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自然也因偲偲是孕妇,又样貌丑陋,加之知道财不外露,竟没有遇到一个歹人。有时夜里偲偲捧着肚子和里头的宝宝说话,会笑着问他:“是你在照顾娘么?”
腹中的胎儿很强壮,纵然偲偲长途奔波,也从没有任何不舒服的现象,而他又很安静乖巧,从不会在路上折腾偲偲,偶尔会踢踢娘亲,也只是偲偲在与他说话的时候,给予她一个反应。
所以偲偲一直觉得这一路不孤独,因为她一直和孩子在一起,没有人比她更爱这个孩子,眼下也没有比这个孩子更爱自己的人,虽然孩子还未出生,可她却知道了什么叫相依为命。
住下没多久后,偲偲便和左邻右舍相熟,房东太太是个寡妇,独自拉扯两个女儿长大嫁出去后,现在便很孤单,自然也很能体会偲偲一个人的苦楚,所以将偲偲当女儿一样照顾,平日里时常送些吃的来给偲偲,或陪着她聊天。只是房东太太几次想套出偲偲有关这孩子的故事,都失败了,自然人家也明白没必要多过问这些私事,时间久了便也懒得再提。不知不觉到了五月,偲偲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庆幸自己留下的这个决定,不然若还在路上走,只怕会不安全。这天房东太太又来看偲偲,却告诉她说初五那天镇上有庙会闹端阳,但是偲偲大肚子只怕人多不方便,可是一些摊子什么的初三初四就摆出来了,过两天就能去逛逛,又跟偲偲说镇上的城隍庙很灵验,让偲偲在产前去求一炷香,保佑自己生个健康的孩子。
本来没什么心思逛庙会,可提到孩子,偲偲便动心了,于是和房东太太约了初四这天去拜城隍老爷,要为自己和孩子,还有远在京城的妈妈姐妹们祈福。
不过初四这天早上起来偲偲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和房东太太约好了,且人家对自己那么照顾,实在不好意思临时推辞,于是觉着自己还能走动,到底是来到了相约的地方,等到房东太太后,便一起往城隍庙来。
虽然还没到端阳节的正日子,初四的镇上也已经很热闹,路人只以为偲偲是房东太太的闺女,倒也不再拿奇怪的目光打量她。
到达城隍庙,两人虔心烧香祈福后,偲偲和房东太太一起过来捐香火钱,两人正说笑时,一位老和尚悄然靠近,他宝相亲和,慈眉善目,叫偲偲看着就觉得安宁。
房东太太合十祝祷:“望老师傅多念几遍经,为这还没出世的孩儿添寿纳福。”
老和尚哈哈一笑,念了遍阿弥陀佛后道:“这孩子前生积德行善,今世已定了贵人之命,女施主怀胎的辛苦,他日必十倍偿还。”
偲偲见他说得神神叨叨,心里不怎么肯信,但既然是好话总是受用的,一时高兴又添了香火钱谢过老师傅。
离开城隍庙后,房东太太仍一路惦记老师傅的话,笑呵呵地说偲偲未来的福气就靠这个孩子了,若是生了儿子,兴许就能入朝做官,来日也让偲偲做个诰命夫人。
偲偲嘴上不说,心里却笑:这小家伙的爹爹是当朝世子,皇帝嫡亲的侄子,怎能不是贵人的命呢,可惜跟了个不争气的母亲,注定这辈子庸碌了。
“偲偲你饿不饿,庙会上有好多吃的,趁你现在还不喂奶,各种去尝尝,等生了孩子你就要忌口了。”房东太太很热心,连之后的事都替偲偲想到。
其实偲偲离开城隍庙后就觉得不舒服,感觉宝宝在肚子里很不安分,可是房东太太好热情,她完全不忍心推辞,于是慢慢悠悠地也跟着晃到了庙会上,勉勉强强地吃了些点心。
但很快房东太太也察觉出偲偲的不适,便不再说要逛逛,领着偲偲就要回去。可偏偏这个时候,明日巡游的花车今儿来踩场子,一时街上的人都围着来看热闹,堵着路便不好走,房东太太小心翼翼地领着偲偲穿梭在人群中,但一不小心就撒了手,等回过头,偲偲已经被人群挤到另一处了。
她正想喊偲偲时,突然看到路过她身边的花车上的架子散了,边上有人大叫起来,那一块的人轰地就散开了,可是偲偲反应有些迟钝,竟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那高高的花车架子倒下,当烟尘散开,房东太太吓得半死那样冲过去,却发现偲偲站在当中一点儿没事,原来那花架够高大,偲偲站的地方正好是个空档,倒下来便没砸到她。
“我没事。”偲偲实则惊魂未定,却不想房东太太紧张,稍稍蹲下,笑着捡起滚到脚边的硕大仙鹤灯笼,“这是不是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啊!”房东太太拍着心口后怕不已。
“这仙鹤……”偲偲正要说话,突然腹中一阵紧缩,只觉得双腿间有热流淌下,意外的她竟十分镇定,只抓着房东太太的手说,“好像……好像要生了。”
“啊?”
房东太太吓得半死,忙大声大嚷起来,而偲偲也痛得再也站不住,只记得周围的人涌过来,自己被七手八脚地抬走了。
幸好住的地方离镇上不远,偲偲被送回来时,其他人也照她的授意找来了之前约好的接生婆,那接生婆一来就着急,说偲偲还不到分娩的时候,又是头一胎,只怕会很艰难。
“小娘子,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若生不出来,到时候保命的话,我们可不会管孩子死活,你一个人若是死了,留下孩子谁来养活?不如不叫他到这世上来,早登极乐也好。”接生婆说得很直白,却又很有道理,倘若偲偲难产而故,孩子谁管?这里的人连偲偲到底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
房东太太急得骂接生婆:“说什么丧气话呢,刚才老师傅还说这孩子命贵呢,你只管接生,不会有事的。”
偲偲却表现得很坚强,她完全没考虑这么多,只是催促接生婆帮自己生孩子,她坚信自己和孩子都会没事,她吃了那么多的苦,不是为了这一刻与孩子生离死别,她还要和宝宝幸福地生活下去。
分娩的过程异常艰辛,可偲偲没有喊过一声,连一旁的房东太太都看得落泪,她却咬牙挺了过来,当婴儿出世,在接生婆重重地巴掌下发出嘹亮的哭声时,偲偲才终于落下了眼泪。
“是个小丫头呢,这小模样怎么这么好,从没见过才出生的孩子这么俊的。”房东太太抱着襁褓来给偲偲看时,忍不住哽咽,“早了半个月,可什么都好,哭得也大声,你们母女就是有缘啊。”
偲偲想着先前在庙会那惊险的一幕,也觉得今天似乎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好了,忽而笑道:“我拾了那只仙鹤后就要生了,就叫这丫头鹤鹤吧,将来问我名字怎么来的,我也有故事说。”房东太太随口问道:“那姓什么?”
“没有姓,就叫鹤鹤。”
房东太太一愣,想起来道:“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姓什么。”
偲偲莞尔:“我是孤儿没有姓,从小养母就喊我偲偲,这娃娃既是我的女儿,那也就不要姓了。”
五月初五闹端阳,京城里,皇帝侍奉太妃诸人游幸城外津水河,皇后太子及诸妃皆随列,虽然就在京城外,也算得上一次出游,因此次出巡安全皇帝交付给了侄儿,梁允泽便少在人跟前,只是带兵各处守卫。
众女眷坐到一起时,天南地北地闲聊,说到梁允泽和端柔的婚事黄了,如今端敏长公主正和皇上怄气,几次皇室聚会都不参加,可是礼亲王妃霍氏却春风满面,好似断了这门婚姻是极大的好事。
故而一些女眷安抚霍氏的话,硬生生成了对端柔的嘲讽,皆说:“王妃生性温和,倘若讨了这么个泼辣的儿媳妇,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霍氏每每含笑应承,但也不多说什么,因为人们除了嘲讽公主府那对母女,还会多嘴地来问她:“王妃可有没有中意的千金小姐。”再或问,“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家还有待嫁的女孩儿。”诸如此类云云,叫王妃不胜其扰。
于是把皇帝推到了最前面,只说:“皇上为了这件事很生气,近两年怕是不会惦记泽儿的婚事,这样也好,让他多历练历练,将来能为皇上做更多的事。”
这句话本来平平无奇,可传着传着又变了味道,好似如今皇帝器重梁允泽无视太子,甚至再闹大些,就有人捕风捉影说皇帝要易储,因此礼亲王叮嘱妻子,往后尽量少和那些命妇搭话,她们嘴里死人也能给说活了。
今天霍氏向太妃皇后请安后,便躲到了姐姐霍贵妃身边,其他女眷因为巴结皇后,平素都少与霍贵妃往来,霍氏这才得以清闲。
“泽儿怎么不过来?”此时河上赛龙舟了,大家都在看热闹加油鼓劲,霍贵妃却看到梁允泽远远地站着,不知道看向何处。
霍氏解释道:“今日皇上和太妃娘娘们的安全都在他手里,不敢疏忽。”
贵妃笑道:“如今皇上真是越来越疼泽儿了,谁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和她皇兄怄气,不就是因为皇帝拆了这门婚事并非因为两个孩子过不下去,而是皇上他自己不中意端柔了,只想着要给侄子挑世上最好的女子,我听说内务府花名册都呈上去好几次了,皇上一个看中的都没有。”
这话霍氏倒是第一次听说,却也只笑笑:“随缘吧。不过依我看,这孩子是犯了浑的,自和端柔大闹一场后,性格变了许多,从前再不爱搭理人,场面上的话总还是会的。如今索性变得沉默寡言了,脾气也暴躁,我心里这个担心啊。”
“你这儿子是长大了呀,你还当他小孩子么?”贵妃笑道,忽而脸色又暗淡下来,怅然若失道,“每次看着泽儿就想我的孩子,二十多年没见过面,我这个亲娘竟连他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霍氏也叹:“偏生王爷上次半路病了,不然能一直走到南疆的话,还能帮你看一眼。”
“是啊……”贵妃幽幽一叹,转眸看到皇后正拉着太子跟皇帝说话,似乎是有什么高兴的事,皇帝笑得很开心,皇后脸上便露出得意之色,好不骄傲。
“一点小事就这样得意,却不晓得自己的儿子平平庸庸难当大任。”霍贵妃冷言一句,又将目光投向外甥,笑道,“再过两年泽儿益发精进,就真能把那个蠢货比下去了。”
霍氏觉得姐姐的目光看着阴鸷慑人,忙笑道:“凭他再怎样,我想也比不过二殿下。”
霍贵妃一愣,旋即舒心地笑了。
这一边,梁允泽双目如鹰地巡视周边每一个地方,提防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从前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他做事向来只用三分力,才被人觉得是个富贵闲人,可自去年那场变故后,富贵闲人彻底消失了,但凡皇帝交付的事情,事无巨细梁允泽都十二分地用心去做,近来更是忙碌得无以复加,莫说如从前那样各处风流玩耍,就连王府的人都很少见到自家主子。
而就因为他如此拼命,才会有那些影射其动摇太子位的传闻出现,相形之下,从霍氏这里被女人们演变出去的话,根本无足轻重。但眼下之所以事情每每被扼杀在萌芽状态,就是因为虽然皇帝器重宠爱这个侄子,可梁允泽始终只是一个世子的身份,至多将来继承世袭罔替的皇位,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朝廷职位,换言之他手中无权,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也有聪明人揣测皇帝的心思,正如众人所看到,梁允泽没有固定的官职,却时常在朝廷各机关事务中插手,消极而言是皇帝不给他权力,积极来看,未尝不是皇帝想让侄子在各处历练,丰其羽翼呢?
自然这一切都是后话,眼下朝纲稳定、四海升平,皇帝正在盛年,谁会去考虑那么遥远的事情,且行且看吧。
“泽表……啊!”此时韩云音捧着食盒奔来梁允泽这里,才喊出口,身前的人竟然就挥剑朝后头砍来,若非看清了是云音及时收手,只怕会伤了她。
“你跑来做什么?”梁允泽收剑后怒斥,完全不是从前温和的模样。
“对不起,我看你站了那么久一定饿了,所以……”云音吓得不轻,可看着眼前人凶蛮的模样,却说不下去了
“云音你明年就及笄,该长大了,明知我今日负责守备,你怎么还来接近?我不是来玩的。”梁允泽冷冷一言,边转过身去边道,“回去吧,找你姐妹们玩去。”
韩云音很委屈,本以为堂姐和他的婚事解除后,自己能有机会接近梁允泽,谁知因为婚姻解除,梁允泽不用再像从前那样为了母亲的面子去哄端柔,这半年几乎就没去过公主府。而她本非梁允泽的近亲,也不可能向去公主府那样随便跑去王府,一来二去,她竟然半年里只见过梁允泽几次,而每次都说不上两句话。这让她极其失望之余,更无可奈何地心生怨恨。梁允泽发现身后没有动静,转来看到云音还抱着食盒站在那里,若是从前,他会去哄哄这个小妹妹,可如今他讨厌一切曾经和偲偲有过关系的人,云音自然也包括在内,于是只是冷冰冰地说:“走吧,再不走就要妨碍我们了,别学得和你堂姐一样不懂事。”
这后一句刺激到了云音,把自己和韩端柔相比,不啻将利剑刺入她的心房,倔强地咬着双唇不让自己哭起来,云音扔下食盒便跑开了。
可是梁允泽却连看一眼都没有,就算眼下云音跳进河里去他大概都不会多看一眼,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冷漠,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死了?
想起来昨夜梦到过偲偲,梦里的人虽然面容模糊,他却能肯定就是偲偲,而偲偲身边还有个孩子,看起来好似一对母女,她们很开心地玩在一起,但梁允泽竟然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梦里,故只是远远地躲在一边,就怕自己一接近,梦就会醒。
但梦还是醒了,醒来后的世界没有偲偲,也不可能有什么孩子,之后他便再没有睡着过,因为那个人的脸在眼前,如何也挥不去。
端阳节很快就过去,南方小镇迎来了雨季,偲偲在房东太太的照拂下一点点地学会了带孩子,而更多的仿佛是天生母性使然,譬如鹤鹤是饿了还是尿湿了,她凭哭声就能判断,而鹤鹤是很乖巧可爱的孩子,平日里醒着多是笑呵呵的,很少会没理由的大哭大闹。房东太太都时常笑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好带,当年我那俩闺女叫我给折腾的。”
偲偲也觉得很安心,不过唯一有些介怀的是,她发现鹤鹤长得像她爹,于是每看到女儿就会想起梁允泽,起先还变扭得很,时不时会黯然会心痛,甚至有几天无法自制的排斥女儿,但很快就被一场梦惊醒,她又梦到了自己被遗弃的场景,想起曾经差点扼杀了鹤鹤,叫她愧疚地恨不得揍自己一顿,醒来就把女儿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再也舍不得放下。
“鹤宝乖,将来长大了要像娘……”此时偲偲才喂了奶,正逗女儿玩,抱着话刚说一半,她就住嘴了,怎么好诅咒女儿像她呢,难道要她顶着个胎记被人嘲笑一辈子吗?
偲偲自嘲着,放下女儿来照镜子,先头还笑眯眯的,这会儿突然就好似受了惊吓那般呆立在了镜子前。
“你……你是谁?”
镜子里的女人美得好似画中人,纤柔的瓜子脸上细眉明眸、樱唇脂鼻,大抵因才生育不久,细腻白皙的肌肤还散发着饱满莹润的光泽甚是妩媚动人,总之……绝不是偲偲从前的样子。
偲偲对着镜子摸摸脸,镜子里的人也照着做,她又掐一把自己的腰,里头的人也毫无偏差。
“我?”偲偲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此时房东太太进来,偲偲跑过去抓着她道:“您看看我,我还是偲偲吗?”
房东太太笑骂:“这孩子怎么了,傻了么,你不是偲偲是哪个?”
“可是我脸上的胎记呢,您不记得我第一天来时,那胎记还把您吓了一跳?”偲偲急切地需要答案。
房东太太也愣住了,仔细地回想再回想,突然道:“我记得呢,有一回想跟你说,但被插了话题就一时忘记了,那天我就发现你的胎记比来时淡了许多,还想问你是不是吃了什么,想叫你留心着,将来多吃些好真正地去掉,后来每天都看着你,大概就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我自己倒是很久没照镜子了。”偲偲很高兴,哪个女人不愿意变漂亮呢,想起来那次韩云霄也说自己脸上的胎记似乎消退了些,现在看来也许就是从有了鹤鹤开始变化的。
“啧啧,偲偲啊,你简直就是个仙女啊,咱们镇上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房东太太这才记起来细细打量偲偲,赞叹之余又道,“说起来你自己不觉得吗,你的声音也不太一样了呢,虽然差别不是很大,但细柔了许多,和这张脸衬得很呢。”
“是吗?”偲偲越来越觉得神奇,虽然没有办法解释,但现实已经这样了,她只能接受。
她又站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明媚鲜亮的自己,想到好想叫妈妈看看这模样,竟是激动地落泪了,她在金梅楼看尽美人,可不违心不夸张地说,自己真的比舞依还漂亮。
“看吧,生了孩子你就成美人了,可见咱们鹤宝是贵人命,你就等着享福吧。”房东太太抱起鹤鹤亲了一口,乐颠颠地指着偲偲叫鹤鹤看。
偲偲抹去眼泪,笑得很开心,可是心里头也生出另一份伤感,如今鹤鹤满月,她也坐好月子了,再过些日子她就该走了,房东太太那么好,她的确有些舍不得。可是没法子,她必须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让自己和女儿真正地重新开始。
在鹤鹤满百日,也是八月初的日子,偲偲终于决定带着女儿离开小镇,房东太太和一些邻居都十分舍不得,可偲偲去意已决,他们也无法挽留。但都说好了,如果偲偲在别的地方呆不下去,这里还欢迎她回来。
偲偲感动之余,心里却默默对自己说,你一定会过得下去,为了宝宝也为了自己,必须到哪儿都好好活下去。
然而带着孩子上路比起怀孕的时候更辛苦,若是普通人,从小镇到达南疆坐马车只需六七天的功夫,可偲偲也是坐马车,竟足足走了十天,到达南疆那日,正好是中秋节。
真真一年不知一年的事,犹记得去年中秋韩云霄深夜给自己送来金梅楼的月饼,犹记得第二天某个人大方地请全公主府的人吃月饼,可目的仅仅是想让自己能尝到。同样的一件事,两个男人用了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做,时至今日偲偲也弄不明白,这之间究竟有没有区别。南疆是梁国最南边,也是距离京城最远的地方,偲偲一直以为这里荒凉贫穷,可到了才晓得,仅仅风俗光景气候与京城相迥,此外便是一样的富饶繁华。
偲偲初到此地,来不及去找地方住,便打算抱着鹤鹤先投奔客栈,然人生地不熟,地方口音也相差很大,偲偲竟是连问路都显得很艰难,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客栈,更幸运的事客栈老板和自己一样从北方来。
“这位小娘子不容易啊,一个人来的吗?这里是梁国的最南边,再出去就是海啦,您这是来做什么呢,投奔亲戚吗?”老板很热情,许是异地见老乡的缘故。
偲偲已经不再介意旁人问她什么,如今也不是孕妇不必柔柔弱弱,大方地笑着应道:“从北方嫁过来的,可家里男人突然死了,又只生了个女儿,婆婆嫌我克夫克家的,就把我们母女俩赶出来了。我没脸回娘家,就只好继续往南边来,想在这里住下。”
老板听了有些尴尬,没想到偲偲说这些悲惨遭遇时,竟能如此从容,心里一边是同情一边是佩服,加之是老乡,忙给准备了上房安排他们母女居住。
正要上楼,外头恰一阵热闹,只见男男女女不知往哪里奔去,但个个兴奋快活似有大好的事情。
老板解释道:“这是智和书院要猜灯谜了,每年都有,猜得最多的人就能得到霍先生的墨宝,霍先生是咱们南方这边第一大才子,他的笔墨能卖好大的价钱呢。”
偲偲觉得新鲜,笑呵呵道:“是吗?在京城的时候就总听人说江南才子如何如何,这会子瞧见这阵势,果然是了。”
老板大笑,说道:“江南和南疆可是两回事,小娘子莫搞混了哟。”
“我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往后还请老板多多指教。”偲偲完全不介意,更笑呵呵问道,“这里的书院女娃能念么?我这孩子希望她将来能读圣人书,学道理,不枉费我一个人拉扯她。”
“女娃能念,霍先生教书不分男女贵贱,只要是孩子肯读书,他都教。”老板笑道,“不过霍先生平素温和可亲,但学堂上却严肃得紧,背书不好就要挨手板,你可舍得?”
“怎么不舍得,孩子就要好好教才是。”
说话功夫已到了卧房,偲偲谢过老板关了房门,便先来伺候小祖宗吃饭,看着鹤鹤咕咚咕咚心满意足地吸吮乳汁,听着外头笑声乐声,想着终于到达目的地再不用奔波,偲偲就觉得好安心,如今剩下的问题,就是找一处地方居住了。
她一路省吃俭用的,并没用太多的钱,而妈妈为她准备的盘缠,只要她不乱花钱,只要朝廷稳定不动荡,就足够她在南疆十年的生活。可是十年又如何,十年后鹤鹤才十岁而已,难道要到那个时候,才算计营生么?
所以早在路上偲偲就想好了,决定到了南疆先用一笔钱买下一座宅子,辟两间屋子做作坊,小打小闹地先做出些胭脂散了去卖,看看当地人的喜好,等鹤鹤长大些好照顾了,便好好开家胭脂铺以此为生。
“宝宝,娘一定能养活你,给你住好的房子穿漂亮衣服,可是呀你要去念书,要去学道理知道么,如果不乖被先生打板子,娘不会心疼你的。”戳戳小丫头鼓鼓的脸颊,可是女儿正吃得香呢,很不耐烦地打开了她的手,偲偲不禁嗔笑,“娘怎会不疼你,你是娘的命呀。”
将女儿喂饱哄睡,偲偲便拾掇自己,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后很踏实地睡了一觉,翌日起来精神百倍,用过早餐向老板打听这里的情况,学了几句当地的话,便抱着女儿出来找地方住了。
她一路从北到南走下来,什么事情都遇到过,虽然也就十七八岁的人,可早不是从前那个小偲偲了。现在的她干练精明,更重要的是,偲偲如今很漂亮,是可以让人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她的美。
最终偲偲看中了街尾的一套有四间卧房的小宅子,一切就跟上天为她安排好似的,她从北方来南方,而房子的主人却要从南方去北方,偲偲毫不犹豫地就下了定,第三天和房主去衙门做了交接付了余款,给了原主人搬家的日子,到第六天偲偲正式入住才察觉是日是二十一,而八月二十一正是那个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日子。
苦涩之余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且说南疆这里虽然繁华,毕竟比不得京城地界大,偲偲这漂亮小娘子带着孩子到来,又一掷千金地买了房子住,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不过好奇总是一阵的,偲偲最初的日子只在家里闭门过日子,极少抛头露面,时日久了,外头人也就不来关注了。
如此日子平稳地滑入年底,偲偲第一次在南方过年,虽然只有空荡荡的宅子和女儿两个人,可比起当初挺着肚子在路上孤零零的客栈里过除夕,而今一切安定,真的就好像梦一场。
守着暖暖的屋子,喝一口甜甜的米酒,用筷子沾一些给女儿,看着她欢喜地咯咯直笑,偲偲觉得好满足,鹤鹤带给她的新生活的快乐是从前无法想象的。
“宝宝你要快快长大,等你会说话了,娘就更不会寂寞了。”亲亲女儿,偲偲看着看着竟是痴了,直到现在她都会觉得这软软香香的小东西就是自己的女儿是多么神奇的事,可看得再久些,那熟悉的眉毛眼睛,熟悉的嘴巴鼻子……
“你不仅要快些长大,还要像娘知道么?不然不要你了。”偲偲气呼呼地捏捏女儿胖胖的脸,她就不明白了,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像梁允泽呢。
很快又沉静下来,听着外头隐隐传来的爆竹声一下下颤动微微疼痛着的心,偲偲轻轻一念:“也好,以后你问起来爹爹什么样,叫你自个儿照镜子去就是了。”千里外的京城里,除夕的节日景象自不必多说,宫里举办了宴席,一如以往的奢华热闹,又一年过去,皇室人丁益发兴旺,太子也新近添了皇孙,让皇后好不骄傲。
端敏长公主亦重新复出参加各种聚会,因为这一年夏天,她那被悔婚的女儿终于嫁了出去,夫家老爷是户部尚书季世奇,女婿是季家独子,自是前途无量的大好才俊,更何况这对母女素来骄傲成性,才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端着不可动摇的皇族身份,照旧我行我素。
端柔郡主如此,可当初那件事另一个当事人梁允泽,却完全变了一个人,譬如此刻喧嚣热闹之下,他只静静地一个人坐在一隅,周身肃冷的气氛直叫人不敢接近。此外好像除了皇帝和他的爹娘,其他人若非公务,几乎连半句话都搭不上。
普通人当他是傲,仅有几个猜到原因的,却不会再对第三人道,毕竟那个人已经死了,一切都没意义了。
不远处韩云霄也独自坐着,他素来个性清冷淡漠,旁人并不会奇怪,知道他有了变化的,大概仅有其本人和妹妹云音,但云音讨厌他们这样子,讨厌他们为了一个丑陋低贱而且已经死了的女人耿耿于怀,就更不会去点破了,只是还有件事是云音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