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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拐杖投入火堆,就意味着欧阳克决不允许自己瘸一辈子。可现在这般落魄的境地却又是他无能为力的。
夜里,曲顾已经蜷缩成一团酣然入眠,欧阳克却挣扎着坐起来,就着月光,卷起裤腿。膝盖处的疼痛早已麻木,但双腿仍然因为断骨未愈的缘故动弹不得,欧阳克颓然的仰天叹息,又看了眼熟睡的曲顾,心道如今只能靠这个野丫头,待寻到叔叔,自己才能有希望站起来。
欧阳克心中烦闷一夜未眠,待第二天天光大亮,才收拾好了心情,又连声催促曲顾赶紧上路。两人继续向北前行,走了没多远就见不远处水光粼粼,已是到了太湖边。只见一片芦苇荡漾,伴着一丛含苞欲放的荷花,景色颇是怡人。
看到一大片水源,曲顾欢呼了一声,取了水囊,跑到湖边灌了满满一壶水,回过头正见欧阳克瞧着水面,神色不定。
“大克,你怎么啦?”
欧阳克前几日就觉得身上脏臭的难受,奈何条件所限也只能勉强忍耐,如今来到湖边,纵使他对一片汪洋的恐惧仍难以除灭,却到底还是忍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污垢,当下就叫曲顾将他推到湖边去。
曲顾将他背到岸边放下,欧阳克伸手探了探,见此处浅滩的水确实不深,这才松了口气。又见曲顾似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物事,径自穿过了一丛芦苇。欧阳克见两人相隔并不远,自己若出了意外,唤她一声也是方便,这才放下心来。
因是没有换洗的衣裳,欧阳克只是勉强的用水擦了擦身子,身上总算觉得舒爽了些。看着这秀丽的江南景致,他的心情依旧并不开怀。离开牛家村已经有八/九天了,却才将将从临安行至太湖附近,照这样的行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中都寻到叔叔!
欧阳克越想越烦躁,转过头去正好看到曲顾正蹲在岸边,伸着胳膊似是在挖什么。
欧阳克见她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乱得厉害,心中暗暗嫌弃,想到还要跟着她走那么长的路,实在难以忍耐,但口气中却不敢带轻鄙,只是含笑道:“夏天暑热,这河水倒是清凉。一会儿你也洗一洗,你把我背到那巨岩后面去,我不看你。”
曲顾却摇摇头,只是一径埋头跟着胳膊在水里不知捞些什么。“不要,会着凉的!”又道:“我早劝你不要洗的,夜里风一吹,会害病的。”
欧阳克却是不以为意,又不知她在捞什么,只看到她伸出泥呼呼的胳膊,不由偏过头去蹙了蹙眉尖,倒是不敢再让曲顾看到,伸手拿起已经不算干净的衣裳,暗暗叹了口气,径自穿好了衣裳。
过了会儿,就听曲顾一声欢呼,“大克!我挖到啦!”
欧阳克回过头,正瞧见曲顾高举着手里的一截白藕,乌涂涂的一张小脸上,一双眸子眯成两弧弯月,欢欢喜喜跑过来,像献宝一样将藕递到他面前,“你看!咱们可以吃藕啦!”
欧阳克这才知道她原来是在挖藕,登时喜形于色。馒头薄饼虽是充饥,却也太过乏味,有新鲜的藕可吃当然也觉欣喜。
捞着了白藕,曲顾信心大起,又卷起裤腿,在欧阳克这边的浅滩边摸索。恰在这时,忽听一阵马蹄声渐近,随即一个柔娇清脆的声音从另一片芦苇荡后传来:“靖哥哥,你别担心!师父他老人家智勇双全,想必已经离开皇宫啦。”
曲顾一听到这声音便觉得分外熟悉,正想要探头瞧一瞧,忽觉下巴一紧,已是被欧阳克紧紧捂住了嘴巴,整个人也被他箍在了怀中。
曲顾瞪大眼睛冲他投去不满和疑惑的眼神,欧阳克的手却一丝未松。曲顾心中不悦,正要用劲挣脱开来,却见欧阳克面色惨白,望着那头的焦灼目光中似是又怨又恨,又渴望又心悸,曲顾从未见过这般的欧阳克,不由得怔住了。
只见黄昏下,芦苇荡的另一头,隐隐绰绰的露出一角淡黄色的衣袂,清风微拂,白花花的片片芦苇随风摇荡,便露出一张少女俏丽轻灵的侧脸,不是黄蓉又是谁?
此刻,黄蓉正扬着头对郭靖说着宽慰的话。那一日两人在牛家村外与黄药师、江南六怪和华筝、拖雷他们分开后,便赶紧回到南宋皇宫中寻找洪七公,谁知二人运起轻功,急纵飞跃却是遍寻不至。无奈之下只能离开皇宫,再四处寻找。
一路上,黄蓉见郭靖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连忙劝慰他,又道:“靖哥哥,其实现在咱们还有件顶要紧的事情。师父传给我的打狗棒被杨康拿走了。君山丐帮大会眼看就要到了,咱们得赶紧过去瞧瞧!你这个义弟心术不正,可别叫他坏了丐帮的大事!”
郭靖听了也点点头,“嗯,蓉儿你说的对。康弟他……唉!”他性子憨直,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杨康会认贼作父。
黄蓉知这也是郭靖的一块心病,便蹲下身撩拨着湖水,溅起一朵朵水花,哼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贪图富贵呗。做金国的小王爷可比做杨叔叔的儿子好多啦!”
郭靖听了却仍是不理解,只因黄蓉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则是因为完颜洪烈于郭靖而言是杀父仇人,于杨康而言却是养育教导了他十八年的养父,生恩不及养恩大,杨康心中自然更偏向完颜洪烈。
黄蓉见郭靖仍是眉宇不展,便道:“靖哥哥,别想这么多啦。待咱们到了君山,你那义弟若是没做什么坏事便罢了,若是他不安好心,咱们就提前把他制住!哼,我到时候可要打他几下,靖哥哥你可不要拦着我,谁叫他拿走了我的打狗棒!对啦,咱们说不定在君山还能碰上师父呢!”
郭靖听了也觉大有可能,用力点点头道:“好!蓉儿,那咱们赶紧走吧!”
紧接着便听到马鸣萧萧之声,是郭靖与黄蓉跃上了小红马。见两人就要离开,欧阳克心中一松,正要松手,却又听郭靖忽然道:“蓉儿,你看!”
黄蓉顺着郭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太湖之上,暮霭苍苍,云雾轻漫,一片湖光映着湖边的青砖乌瓦和青翠山色,当真恍若仙境。
郭靖从小生在大漠,来到中原这才见识了各色美景,此刻见黄昏下的太湖景致,只觉这美丽真是平生所未见。一时又想到若不是完颜洪烈,自己与母亲也不会来到草原,他虽不曾后悔在蒙古的日子,心中却也遗憾没有生在这景色秀丽的江南。怨不得幼年时母亲哄他睡觉唱得都是苏武牧羊的悲歌,十八年来日日夜夜思念在牛家村的生活。
郭靖虽未说话,黄蓉却也知他内心的惆怅。两人本就情投意合,经过牛家村密室里的那几天更是心意相通,黄蓉见这夕阳下的太湖美景也忍不住轻声唱到:“北望燕云不尽头,大江东去水悠悠。夕阳一片寒鸦外,目断东南四百州。”
黄蓉的歌声清美婉转,郭靖一时听得痴了,芦苇荡后的曲顾亦是身子一震,心中低喃:“这曲子我好似听过,是了,爹爹也曾唱过!”
郭靖读书不多,于诗词歌赋更是半窍也不懂,便道:“蓉儿,你唱的这歌悲得很。”
黄蓉点点头,“这是爹爹教我的《湖州歌》,唱的是徽钦二帝被俘北上时,夕阳斜沉,举目四望亡国失家的心情。所谓‘亡国之苦,去国之戚’就是如此。”
黄蓉说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小红马上齐挽着缰索,心头皆是难言的怅惘。
过了片刻,郭靖忽然道:“蓉儿,我有个心愿!”
他还未说,黄蓉就笑道:“靖哥哥,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我爹爹虽被叫做东邪,可是他常说,此生最敬忠义节烈之人。我早知你的为人,自也和是你一般样的。你看,就像你那个义弟,我顶瞧不上他呢!”
郭靖心中激动,紧紧握着黄蓉的手,二人相视而笑,心中的幸福之感自是难以言说。
忽然那小红马动了动蹄子,打了个响鼻,似是奇怪主人都骑上来了,为何还不走。黄蓉揪了下它的鬃毛,嗔道:“你这小畜生,真是顽皮的不行!”又转头对郭靖道“靖哥哥,咱们走吧!”
郭靖点点头,一提缰绳,只听马蹄踏踏之声,二人便一路往西而去了。
此刻,欧阳克方是确定郭靖与黄蓉二人终是走远了,又得知两人要去湖南君山,与自己也不是一路,心下更是大安,整个身心不由松懈下来。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刚刚竟一直将曲顾紧紧搂在怀中,虽然这丫头的小蛮腰手感不错,但是浑身肮脏,污浊不堪,自己又刚刚沐浴干净,欧阳克下意识的连忙将曲顾推开。
曲顾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顿时脚下不稳,哎呦了一声就身子前倾往湖里跌了下去。
欧阳克此时也反应过来,见她半个身子已经落入较深的水中,一时心如电转,闪过了几个念头,最终却仍是伸手,及时捉住了曲顾的一只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