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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打斜里过来,拦住了亦珍的去路。
招娣机警,伸手一把将亦珍护在自己的身后,睁大眼睛,瞪向那瘦巴巴的婆子。
那婆子一挥手中的水红帕子,微微躬身,施个礼道,“老婆子姓魏,给小娘子见礼了。”
亦珍轻轻颌,原想绕过去,继续往前走。
哪料魏婆子张开手,以示阻拦,脸上露出些神秘颜色来,“老婆子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亦珍当即冷下脸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女子与你素不相时,你既然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不要讲了。招娣,我们走。”
魏婆子见亦珍并不好奇,一时愣了愣,随即堆起了满脸的笑意,“事关小娘子的终身大事,小娘子……”
便是口舌并不算便给的招娣,都忍不住回了一句:“我家小姐的婚事自有夫人做主!”
亦珍根本不欲与其浪费口舌,一拉招娣衣袖,打算绕过拦路的魏婆子,直接家去。岂料魏婆子不是犯了什么牛性,竟是铁心要与亦珍说个清楚,“小娘子可晓得,谢府曾上门去,向令堂提亲?”
亦珍脚步一顿。谢府?哪个谢府?母亲因对前头官媒6婶打听的几家人选不甚满意,那之后便再不曾同她提起过。只是既然母亲不提,必定自有考虑,何须一个陌生人跑到她跟前来说三道四?亦珍微微垂了眼,抿住了一缕冷笑,“招娣,我们家去。”
魏婆子见亦珍不为所动,心道真是个不识抬举的,嘴上却说:“小娘子有所不知了不是?这谢公子乃是谢府三代单传的长子嫡孙,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只得一个耄耋祖母。谢家家大业大,富贵以极,小娘子进了谢家,上无主母压着,下无侍妾通房分宠,若能早早诞下一儿半女的,那往后自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亦珍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又不想当街将事情闹大了教彼此面上难看,正蹙眉之时,一旁一道清朗干净的男声,淡淡插口,“想我松江府人杰地灵,不料竟有这等不识礼数之人。这位小娘子不与你这老货一般见识,你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
魏婆子一窒,还想反驳,却听男声一冷:“休得啰嗦,还不快滚?!若再不识相,对这位小娘子纠缠不休,休怪本公子不讲情理,把你这老货一顿好打!”
魏婆子望向从景家堰底行来的绯衣玉带书生,以及他身旁一副“打不死你个老货”表情的小厮,只得将满腹劝言咽了回去,悻悻然一礼,灰溜溜地去了。
招娣冲着魏婆子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亦珍则朝替她解围的方稚桐矮身一福,“多谢公子出言相助。”
方稚桐第一次在茶摊以外与亦珍讲话,顿时满心的欢喜,“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小娘子不必言谢。”
书僮奉墨在他身后朝招娣粲然一笑,心道:少爷其实希望你家小姐以身相许。
招娣的注意力却在亦珍与方稚桐身上。夫人和汤妈妈交代她,在外头务必要照顾好小姐,莫教小姐有个什么闪失。刚才那讨厌的婆子走了,可是眼前这英挺俊俏的书生,便是常常在茶摊上喝酸梅汤,谁又知道到底是不是好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松警惕的。
方稚桐哪晓得亦珍身边丫鬟的心思,只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亦珍身上,只见她梳着干净的三小髻,戴一根米粒攒珠银钗,皮肤莹白如玉,微微垂着眼睫,在下眼帘投下一片淡淡阴影,额头饱满,鼻梁挺直,樱唇粉嫩,竟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他想说些什么,又惟恐唐突了亦珍,这一犹豫,便错过机会。亦珍微微颌,领了招娣,绕过方稚桐主仆,朝自己家去了。
奉墨见自家公子只管痴痴望着佳人远去的背影出神,不由得顿足。
少爷,你倒是拿出点本事来,教人家小娘子对你刮目相看啊!
方稚桐待看不见亦珍的背影,才轻轻叹了口气,“走罢,奉墨。”
秋试还未放榜,他本想等放了榜,再去先生东海翁家中的。只是听说先生因挂心他们下场考试,这几日睡得不好,竟是又病了,少不得带了小厮,自家中库房里取了顶好的补品,到先生家中探望。待他从庆云山庄出来,不成想竟意外遇见了被魏婆子拦下的亦珍。
他远远听了几句,见那婆子越说越不像话,亦珍冷冷的表情里渐渐有了怒色,心道这起子三姑六婆最不好相与,若是亦珍得罪了她,往后不晓得会在坊间里散布多少谣言。总不能教亦珍当街给那婆子没脸,遂出言将那婆子赶走。
只是——方稚桐遥遥望了望谢府方向——停云若喜欢亦珍,他又如何自处?
奉墨见少爷怅然若失,落落寡欢,小声道:“少爷,小的观余家小娘子,倒并不是那嫌贫爱富,攀附权势的性子,否则……也不会以冷脸对那婆子了。”
方稚桐轻轻说,“我自是知道她不是那样的性子,不然如何会起早贪黑地出来支茶摊呢?我只担心谢老夫人不会就此罢休。”
为了教孙子得偿所愿,谢老夫人只怕会不择手段。到时亦珍该如何应对?
“少爷何不先下手为强?”奉墨压低了声音,向少爷建言。
方稚桐瞥了奉墨一眼,“你想得太简单了,奉墨。”
他如今一切吃用,悉数仰仗父母,自己并无收入恒产。眼下父母健在,也由不得他自说自话,想怎样就怎样。他若真心喜欢亦珍,便需在父母跟前表白心迹,求父亲母亲请了官媒上门去提亲。父亲听了,会做何反应,他吃不准,然则母亲的反应,他不必猜都能知道。
他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父亲母亲,便先教他们知道自己心仪茶摊上的小娘子,母亲会第一时间给自己定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抬两个通房,把自己看管得严严实实,绝不教自己有机会再靠近亦珍。
而他倘使没有足够的本事,即便能将亦珍娶进门,他二人生活在父亲母亲跟前,恐怕亦珍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与其如此,还不如再等一等,等他有足够的能力,许亦珍一个幸福圆满的将来。
只这一切眼下全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亦珍并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思,即使知道,她又等不等得了他两年,也未可知。
奉墨闭了嘴。他不明白,以少爷的身份家世,想纳个喜欢的小娘子做妾,能有什么难的?
方稚桐拿扇子一拍小僮儿的头顶,微笑,“怎地你倒是一副难过表情?”
奉墨捧了头,心道:也只有少爷你还能笑得出来。
夫人偏心大少爷,毕竟大少爷是在她跟前养大的,感情总比和二少爷来得深厚。老夫人虽然偏心二少爷,但到底年纪大了,总有顾及不到之处。老爷一心培养大少爷接管家里的生意,教二少爷只管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光宗耀祖。可是功名能当饭吃么?只少爷自己成天嘻嘻哈哈的,似是全不放在心上。
这样一想,奉墨更替自家少爷难受。少爷看似风光,内里其实竟毫无退路。
方稚桐一展折扇,“走,少爷带你到未醒居吃醉蟹去!”
亦珍回到家中,汤妈妈在二门上迎她进了内宅。
“小姐回来了!”汤妈妈笑呵呵地,“夫人才还念叨你呢。”
亦珍便随了汤妈妈到母亲曹氏房里。
曹氏屋里已安了一层薄蓝土布门帘子,进出只掀开一角帘子,防止外头的秋风穿堂而入。入了秋,亦珍愈仔细起来,每日了换着花样地给母亲做滋补的吃食。又叮嘱汤妈妈,母亲体弱,需得在正午日头最盛时,才能着了披风在院子里散步,并趁机将屋里的门窗统统开了,散散气味。其余时候,便在明间里来回走一百步,以做锻炼。
曹氏忍不住笑着与女儿打趣,“咱们家母女俩倒似换了个个儿,反倒要教女儿照顾娘亲。”
亦珍闻言,盈盈一笑,“女儿原也没做什么,那些食补的方子都是从大夫处打听来的,下厨时汤妈妈将大半事情都做了,女儿只是打打下手罢了。”
两母女谁都不提官媒上门说起的那几家人家。
曹氏这会儿见女儿回来,忙招手叫亦珍过去,“刚做得了枸杞银耳莲子羹,珍儿快洗了手来吃一碗。”
“哎。”亦珍应了,解□上的斗篷,交给招娣,在母亲屋里洗了手,坐到桌边,趁热吃银耳莲子羹。
亦珍做得到面上不露声色,招娣毕竟老实,嘴上虽然不说,可是脸上终归是露出些气恼的颜色里,抿紧了嘴唇,拳头微微捏紧。
汤妈妈见了,心下微诧。曹氏也瞥见招娣面上神色不对,遂向汤妈妈使了个眼色,汤妈妈便向招娣道:“招娣随我到后头厨房去,也给你留了一碗。”
招娣跟着汤妈妈出了正屋,来到后头厨房,汤妈妈给招娣盛了碗银耳莲子羹,掇了张小杌子叫招娣坐下吃。
招娣坐在小杌子上头,捧了粗陶碗,喝了口银耳莲子羹,入口清甜滋润,又舀了一勺送到嘴里,银耳滑爽,莲子绵糯,很是可口。
汤妈妈见招娣放松了面上的表情,待她将银耳莲子羹吃得差不多了,才倏然开口问:“今日你随小姐出门,在外头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招娣一怔,端着粗陶碗的手微微抖了抖。
汤妈妈见状,情知定是有事,便温声道:“招娣,你是贴身伺候小姐的,小姐若有什么事,第一个便拿你是问。你隐瞒不说,并不是替小姐着想,到头来反而害了小姐……”
招娣轻轻放下手中的碗,咬了咬嘴唇,捏紧了双手,“汤妈妈……”
“你尽管对我说,小姐不会怪你的。”汤妈妈循循善诱,“倘使小姐在外头碰见什么不顺心的事,她自己憋在心里,究竟不痛快。有夫人开解开解小姐,总是好的。”
招娣想一想,觉得也对。遂轻声将她们在弄堂里遇见魏婆子,以及魏婆子说得那些混账话,最后被前夏日里常在茶摊吃酸梅汤的公子哥碰上,仗义执言赶走了魏婆子的事,原原本本地悉数讲与汤妈妈听。
汤妈妈听得是牙齿咬了又咬,恨不能眼前就是魏婆子,可以一口咬下块肉来。夫人和小姐与世无争,不过是想安心过自己的平静日子,偏这婆子不依不饶,非得要将小姐说给谢家做妾。夫人这头想也不想回断了她,她还不死心,竟直接到小姐跟前去说些个不着调的浑话!这若是教人看见了,小姐往后还怎么说人家?!
汤妈妈暗暗忍气,轻拍了拍招娣手背,“你做的好,就是要这样护住了小姐。不必当街同那些个混账老货啰嗦,自管回家就是。从今往后见了那老货,只管避开了她。”
招娣点了点头。她也觉得那魏婆子不会就此罢休,还是要教夫人晓得此事,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汤妈妈让招娣自己先回小姐屋里去,她则返回曹氏屋里。
亦珍正同母亲讲起英姐儿给她绣的斗篷,今日里叫一个路过的年轻夫人看直了眼,连步子都不肯挪了。
“顾娘子的手艺磅礴大气,英姐儿的则活泼灵动,女儿觉得英姐儿的绣品定会受年纪轻的小娘子和夫人们的欢迎。”
曹氏微笑着倾听,“珍儿说得真好。”
“女儿也要努力!”亦珍握了握拳头说。
曹氏见汤妈妈返来,轻捏了下女儿面孔,“你也忙了一上午了,回屋休息一会儿罢。”
“娘也好好歇息。”亦珍听话地告退。
汤妈妈凑在门后,掀起门帘子,见小姐确实离了正屋,回自己院子去了,这才返回曹氏身边。
“招娣可都说了?”曹氏淡淡问。
汤妈妈往曹氏床前的踏脚上一跪,“夫人,老奴说了,您可千万别动气啊!”
这事她不能瞒着夫人,可是她担心这一说,夫人非气个好歹的。
“你说,我不动气。”曹氏轻道。
汤妈妈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法瞒了曹氏,还是将她从招娣处听得的事,一五一十讲给曹氏听。
曹氏听着听着,渐渐揪紧了自己的襟口,到最后咬紧了牙关,几乎一字一顿道:“简直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比,人比人得死。这一比较,就立分高下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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