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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之时,最是踏青的好时节。玉水湖畔青白儒袍飘袂,小小的青色身影有些跳脱的在前边疾步小跑着,不时停下来等等那已经落后了许久悠然少年。
“七兄你就在这里给我吹竖笛听吧。”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开阔的水面,只觉心中无限舒畅,祝英台回身眯着一双晶亮的眼,对着步履闲适的祝熙之招招手,匆忙喊道。
祝熙之微微点点头,眉目含笑,果真好风景。此处水面开阔,近午阳光洒下若银盘烛火,晶莹透亮,两岸繁花似锦,微风徐来,似有暗香浮动。
须臾间英台已经寻了一处好地,双手交叠跪坐而下,只待听祝熙之吹奏一曲。斜靠着一棵垂杨柳,抽出随身携带的紫竹洞箫,白皙修长的手指就如同花丛中翩飞的白蝴蝶,一曲《枉凝眉》悠悠而出。
待一曲终了,抬首便见祝英台已红了眼眶,似有不尽哀思。祝熙之一愣,立刻想到了自己方才吹的曲子,只因一时有感于英台以后的悲惨命运便不由自主的吹奏了这么一曲,难怪人说女子的感情最是细腻,即便现在这个未识情为何物的小丫头也能体味其中几分凄凉。
刚准备去安抚祝英台,忽闻水面之上传来人声。
“方才吹竖笛的小郎君,请慢走一步。”
回首远远瞧去,只见一乌篷船遥遥接近,待船靠岸,祝熙之便看清了船上之人。中年士人头带纶巾,身着靛蓝绢外衫,眉目整平,自是潇洒超脱。
其身旁的人堪堪少年之姿,不过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却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远远观之便觉傲然桀骜,大有恃才放旷之意,然却偏偏不让人觉着有半分的违和,似乎这少年自该如此,自该高人一等,不得不说,有些东西与生俱来。
中年士人对祝熙之朗笑道:“我家主人听小郎君一曲甚是欣喜,请奏一曲,以尽雅兴。”
这样随便让人陌生人为你奏曲绝对是不合礼仪的,但是就中年人说来却断断不给人此种感觉。随性而发,不拘俗礼,正是魏晋风流。
祝熙之也不推脱,临湖便再奏一曲。清风徐来,箫声低沉悠扬,婉转回旋,深情不悔有之,悲恸哀戚有之,幽幽飘散于水面之上。
“妙哉!妙哉!”一曲方毕,便闻船内之人击节之声,“万没想到这上虞一行竟有此收获,真是多谢小郎君了。”
祝熙之也不多言,拉起跪坐着的祝英台便要离开。
“你是何人?”船上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带着几分惊讶与欣赏。
祝熙之打量了少年一眼,不复方才的傲然神色,坚毅的面庞上多出了些笑容,磨平了棱角,使得整个人都显得柔和。
“上虞祝熙之,敢问小郎君何人?”你既问了我,那么我自然不能吃亏,得问问你才是,如此少年英豪人物,必定当世一绝。
哪知那少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从船上翻身而下,动作优雅有力如豹子,潇洒自然似行云流水,可见是个练家子。几步便行至了祝熙之面前,从腰间抽出一支青翠竖笛便塞进了祝熙之的手中,而后片刻都不曾停留的回到船上,朗声道:“此笛赠你,再会之时请以一曲以为报,切记切记!”只闻其声便能觉察出少年神采飞扬之色,与开始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话音未落,那小船便已经解缆远去了,余辉之下徒留漾漾波纹。
祝熙之有些莫明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竖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笛青翠异常,纹理疏通,如新竹刚刚砍下所制,似乎还有一丝竹味飘散开来。
“七兄,方才那人你认识?”祝英台有些不解,直愣愣的看着自家七兄多出来的一支竖笛,不过复又笑道,“倒是得了一支新竖笛,观其外表便觉定是良品。”
像是想起什么,祝英台歪歪头,摇晃着祝熙之的胳膊道:“我倒是不喜那人的轻狂样,便是你有旷世之才,也不该做如斯狂傲,再说我七兄如此高超人物的面前,哪里轮得到他放肆。果然还是我七兄这样的儒雅君子最好,似温玉柔水,眼见便知可亲。”摇头晃脑的说着,可爱至极。
祝熙之笑笑,不再多想,东晋这些风流人做事不可理喻的太多,若是每件事都要想个清楚明白,怕是穷其一生都不得其意。倒是英台的话让他有些哑然,难怪这丫头后来会喜欢上梁山伯,那家伙可不是合乎此标准吗?暂且放下,此时想这一遭还为时过早,待到那马梁二人出现再议。
“好了,眼看着就快要正午了,还是快些回去,若不然再如昨天一般误了饭点,母亲就真要发怒了。”
轻牵祝英台的小手,点了点她的鼻子,有些苦恼的说着。母亲规矩甚严,苦煞子女也。
“好。”点点头,祝英台深以为然,有那样一个严苛的母亲,真是大不幸。
“文才,那青竹笛可是你最爱的,就这样送人了?我可从未见过你对一个人如此赞赏,即便是王谢子弟,更别说还是不过萍水相逢之人,不过相见一面罢了。”乌篷船中一位老者轻抚着斑白的胡须满是笑意,今天文才这孩子可是让他开了眼了。
他家这位小郎君眼界有多高他自是知道的,连王谢那样的人家其子弟能入他眼的不过也只是一手之数,然,就是入了他的眼没准也入不了他的心,更别提宣之于口的赞赏了。这孩子自小聪颖异常,天资极高,自然也造成了高傲的性子,轻易绝不认输。
犹记得他儿时不过小小一个人儿,便敢当着一众名士的面放言:“我马家文才必当为这东晋第一名士,立于尔等之上。”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轻重。
不过若是不这般少年轻狂,那就不是吴郡马文才了。
不过今日玉水湖畔的少年到端是好风采,非谢安石与王右军年轻之时不可比,难怪文才今日一改往常的高傲。
面对老者,马文才倒是收敛了恣意的轻狂模样,随便跪坐下来,洒然一笑:“青竹笛虽好,放我这不通音律之人的跟前也是暴殄天物,方才那位祝郎君与这青竹笛才实为良配。”
复又轻蔑嗤笑开来,笑声中尽是嘲意:“王谢子弟又如何?年轻一辈风流人物倒是有,然酒囊饭袋却也更多。今日那郎君即便萍水相逢,却也是我一眼相中,此种容止兼美者,同辈之中平生仅见。再者,叔祖,你可知他是谁家子弟?”
“左不过是世家大族子弟,难不成此种人物竟出于寒门?”老者倒是不甚在意,寒门子弟确实多才俊,然这种风流婉转之态非一朝一夕便可成就,需要的乃是深厚的家族根基方能晕染出来。
撩起帘子,不知不觉已经船已经驶出了玉水湖进入江中,汨汨流水悠悠东流,半晌马文才道:“江左凤凰,祝家七郎。叔祖现在可知了?”
老人惊异,随后露出了然的神色:“祝家七郎祝熙之?难怪难怪!不过这倒是讨巧,我们早晨路经他家,送去请帖,万没想到居然在玉水湖遇见这祝七郎,果然应了一个缘字。”
最重要的是文才对这位江左凤凰早早便有了一较高下之心,几次想要前来都因为有事儿未能成行,今日巧遇,难怪会是如此情状。恐怕等那祝熙之到了马家,吴郡才俊圈子里便要掀起波澜了。
马文才这回没有接老人的话,只是静静抬头凝视天上那一轮红日,缓缓扬起一个傲然的笑容。熙之,熙之,暖日之意,且让我看看你是否当得起这东晋的旭日。
“对了,你母亲的病情还是未能有好转?”老人想起马文才母亲陆氏的病情倒是一阵忧虑,从去年秋到现今了也不见转机,怕是······
马文才脸色铁青,暗自握拳,眉眼间皆是戾气:“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若非他镇日在外拈花惹草,惹得母亲心中忧悸,又怎会迟迟不见好转。”
老人长叹,马文才话中的“他”指的是谁,他二人都心底清明,除了自己那放浪轻狂的子侄,也就是马文才的父亲还能有谁?
说到底这也是冤孽。陆氏出身名门,秀雅端庄,是吴郡有名的美人,二人成婚后也是相敬如宾了好一阵子,奈何自己这子侄的本性究竟难移,没多久便又去寻花问柳了,家中家妓不知凡几,偏生还要往外头去寻,家门不幸啊!文才今日性子如此执拗狂傲,与其父如此不堪行径也是关系密切。
马文才见叔祖亦是无奈至极,不由冷笑,母亲若是好好的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拼着为人子不孝的名头也得让母亲瞑目。
众人皆以为母亲是自己忧思过度,故而恶疾缠身,然,绝非每个人都是傻子,至少自己不是。
今次寿诞,他就要府里那些不干净的看看,谁才是马家真正的主子。他是只问风雅的士族子弟不错,但是他更是母亲的儿子,谁都不能损他母亲一毫。
老人观马文才面上厉色,心下惊悸,此儿形状,若是无人引导,怕入魔障,毁其一生。
“文才,你且看开些。世家大族,哪个男子不是如此,三妻四妾亦是平常,虽你父确实过分,你也不该心怀怨怼。”
闻此一言,马文才却也不反驳,只沉声说道:“我必娶一钟情之人,再无二心。”遂,我不是他们,你亦不要拿寻常男子的标准来说与我听。
老人默然,无言以对。
这厢祝熙之领着祝英台回家,暂将梁祝一事按下,却不知那赠笛之人确为马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