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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好景菀听着像是一座大庄院,实则这地早年是修来宣传休婚、寡婚妇人再嫁的文化广场,邺国对于人口增涨的执着,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邺王元禛新政时,直接来了一个大胆执言的官员,他声称全国人口暴跌,于晚婚晚育、不婚不育有重大关系,国家必须强制干预才能避免邺国人口凋零,解决国家未来十几年、几十年少壮力与储备军不足的问题。
此话一出,满朝震惊,但一个敢说,一个也敢信,邺王那也是头脑一热,深以为然,于是从此便开启了长达几十年的强制婚配的“送亲”律法。
无论男女一旦年满十六,无论高官平民,只要没有成婚的,一律强行由国家来统一分配婚姻。
因此,妇好景菀这种属于文化宣传的温吞工事,刚建造好没多久,便被这样一条律法给废弃了,年久失修导致荒废野草茂密,一座八尺高的妇好石像,也快被这些草堆给掩埋了。
往年这個季节草都还是绿的,可福县今年基本上连地下蓄水都快被抽干了,花草全是脱干了似的,焉了巴脑,杂乱丛生。
郑曲尺就站在妇好石像旁,前边是一条石头加木头铺的过道,她旁边木讷呆板的石像灰扑扑的,在这枯黄杂草之中,她无疑成了唯一鲜活明亮的存在。
甘鑫拖着板车,停在了不远处前面,他看到小姑娘目光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身后,霎时间反应过来。
他怒沉下脸,嘴上却解释:“这是山中打的猎物,我早上才去猎回来的。”
看她那受到惊吓的眼神,估计还以为他是去哪里屠完门后再赶过来的。
“哦,是……是动物啊。”
郑曲尺乍一见血糊拉碴的一车东西,也是自己心里有鬼,见啥都容易想偏。
她干笑一声:“客人迟迟没来,原来是一大早就去山上打猎,倒是好兴致啊……”
甘鑫听了,以为她在埋怨自己手脚太慢了,他神情更加像杀人犯了:“你们福县猎物太少了,寻了半天,才在深山中找到一头獐子一窝生了崽子的老母彘。”
摆出这样一副恐吓的神色,他是在炫耀还是在鄙夷啊?就福县如今这野菜都快被薅秃的光景,别的猎人在林子里转悠一天都不定能抓到一只野兔子,不对,别说野兔子了,连只瘦耗子都难,他就这一上午,收入颇丰啊。
她小声嘀咕:“这也够客人吃上好几天了吧。”
不过这天气,没有冰箱只怕不好保存,有些浪费了。
虽然这才四月份的天,但中午却已经接近初夏高温了,只剩下一早一晚还有些凉意。
“老子……我不吃,这是给你的。”他粗声粗气道。
郑曲尺眼睛睁大:“……给我的?!”
为什么突然要送给她一只砍断了脖子的獐子跟死了一窝的野彘,这是在警告她还是在威胁她?
“我、我不要。”她立即摆手拒绝。
而被拒绝的甘鑫表情一点一点变得阴沉可怖:“你说什么?”
郑曲尺眼下却硬气得很:“我不要。”
“你若不要,那就丢了吧。”他说着就“啪”一下摔下板车。
郑曲尺一愣:“丢了?”她偏过头,看着他身后那能值不少钱的野味,心也滴血了,她纠结道:“既然你不要,丢了多可惜……我能去捡吗?”
白送的不要,非要捡别人丢的?
她有什么毛病,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穷人的自尊心吗?
甘鑫一脸无语。
“随你。”
还真是送给她的啊,可为什么啊?他专程跑山上打一早上的猎,就是为了送给她?
郑曲尺觉得甘鑫这人,还真是叫人有些看不懂了,她本来对墨家的人都生理性厌恶抵触,但与他相处下来,却并没有觉得太讨厌。
“那个,现在我们可以来谈一谈伱要定制的……”
“等一下!”
“等什么?”
她一问,他就答:“有人。”
有人?
她脸一木,不会吧,他发现了草丛里埋伏着她的人了吗?
郑曲尺试图告诉他:“有人很正常,这个地方经常有人过来游玩,你不知道,这个妇好景菀是福县的一个景点。”
“是吗?”他将信将疑。
她赶紧转移话题:“你给我讲一讲你的朋友是什么情况,下肢全然无力,还是只是伤了哪一条腿?我这边记下,好根据你说的来定做。”
郑曲尺故意说些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甘鑫果然注意力一下就集中在这上面了,他点头:“他伤得比较重,四肢无力……”
“哦,受了伤啊。”她十分捧场地应声。
“嗯,但是他应该还能动,并非瘫痪之人……”
郑曲尺看他们弄了一个地陷,就是在地面上挖个坑,然后在坑里装些陷阱,表面上装饰得叫人察觉不到痕迹,但需要他走到特定的地方才会触发跌落。
甘鑫就站在那里嘴巴不停地述说,郑曲尺一心二用,嘴上应和着,眼睛却盯着他的脚。
他怎么就一动不动了呢?
还要差那么十几步的距离啊。
“你在看什么?”
冷不丁的一句问话。
“啊?”郑曲尺抬头,嘴一快就问出了:“你为什么要站那么远?”
甘鑫一愣。
他心想,她这是想让他走得近一些?
这小姑娘胆子真大啊,他在山中狩猎身上不免沾染上一身血气,寻常百姓看到他无不躲避三尺,可她却想与他亲近?
甘鑫三十余三,无亲无妻、无儿无女,前半生都醉迷于深造木艺,连当初学刀法也是为了能够更精艺于雕琢工艺。
却没想到,他对于刀法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偏偏却匠艺却是毫无灵性,无论怎么学都是半桶水。
但他这人一根筋,越学不会他就越要学,他还要去拜最厉害的大家去学!
“我身上有血,你不怕?”
“不怕,我们乡下人,平时过年过节,杀个猪啊宰只鸡也是常有的事。”郑曲尺又道:“你站太远了,跟你这样说话有些费劲。”
甘鑫不疑有它,便朝着她的方向走近,一步、二步、三步……
郑曲尺咽了口唾沫,不由得紧张起来。
还差一步了……
但他却突然停了下来,郑曲尺一口就这样吊在那里不上不下。
他问:“小姑娘叫什么?”
“我叫小郑。”最近化名她都叫这个。
“小郑?哪个郑?”
“关,耳,郑。”
“小郑,你躲远一些。”
甘鑫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一句话,郑曲尺猛地看向他的眼睛。
但他没有看她,而是眸光如电,锐利的双眸中,隐隐的透出舐血的凶光。
他发现了?!
正当她惊疑不定之时,却见他大步流星继续朝前,没有迟疑,步履沉健。
“咔哒”,一声细微的机械咬合声响起,当即高大的甘鑫整个人失朝,就朝黑深的下方掉去。
郑曲尺这一下有些懵,虽然他如期跌入陷阱,她该是惊喜的,可是内心总有些不安在。
这时,四周埋伏的玄甲军一拥而上,他们以厚重的铁盖封住了洞口,叫对方不能够爬上来,他们还朝下方投掷一种熏烟,其目的是为了令对方在狭窄的空间呼吸不畅,头晕眼花,最终无力抵抗。
这一套连贯动作下来,就算是绝顶高手也难以逃脱被擒获的下场。
而一切过程中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且每一步都做到位了,在所有人都认为狂刀甘鑫无力反抗之时,然而他们还是太低估了一个能与宇文晟武功齐名的绝顶高手了。
嘭——
上面沉压的铁罩被呼啸而出的刀气劈成了七八块,碎片如炸,挟带着狂暴的气流砸飞了附近的玄甲军,一道黑色身影如同旋风一般飞冲了上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出人意料,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横扫一刀,虽没有直接劈砍到人的身上,却造成了一股尖啸气浪,将包围一圈的人全都扫飞吐血倒地。
郑曲尺这边也受到了波及,她只觉得气血汹涌,上一秒感觉就快要吐血时,下一秒对面甘鑫却停止了下来。
“小郑,过来!”
他之吼声,如雷电滚滚扎来,郑曲尺头皮一紧。
“我、我过去?”
他是让她过去伸头受死吗?
甘鑫道:“有老子在这里,他们威胁不了你,更不敢拿你怎么样!”
听他这么一说,郑曲尺她是真傻怔住了。
他、他该不会是认为,她是被这些人威胁才出卖他的吧?她看起来,就真这么不像坏人吗?
“你们是宇文晟那厮的玄甲军吧,反正迟早要与你们对上,如今自己送上门来,正好与老子的狂刀喂喂血。”
风吹起甘鑫狂风不羁的凌乱发丝,他不修边幅,身披一件玄色厚重的披风,一双陈旧的虎皮靴,虎背熊腰,一旦拿出架势来,便有一股生杀予夺的狂放霸气,令人不寒而栗。
这会儿郑曲尺才真正见识到,被人谈之色谈的狂刀甘鑫,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郑曲尺想起了一句形容狂刀甘鑫的话——一刀可平山河五洲。
她知道自己失策了。
他的确不用与任何人耍心眼,玩什么阴谋诡计,因为他仅凭着一人一刀,便可杀出一条血路来。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都是徒劳。
难怪墨家会派他来,如今福县跟长驯坡没有了宇文晟在此坐镇,又有谁能够阻挡得了他?
“夫人,我们得赶紧离开!他们阻挡不了甘鑫多久了!”
武亮、蓝月跟四喜他们现身,打算先掩护着夫人撤退。
别说郑曲尺,连武亮、蓝月他们也发现自己低估了狂刀此人的杀伤力。
“不行,不能就这样离开。”
她若走了,这些玄甲军怎么办?
她才是主事之人,岂有她独自逃之夭夭,却叫她的士兵们来承担她计策失败的恶果。
她想再厉害的人,亦会有其弱点,而甘鑫的弱点秋便跟她说过的……是极度痴迷于木艺。
她突然间有了一个想法:“甘鑫,住手!”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全名。
蓝月他们不明白夫人这个时候喊狂刀做什么,但是以他们对夫人的了解,她不会无的放矢。
甘鑫自然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轻易罢手,但这时郑曲尺却大声问道:“甘鑫,你有没有听说过盘龙马车?”
这个词一说出来,只见杀气腾腾的甘鑫肉眼可见地滞停了一下。
郑曲尺眼睛徒然一亮。
见此话有效,她继续喊道:“那你想不想知道盘龙马车是谁做出来的?”
再迟钝的人,这会儿也该反应过来,这个被他认为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小郑”,并不是什么普通穷苦的乡下姑娘了。
甘鑫他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你是谁?”
最近好像老被人问这个问题……
打是不能再打了,眼见带来的百来人现在没几个站着的了,就跟叠罗汉似的全倒地上,再打下去保不齐就全军覆没了。
第一次带队搞阴谋,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这令郑曲尺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情……她压根儿不适合干这种事,她一个木匠以为拿着兵符就能当将军,结果就是……她还是回去安安份份干她的本职工作吧。
“我就是做出盘龙马车的阿青,也是这一届巨鹿国雍春城霁春匠工会的翘楚。”
就怕空气忽然之间的安静。
她猜甘鑫估计是不信她的说辞。
“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你容我解释一下我的情况……”
甘鑫诧异地打量她半晌,最后却是暂且压制住继续解决掉玄甲军这边的冲动,显然是因为她这边的事情更令他感兴趣。
“你就是那个在工匠圈里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邺国阿青?”
“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是我就是。”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她被问得一头雾水。
“邺国的匠师团如此无能,这几十年间在各行各业皆毫无建树,更无任何与它国攀比的资本,你是如何与这些匠师合作,将盘龙马车这等据闻有传奇工艺与内秀的作品创造出来的?”
他是在认真疑惑。
要说郑曲尺自爆身份也算是误打正着了。
因为甘鑫他这一趟肯来福县,其中一个最大的目的,便是听闻了“霁春匠工会”上的事情,专程来寻找邺国阿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