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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曲尺准备回马车上取工具,却见牧高义跟史和通两人正一块儿搬抬着她的大包袱过来了。
“阿青,你的东西我们给你拿来了。”牧高义兴奋地喊道。
郑曲尺愣了一下,笑着迎上前:“谢谢了。”
史和通道:“阿青,我们在马车上都听到了,我们信你,你一定要叫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知道咱们邺国工匠的厉害!”
她点了点头,伸出手,一抓就将大包袱接了过去,只见刚才两个比她还高大的男子,抬得弯腰驼背,可她却轻松地就拎起来了。
周围人瞧见,吃惊连连。
看不出来啊,这并不高大的身躯却隐藏着一身怪力啊。
郑曲尺蹲在地上,从包袱里面翻找出她要的圆刀、平刀、斜刀、三角刀等。
她先挑出两件最常用的,剩余的刻刀全插在她的裤腰带处。
见她随身携带这么多的木器工具,别的人都好奇她是个什么级别的工匠。
直到……她不经意将她腰间的“工匠一级”牌牌晃了出来,他们顿时都傻眼了。
“牛,工匠一级……这连个匠师都不是啊?真不知道她方才那般狂妄的语气从何而来?”
“我方才见她那架势,还以为是大匠呢,原来只是一個初入门不久的工匠,呔,害我白期待一场。”
“怎么可能是大匠,你瞧他那点岁数,能当得上大匠?哪国的大匠,不都上些岁数才能磨砺出一身讲究的本领?”
大匠,一般是指二级匠师与三级宗师。
而评上了匠师,一级匠师、二级匠师、三级宗师,这三者之间,却不只是一级的区别,而是小学、中学、大学的阶段性区别。
“看来,也没什么热闹好看的了,她一会儿啊铁定要输了,本来还想看一看这金兴客栈那老奸商狠狠吃瘪,看来暂时还没人能治一治他了。”
围观不少人,感到了失望跟无趣,都一致认为那矮个青年,只是赌气捣乱,根本没她吹嘘夸大的真本事。
马车内,蔚垚正撩起布幔,将之前的事情尽收眼底,他见郑曲尺那一副大干一场的起势,却一点都不担心,反倒兴致勃勃道:“将军,夫人这是打算技惊四座啊。”
宇文晟看着郑曲尺明亮志气的身影,她与一般闺阁女子永远有着壁垒的存在,她遇事从不避讳观望,而是选择揽过麻烦承担,小小的个子却可以那样坚韧勇敢。
……倒与时常在他面前那一副敢怒不敢发的怂样不同。
一想到那一晚,她对他吐露的真心,他便翳冷于心,唯眸色似镰刀微弯:“下车。”
宇文晟与蔚垚下车之后,润土当即沉默跟上,车上宇文晟倒是形色如常,但一下车,人便莫名透着几分质似薄柳的虚弱感。
郑曲尺收拾好包袱,将它暂交给牧高义他们收着,转头,便看到了宇文晟下了车。
他这般相貌气质,自然惹人关注,可他于繁华热闹的世间,却轻渺如烟,淡漠游离,与所有人都隔着不可靠近的距离。
他的视线直直落在郑曲尺身上,她一看他,他就稍微避开了视线,露出苍白颀长的脖颈,那低垂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与唇连成一条绝美的起伏线条,显得病弱而独立遗世。
干嘛……人病着就在马车上好好待着,这下了车,又一副强撑的模样是给谁看?
她收回视线,然后人就上了台阶,走上门柱位置。
店家自从知道这个青年只是一个工匠一级时,忽然觉得自己冲动了,东家留下的门柱,那是给手艺精湛的大匠来续雕,只为成就一番传世美话。
可万一毁在这一个小小的工匠手上,那他事后岂不会被东家责怪死?
“等一下,你不过一个小小工匠,只怕不配续雕我东家的门柱……啊——住手!”
只见店家话到一半,还没有说完,那个青年工匠便举起尖利的刻刀,在门柱下方毫无章法地一刀划去。
那长长的一条刻痕,从左到右贯穿,直叫店家心疼得瞠大眼睛,飞快地奔跑过去想阻拦。
然而,王泽邦跟付荣岂会容他靠近将军夫人,两人脚步一挪,便稳稳当当地护在郑曲尺身前。
矮胖的店家,喊得那叫一个痛心:“伱们赶紧让开——”
这时,客栈内的跑堂也全都赶过来,与店家站在一起,但他们四、五个人,却不抵王泽邦一人气势惊人。
“谁敢过去?”
店家咬牙:“你们若是毁了我东家的门柱,我就叫你们这些外地人出不了咱们雍春!”
“你是打算反悔了,对吗?”郑曲尺的刻刀在门柱上划啊划啊划。
那每一刀,每一划,都很随性,看得周围人一愣一愣的。
她这根本就是乱来,或许打一开始,这人就是来搞破坏的,并非有什么真本领在手吧。
这般报复手段,眼下瞧着倒是痛快,但惹下金兴客栈这个仇家,只怕他们会没命走出雍春了。
雍春人都知道,金兴客栈的店家不是个东西,但奈何他背后有一个来历不简单的东家。
店家气极:“谁要反悔啊,可你根本就……”
他本想说她是在故意捣乱,根本就没那本事,可郑曲尺接下来的动作,却叫他余下的声音都惊在喉咙当中。
只见她的刀尖在先前“乱划”的位置,竟然开始了雕刻。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点一滴地削减,那全神贯注的动作堪称为艺术,一片柱壁内部被掏空,薄得透亮,似有什么飞涌而出……
直到,一朵美丽、立体于柱壁间的莲花,瓣瓣如生被雕刻出来,众人内心不禁产生一种强烈的颤动。
雕刻,说实话,在没有成为一件精美的作品之前,别人看它前期的雕琢是枯燥乏味的,可是郑曲尺的不同,她就像在成就一番行为艺术。
以连贯又全然不搭嘎的凌乱横、竖划刻,最终将心中的构思与创意,将她重新定义的设计,付笔刻刀之下。
就这样,所有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雕刻了一个时辰。
郑曲尺想起当年的老木匠曾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要将一个大千世界浓缩在方寸之间,细微之处见功力,这所谓的功力,绝非一日之功,勤练与精进,缺一不可。
精描细画,或寥寥几笔鬼斧神工,无论哪一样功夫,都极为考验雕刻师的征服力。
“什么是征服力?”
她曾经不理解,便问老木匠。
老木匠笑呵呵回她:征服力可以说是一种很抽象的形容词,也有人称之为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