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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人的谈话陷入僵局,哪怕是平时感知迟钝的润土,此刻都感到有些不自在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解释了一句:“夫人,将军没有特意交待过这件事情,属下便不能随意将军务透露给任何人。”
哦哦,这就跟签了保密协议一样,哪怕是最亲的人都不可以讲那种吧。
郑曲尺表示了解。
其实她也没见怪,反倒豁然道:“是我莽撞了,什么都不知道,还乱问一通给你添麻烦了。”
“不是……”润土显然觉得郑曲尺在说反话,阴阳他,纠结着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意思,最终考虑了一下,才斗胆说了一句:“将军,很重视夫人,他不让属下告知你的事,绝对是为了夫人好,这一点,请你相信。”
忠诚是他的本份,替主分忧是他该做的事情,他不想因为他的沉默寡言,造成将军跟将军夫人之间的隔阂。
郑曲尺一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句话,更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你是这么认为的?”
她随意地笑了笑。
但下一秒,润土的话却叫她嘴角笑意弧度停滞住了。
润土听出她的不以为然,他微微皱起眉头:“夫人,看人,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去看的。”
她在马车内,视线落在摇晃的车帘上,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润土攥紧拳头,觉得有些话,是不吐不快:“夫人,不知道你可知润土这个玄甲骑督在战场上,所担负的主要职责跟范围是什么?”
她猜测应该是前锋之类的,但这只是猜测,不作准。
“不知。”
润土没卖关子,直接道:“是调派卫队的主将,我的兵在外行军作战,既可冲锋亦要随时关注后方,因为将帅都是要随军而动,他作为整个部队的“中枢”,绝对不能够有任何差池,所以,我与卫队,首要的职责实质上就是为了保护将军的安危而组建的,是属于他个人的卫队。”
郑曲尺闻言,神色一点一点敛尽,最终沉默而怔然。
见她好似听懂了,润土又继续道:“我们是将军的剑、将军的盾,而我则这个骑督,更像是将军的一件盔甲,替他抵挡致命的一击,可将军却将自己护命的甲衣给了夫人,这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郑曲尺听完之后,指甲轻轻地扣动着木板,她倒没被他的言辞完全牵着走,虽然她的确大受震惊,但她还是有她自己的判断跟想法:“这足以说明,他留着我有用处。”
至于是何用,这份看中来源于哪种思想,她猜不透,也不想去猜。
见郑曲尺一副油盐不进,心清明空的模样,润土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见过许多感情用事的女子,她们会因为男人的某一些特例、某一份特别,而奋不顾身,可他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冷静自持的。
“夫人,请坐好,山道崎岖,途中可能会有些颠簸。”他提醒道。
“多谢提点,我会注意的。”
一路上,两人不再有人开腔,其实只要郑曲尺不刻意搭话,润土除非必要有事,绝不会开口闲聊。
等快到营寨大门的时候,润土便提前将郑曲尺放下,由她自己先入营,而他在暗处护送。
他这么做,全然是遵照郑曲尺的意愿,她想伪装成一个普通工匠,不叫任何人怀疑她的真实来历。
因为知道身后有润土在,郑曲尺上山的这一段路途,第一次感到了放松。
有种自己不必如同惊弓之鸟,随时需要提防周围,是否有人在窥视、或偷袭、或埋伏之类,一种莫名紧绷的心悸感。
虽然一直以来,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正常,可她早就失去了一种平常心。
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生死关卡,虽都逢凶化凶,好似都过去了,但那些伤害跟日夜惊惶的担忧、害怕、艰难求生,都不曾被遗忘。
人其实是一种容易忘痛的生物,这其实不对,忘的是脑子,可过去的每一刀都会在某些时刻,一一反映在她无意识当中的行为上。
她没有了安全感,不知道从何时起,她一旦落单,或者在僻静的环境当中,便会感到紧张、敏感起来。
而宇文晟却好像察觉到了她的这种不安,派了一个润土来,起初她对他是有些排斥,但后来她却觉得这样的人,或许相处起来会更加轻松。
因为他刻板、冷硬,就像一块不为所动的石头,他不喜欢她,也不讨厌她,她只是他的一件任务,一件必须要守护好的任务。
而正因为这样,他的存在就像一抹影子,让她没有了顾忌,可以不必提防、警惕与刻意打好交道,她只需要做她自己就行了,身后交给他。
他跟她说,看人不要用眼睛,要用心。
其实,这句话什么意思,她懂。
她也明白,宇文晟对她是用心了。
但正因如此,她耙了耙头发,心情烦躁得很。
她这人识实又有自知之明,她不想拿自己的未来去赌宇文晟的真心,因为……他太危险了。
她很多时候都摸不透他的内心,而他的身份与她也是天渊之别,高不可攀了,她不是胆小,而是真的输不起啊。
更重要的是,比起男人,还是钱更靠谱些。
他对她的好,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想法,她记着,将来都会尽力还给他的。
她感情匮乏,只想守护好家人,然后等赚到钱了,她绝不吝啬,她答应过要养他,她就会给他很多很多的钱财。
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女主角说过,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钱也是好的。
所以她觉得,她可以给他创造很多财钱。
况且,他庇护福县,庇护他们郑家,她虽身单力薄,但也会帮他一起守护邺国,不叫邺国被其它国家的人欺负。
——
回到营寨后,郑曲尺便遇到了牧高义跟史和通,这两人好像一直都是连体婴,随时待在一起。
他们一看到她,表情变了变,然后竟是挤出一抹笑走上前。
“阿青,你昨晚去哪儿了?我们找了你好久,生怕你出什么事了。”牧高义率先打招呼。
史和通也道:“对啊,蔚近卫将你交给我们带,这人丢了,我们可担不起这责任啊。”
郑曲尺神色平静,倒没有意外他们今日的“热情”。
想来,这是昨夜叫润骑督带信的效果达到了,他们对她的身份起了疑,一面虽怀疑猜测,但一面又有所顾忌,不敢再轻易怠慢。
她这人设就是一性子略傲,虽不恶,但也不好惹。
“牧匠师、史匠师,我昨晚下工后,便径自去友人那处住了,我不是叫润骑督替我给你们带话了吗?”
他们一听,心道,还真是她使动了润骑督啊,且听她这口气,似乎十分寻常……
他们倒是想问这营寨中哪一位是她的“友人”,一个蔚近卫,一个润骑督,还来一个“友人”,实锤了,这个“阿青”,绝对来历不简单。
虽有心跟她套话打听,但鉴于他们之间又不太熟悉,再加上昨日心情不大好,两人一时傲慢,便刁难怠慢了她……
总之,先想办法先弥补,修复一下他们之间的脆弱关系。
“对对对,我们后来遇到了润骑督,这才知道的。”
“哦,那就是了,对了,我今日还是做杂役兵的活吗?”她问。
牧高义赶紧道:“昨天只是想叫你熟悉熟悉咱们这里的环境,今日你就不必再做杂役兵的事了,你可以跟着我们做事。”
“真的吗?”郑曲尺讶道,
“真的真的。”
牧高义跟史和通两人暗中对看一眼,皮笑肉不笑。
他们将她带到他们申请占用的一块碾平空地上,空地四周围用一种褐深的布围住,格挡了外界视线探窥。
郑曲尺经过时,上手摸了摸,感觉质地粗糙质硬,应该是生麻编织的,这类织物,厚实且挡风性强。
史和通问:“阿青,你木艺如何?”
这是在问她锯、刨、削、切、钉她究竟擅长哪一部分吧。
“都还行吧。”她谦虚道。
以前,她诚实回话,别人都当她在吹牛屁。
现在她学会谦逊,但显然别人却信以为真了。
“都还行?”牧高义挑了挑眉。
他给史和通呶呶嘴,翻译了一下,那就是都很一般的意思。
史和通暗下叹了口气。
他们这是请了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活祖宗回来吧。
也是,一个匠一级的木匠,堪堪才入门不久,能有多大能耐呢?
史和通也摇了摇头,他抬了抬下巴,尽量口吻别太鄙夷,道:“要不,你现在先去旁边歇着,边看边学,等咱们俩一会儿需要帮忙的时候再喊你。”
知道他们这是没瞧上她,郑曲尺也没有异议,她颔首:“好,我先在旁边看一看,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们尽管叫我。”
可史和通跟牧高义心中却想,他们还能有什么事需得着叫她帮忙的?
估计等她将一件部件做出来的功夫,他们俩早就将今天的计划完工了。
两人正在对下料的木材进行细车操作。
他们对照着设计图,在搭建的施工台上,正在拿那些木头部件进行伐料。
“你们是在做车?”郑曲尺忽然问道。
两人一怔,奇怪地看向她。
“你怎么知道?你从哪看出来了?”
“地上那一段一段弧形的木头,是拿来做轮子的吧,轴套……”她一样一样细数这些部件,而每说一样,都叫牧高义跟史和通诧异不已。
“你、你怎么懂得这些的?”
普通工匠很少有人懂得做车,因为一辆车的繁琐程度,不是一个木匠就能够做得出来的。
一般情况下,哪怕是最简易的板车,那都需要铁匠与舆人、皮匠之外,大车整体的制作需要车木匠对木质车的制作有整体的规划设计,然后聘请相关的匠人辅助打造组装。
而一辆车,从制造车轮再到选材、到零件的制作、组装、检测,整个流程下来都极为复杂。
所以,他们没想到一个不过才是匠一级的木匠,竟能对制车的零碎部件研究得如此熟悉?
郑曲尺站起身来,很自然地请求道:“你们能给我看一看你们画的图纸吗?”
“你还看得懂图纸?”牧高义古怪道。
“嗯。”
牧高义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史和通阻止了,他朝他使了使眼神。
你当他是普通人啊,说不准人家是什么权贵人家,学木匠那都是为了兴趣,若家中有钱有势,送去稷下学府这类专业机构培训,看得懂也不奇怪。
史和通拿过卷起的图纸,递过去:“你若有兴趣,那便先看一看吧,但我们的设计图比较随性,且与正统学府教导的不太一样,你若看不懂……”
郑曲尺接过来,展开一看。
简单。
只有设想,没有具体的标尺,更没有理论上的数据,甚至连尺寸都只是大概加估算。
这样做的话,后期制作效率则大大减低。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生手,第一次做车,参考了别人的车子,才得来这些似是而非的数据,而且他们又想弄一辆不一样的,有新意的,最终就成了这种边做、边摸索、却又边失败的作品。
如今的工匠基本都是这种前行模式,他们与郑曲尺不同,那近千年优胜劣汰的“精华”都被她融汇贯通吸收了,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她的知识是一个完整的体系,这对于还有摸索阶段的人而言,会是一件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啊。
“你们要做的车,是一辆带车棚的马车?”
“对啊。”
“你们想将车轮削薄,这样行走在泥土路上不容易沾泥?”
这是他们考虑的技术点,她、她竟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你们只考虑了一项,而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行驶中轮牙容易耐磨,若凿孔两侧的牙被磨损导致辐条松动呢?”
“另外,榫眼的深浅极有讲究,太浅,则在组装辐条的时候就会摇晃松动,太深就会造成辐条容易折断……”
经她一番内行人的提问,解说,他们虽听得雾里云里,但正因不懂,他们只觉尴尬、脸色青红交杂。
“阿青,你、你说的这些,究竟是你听别人讲的,还是胡说一通?”牧高义有些恼羞成怒道。
两人此刻的心情,无疑是失落颓然与丢人现眼,同时,他们也心惊于阿青对造车一事,娓娓道来,哪怕是胡说,那也是叫人摸不准真假的高深扯蛋。
至少,他们俩是真被糊弄到了,无言无据反驳。
郑曲尺抬眸:“不如,你们看看我的车舆图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