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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节从知府大人那里借来两百名兵卒,一回到府衙,就将人手分派下去,他从当中挑出二十个口齿伶俐的、三十余名能认字读写的留下,剩余的一百多人全发派到近郊,砍竹子造筏,而县府衙差负责安排这两百人的饮食起居、生活所需。
他大笔一挥,写下几条防范水灾需要注意的条例,诸如:储备干粮,将家中对像搬往高处、随时备妥紧急包袱、制作阻水沙袋等等,再让挑选出来能读写的三十余人照他所写的,利用今晚腾写千份,明日再交由口齿清晰的兵丁,分送到邑县每户人家里,并加以解释。
宫节就住在衙门后头的公廨吏舍,因地方不大、屋舍老旧,多数的官员都在外头置产或赁屋,因此现在里头只住了宫节和其他两三户人家,宫节没考虑过住在外头,实因阮囊羞涩,能省则省。
他们与其他两户人家共享一个大门,门后有五个院子,因宫家人口不多,所以只分配到后头一个小院落,六间房住他们一家子刚刚好。
院子里有一口井和一株老树,老树枝叶茂盛、树干粗大,宫华初来乍到,见到这棵树时曾笑道:“夏日里,有好地方可以乘凉了。”
墙边还有几棵芭蕉和一块花圃,刚搬进来时,花圃里杂草丛生,现在已整治得略略有模有样了。
宫节把事情交代下去后,便带着邑县图志回到公廨,两名正在厅里缝缝补补的婢女听见声响,探头往外看。
这两名婢女是蜀王所赠,名唤紫屏、苓秋,芳龄十三,她们进门后,宫节没再为她们更名,本来宫节雇了个婆子来家里准备三餐,可婆子年纪太大、厨艺不佳,恰恰苓秋做得一手好菜,宫家父子可怜了几日的肠胃总算得到救赎。
雨滴滴答答下着,打在芭蕉叶上分外大声,紫屏眼尖,看见是宫节回来,马上拿把伞迎到门口。
“大人回来了。”紫屏低声道。
他们齐齐走过院子,一阵风挟带雨丝吹来,宫节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问:“少爷人呢?”
“少爷在书房里,已经读好几个时辰的书册了,午餐吃得也不专心,随意吃两口又回书房里窝着。”
紫屏口气里带出几分薄怨,真不晓得什么书这般好看,让人茶饭不思,白白浪费了芬秋在厨房忙和整个上午。
“我去换下衣服。”
宫节朝紫屏点头,径自往屋里去,他不习惯让人伺候,两个丫头也知道他的脾性,便各自做各自的事。
她们是那日慕容郬连同长随一起送来的,经过细细挑选,心性、脾气都是好的,她们不像外头那些不正经女子,心底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尽管有好事者捕风捉影、张口谣传,说她们两人是蜀王送给宫节做通房小妾的,也没影响两人的处事作为。
她们自忖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何惧他人之言。
因此两人在服侍大人、少爷时更加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如无事便尽量不在主子跟前晃,免得有心人说嘴。
宫节换好衣服后绕进书房,宫华见着他,严肃的小脸拉出一道光华。
宫节朝他微微点头,走近,看他在读什么。“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你现在正在长身子,营养很重要。”
“华儿知道。”宫华低头应下。
他看着儿子一身沉稳气质,一双眼睛隐含郁色,实不像十岁小儿,只是奈何家逢巨变,再天真的孩子也得迅速长大。
如果能够选择,他情愿孩子痴憨一些、快乐一点,可惜环境非由他所能决定。
摸摸宫华的头,心底有几分不舍,扬起眉,他说道:“读书是好事,不为颜如玉、不为黄金屋,为的是那份见识与胸襟,但也不能成天窝在书房里,身子骨还是要顾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用健康去交换。”
“华儿明白,我会经常到屋外绕绕。”
宫节点点头后道:“我想了又想,男孩子总不能肩难挑、手难提,连上街都得乘轿,待过几日,我想寻人帮你聘个师父,教你武艺。”
“华儿愿意习武,但还是觉得应该先置下房产,再花这笔银子。”
这件事,他也盘算过好几次,住在这里,进进出出、人多嘴杂,想要有些隐私竟是不能,无论如何还是有自己的家宅比较安妥些。
宫节听着他的话,心有所感,这孩子竟也懂得替家里设想。
的确,祁凤皇朝官员俸禄并不多,七品县太爷每月只能领十二两银,一家子吃饭、开销,若是再摊上官场应酬,根本不够用,幸而宫节不为升迁而四处交际,然眼下家里多了紫屏和苓秋,想赁屋买房,都得再节省。
“我是担心,这一等二等的你就要大了。”
“放心,华儿每日清晨都绕着院子跑上几十圈。”
“那个院子才多大,跑上几十圈能顶什么用,况且遇上下雨下雪的还能跑?”
宫华自然明白,那话儿也不过是安慰长辈的心思。
宫节淡淡一笑,把话题揭过。“算了,那件事日后再议,华儿,你过来帮我看看。”
他把邑县地图摊开,放在桌上,右手下意识地转动毛笔,左手指顺着邑县城区、郊区绕过一圈,又回到凤舞城内,他低声自语“倘若淹水的话,我该怎么疏散百姓?”
他看一眼外头,会淹吗?外面的雨势并不大,难道
“听说,每年三月蜀州有几个县都会泡在大水当中,尤其以邑县首当其冲,难道这场雨会下大?”宫华蹙眉问。
“不确定,但有人提醒我,如果雨连下三天仍然不停,水灾的机率就大了。”
“那人是”
“慕容郬。”
“蜀王的人?上次领人来为我们解困的那位先生?”
对于慕容郬,他仅耳闻、不曾面遇,但是提到蜀王,他的眼睛瞬间发亮,凝肃的小脸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宫节静望他,不明白他对萧瑛的印象怎会那样好,他老说萧瑛足智多谋、肩有担当,说他仁慈善良、是定国梁柱华儿给的佳评和外头所传的全然不一样。
不过一次会晤、慕容郬一句“一动不如一静”让他不得不承认,宫华的确对蜀王的看法有几分正确,他并非是个只图安逸享乐,心中无家国唯有金钗的纨裤子弟。
那人,确是城府深、心计重
“是他。我今日到知府蒋大人那里借人,便是受他指点,我已经领了人回来,让他们砍竹造筏,在重要时刻救下被困的百姓,并且预备明日起四处宣传防灾的应变方法,但我听说,年年大水,必有人趁机打劫,导致有人受困或死于饥荒,所以我在考虑如何——”
“如何将死亡率降到最低,如何减少百姓财产损失。”宫华接下他的话。
此刻紫屏刚好送姜汤进门,她微皱眉头,听不懂何谓死亡率,可大人和少爷讲的话,她们听不懂的可多了。
把疑问略过,她将汤碗放到桌上。“大人,喝点热姜汤祛祛寒气吧,若是伤风就不好了。”
宫节一向不爱这个味道,却也明白,这时刻自己不能病倒。
他端起汤碗,一口口将姜汤喝完,放下碗,对紫屏说道:“既然你过来了,我便提醒你一声,这两天有空,先同苓秋把家里重要的东西给打理起来,能往上堆高的,尽量往上堆。”
“大人是怕淹水吗?可这雨势又不大”
话没说完,宫华就截断她。
“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宫华说。
“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
宫节异口同声说道,讲完两人互视一眼,笑开。
紫屏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方才明白意思。“是,大人,紫屏知道了,这就去办。”
“有空再做些不易坏的干粮暂时备着,再挑些贴身细软打包好。”
宫节说着,紫屏一一应下,见大人再无话吩咐,便端起空碗走出书房。
紫屏一走,父子俩重新将视线定在地图上头,手指在上头描画。
“我考虑依人口分布,将邑县分成几个区域”宫节拿起毛笔,将邑县分成几个区块。
“嗯,不同区域往不同的地点逃难,我们把衙差安排在这里、这里、这里,指挥百姓照路线逃难。”宫华在地图上点出十几条街道要巷。
宫节赞许地拍拍他的头。“很好,书没白念。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车马杂沓、交通壅塞,造成百姓逃难不及,被大水淹死,只是安置点难选。”
“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这三处都在高处,水淹不到那里,我们可以在那里事先搭起安置难民的棚子”他转头迎向宫节的目光。
“问题是,它们无法一口气收容那么多难民。”
宫华认真想了想,接过毛笔,在地图上多点了几处。
“这里、这里、这里这几个地方风景优美、地势较高,有许多富户在那里盖别院,听说蜀王在那里也置办了一座庄园,倘若能说动他们收容难民就没问题了。”
“说动他们谈何容易?那可不光是收容的问题,吃、喝、治伤、安抚这些富得流油的富豪,可不见得人人都舍得把米粮药材往别人嘴里送,况且水来水退,根本不知道要耗多少时日,听说前年邑县发大水,整整淹了三十天。”
宫华捧着脸、手肘压在桌面,睿智的眸光在地图上转了几圈,突地,想到什么似的扬起笑脸问:“记不记小时候,我表现良好,老师就给我发奖励卡?”
经宫华一点拨,宫节立刻想通。
“没错,凡愿意收容难民的富户,等大水退后,官府就制匾赞扬,再公开请蜀王来颁奖,这种沽名钓誉之事,有钱人爱得很。至于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的粮米供养,我再走一趟知府大人家里,请他开仓,将粮米往上运。”
“水退后,除制匾外,最要注意的是接踵而来的防疫问题,紫屏曾经告诉我,她的家人便是在去年水患过后死于瘟疫。
“去年的大水,半月之内,光是邑县就死两千多人,那时不只粮食困难,药材也是难得,因邻近州县也有同样问题,每个地方官都在抢粮、抢药,既然要开仓,不如连药材都先预备下来,免到事到临头慌了手脚。”
宫节耳里听着他的话,频频点头。
这样的灾难年年都要来上一回,百姓家破人亡,何其无辜,在水患瘟疫过后,再要考虑的,便是治水防洪的问题了,但他有本事说服蜀王出头,让那些治水官员下台,换上一批新人吗?
雨连下六天,一阵大一阵小,不曾停歇,有时雨水像从天上一盆一盆往下倒似的连续倒上一个时辰,这种下法,哪有可能不淹水?
前两天,邑县的低洼处已经开始出现淹水现象,今天,水更是几乎淹到衙门堂口了,原本还在观望的宫节、宫华,现在也不得不准备离家。
这几天,宫节派人巡视县内,防止宵小在此刻作乱。
百名官兵照着公告上的区块,按照不同的方向、路线,分别引导百姓往最近的高处避难,一时间秩序还算维持得不错。
听说低洼处的水深已经有两尺,竹筏在此时派上用场,将那些犹豫不决、逃难不及,被困在家园里的人给营救出来,送往安置点。
一大早,宫节就让衙役张二哥驾车,送宫华、紫屏和苓秋出城避难,他们早该出门的,只是宫华担心,硬要留到最后一刻,方肯死心。
宫节不能离开,他必须守在城里,与两百余名官兵处理所有突发状况,于是将家里所有的银子全交到宫华手里,临行前还不断谆谆告诫,银子很重要,但若遇上紧急状况,性命摆第一。
宫华点点头,拽住爆节的手,低声说:“凡事尽力即可,若遇上紧急状况,性命摆第一。”
宫节听着他复述自己的话,微微一笑,回答“我明白,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是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就这样,父子在衙门前分手了,送走宫华,宫节转身入衙,听取衙差来报各处状况,县城仍如昨日般并无重大事项,只是抓到两名伺机侵入民宅、窃取财物的偷儿,已经关入牢里。
宫节处理完来报,便穿起蓑衣、戴好斗笠,与众衙差出衙巡逻。
车子一路往北行,路上逃难的人很多,但井然有序,许是人人心里有了准备,眼底并没有太多的不安,随着官爷们的指挥,马车顺利出城。
宫华所住的区域被分派到蜀王别院,听说没等县太爷上门,那里就开始搭起棚子,预备收容难民,县太爷上门后,蜀王更是把家里的兵丁全数派出去,在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各富户别院,到处帮忙搭棚、埋锅建灶。
出县城五里后,就没有维持秩序的兵丁了,宫节可派使的人手有限,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宫华靠在马车一头,皱着眉头,久久不发一语,紫屏、苓秋耳里听着雨水直落的声音,心头也是惴惴不安。
她们自小生长于邑县,对于大水并不陌生,人人都怕这三月天,却又不能不依靠这三月天带来的丰沛雨水浇灌田园,对于雨水,邑县人是又爱又恨,却苦无法子,让这些水只带来丰收,不带来毁灭。
马车里头又闷热又潮湿,相形之下,穿蓑衣斗笠,在外头赶车的张二哥要舒服得多。
“少爷,您在担心大人吗?”紫屏受不了马车里的沉闷,硬要挤出几句话来说说。
紫屏性子较急,但口齿伶俐,形貌讨喜,而苓秋个性温婉,沉默寡言,是个闷葫芦。
对府内事务操持,自然是苓秋来得稳重妥当,但对外就容易遭人欺负了,有紫屏在,两人相辅相成,倒也契合。
“大人不会有事的。”苓秋低声道。
“我明白。”
宫华自然相信不会有事,父亲身边的人多,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小的脸孔板起来,他竟有那么几分慑人威势。
“谁说没事的,这几日大人忙里忙外,连一顿饭也没法子好好吃,整个人都瘦下一大圈,风吹就要倒地似的,唉,紫屏只求老天爷开开眼,邑县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宫青天,怎么也得替咱们保全这样的好大人。”
紫屏说着说着,合起双掌,果真翕动嘴皮、默念佛号,替他们家大人祈福求寿起来。
宫华微笑,知她是真心真意,并非刻意巴结,回话道:“待水患过去,苓秋再做点药膳补汤,给你们的好青天补补身子。”
“这话才是正理儿,可不光是大人得补身子,少爷也得补补,成天念书是没啥用的,现今皇帝停科考已经五年,人人都晓得读书没前程,倘若少爷想进朝堂,还是得弃文从武。”
“这事儿是谁告诉你的?”宫华皱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紫屏身上。
紫屏没想太多,开口便说:“私塾里的老夫子都是这样说的:读书无用,习武才能出头天,每个读书人都是满腹怨言呢。
“但我不明白,以前不是有人说过:建国要靠武官、刀刃马革打天下,可治国就得靠文官的脑子见识。现下咱们朝廷又不打仗,干嘛全用武官,让读书人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连个小丫头都能道听涂说,听得这篇言论,有条有理地传予人听,看来读书人心中对朝廷的积怨颇深。
这不是坏事吶。宫华浅哂。
说谈间,车子突然停下,不久外头传来怒声斥喝,紧接着,喧哗声响越来越大,马车停停走走,举步维艰。
秋苓小心翼翼地将车帘子打开一条细缝,往外头瞧去。这一瞧,登时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吓得往后跌坐下来。
因距离尚远,加上宫华坐在车里头,并没有听清楚外头在呼喝什么,他沉着镇静地握了握苓秋的手,想问她看见什么。
此刻,帘子再次被掀开,张二哥从驾车位子上跃下,跑到马车后面,把头给探了进来。
“外头是怎么回事?”宫华凝声问。
“小少爷,前头有许多人拦路,道上都被堵了。”
“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吗?”
“穿着看不出是哪一路的,既不像官员更不像绿林大盗,可人数聚集颇多,小的怕抵挡不住,咱们要不要先回衙门里,把这件事告诉大人?”张二哥满脸着急,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大人将少爷托付给他,临行前他还承诺,定会保少爷一路平安,现下唉,这群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劫匪?
宫华略一深思,掀开帘子往外探身,发觉前头数丈处有人一字排开,堵下十几辆马车,长长的一排,教人进退不得。此刻,忽地传来阵阵呼喝声。
“要命的快把银子给交出来,若是把钱看得比命重要,尽管藏着掖着,信不信本大爷自有办法教你们把银子给吐出来?!”
“反了吗?这是平安侯李家的马车,识相的赶快给我让开。”
“平安侯家的马车吗?正好,就怕逮不到两只肥羊,现在有人自个儿撞上来,咱们还怕过不了好年?!”一名匪徒大笑道。
“若非这些权贵不肯出钱修堤,攒紧了荷包、只懂得吸人血,河堤怎会年年决口,今日正好,让老子替天行道?”
听见这话,宫华紧拧双眉,这话已经不是普通强盗会说的,而是隐藏有煽动人心之意了。
外头冷不防传来尖锐惨叫,瞬间乱成一团,听着刮耳的声音,车中三人均是心底发寒,惊吓不浅。
惊恐中,时间过得分外缓慢,他们竖起耳朵倾听外头的状况,一颗心急跳不停。
“可恨!这些匪人,见着此处无官兵,便占地抢夺。”紫屏忍不住焦躁,咬牙恨道。
“少爷,咱们回去吧。”张二哥再提一回原话。
“爹正在城里忙着疏散百姓,兵荒马乱的,就算现在回去,也不见得能够找到人,顶多是添乱罢了,就算咱们逃走,眼前这些百姓也一样会遭劫,况且张二哥,你仔细看看,后面已经堵上那么多辆马车,咱们哪有回头路可走,怕是咱们车子还没转向,就让那些恶匪给堵回来了。”
宫华从张二哥打开的帘子往后望去,才晓得前无门、后无路,无论如何都得闯上一闯了。
宫华这一讲,大伙儿全没了主意,面面相觑,却想不出一条办法可行。
苓秋拽紧帕子,重重咬唇,提起勇气,从窗口处探出头朝前方望去。
半晌,她缩回身子,顾不得满头湿,低声轻唤“少爷。”
宫华侧脸望向她,苓秋抓住爆华的手,指指外头,两人并肩,挤在狭窄的窗口,一起往外探头。
“少爷,您瞧,这些盗匪只抢有马车的人家,那些无车可乘的百姓,连问都不问就放人过去,不对前面那辆破旧的马车,他们也放行了。”
宫华观察片刻,脑子飞快转动。
“逃难时期,人人把银子揣在身上,不管是坐车还是走路的,身上都会带着全部家当,而他们只抢某些特定的马车,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不是从哪里来的强盗,而是城中恶民宵小组织起来的,他们知道谁家殷实、谁家财大气粗,因爹在城里大力整肃秩序,他们捞不到好处,只好到城外来。既是如此”
“咱们下车吧,悄悄钻到人群里头,他们就不会拦下咱们,反正王府别院离这里已经不远。”紫屏心直口快的说。
“不,张二哥,这里离蜀王别院很近,你前去通报此地的情形,车子由我来驾。”
张二哥为难地看着宫华,还是个身量没长足的孩子呢,加上两个不过十三岁的女子,留下他们三人,他怎么走得开?
“小少爷,要我把你们留在这里,大人知道,会责备小人的。”
“你放心,我自有计策保得平安,你快去报讯吧。”
“这”“张二哥,信我一回,虽说我年纪还小,但我真的有把握,保住三人平安。”
张二哥百般为难,可宫华眼底有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在他再三劝说无效的情况之下,最后只好扭头,乖乖照宫华的话去做。
张二哥离开后,宫华立刻指挥起车里两人。
“苓秋,你把头发打散、找件衣裳塞在肚子里扮孕妇,紫屏,你口齿利落,一有人靠近咱们马车,你就慌乱大喊:娘快生了,知道不?”
她们不晓得宫华想做什么,却依然照他所言去做。
宫华一溜烟跑到车子外头,此时雨量减缓,他虽然全身被打湿,但还能够忍受得住。
不多久,门板敲两下,帘子掀开,宫华朝里头望去,一条薄被已经盖在苓秋身上,她头发散乱、腹间隆起,一看便知是个孕妇。
紫屏从行李里找出日常用的脂粉,扑上苓秋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更像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紫屏还没消停,手上继续忙碌着,用茶水喷甩在她脸上,让她更添狼狈。
宫华见状想笑,却也明白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刻,他板起面孔,对紫屏说:“待会儿你是姊姊、苓秋是娘,你们好好配合我,知道不?”
紫屏和苓秋紧张地一点头,放下车帘,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颗心提到半空中。
前面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被赶到路旁,立刻有人跳上车打劫。
车阵缓缓动了,停停走走,有人见到前方光景,立刻把银子交出去,换得一家子平安,顺利通过,也有人因为银子给得不够多,车子甚至被推倒,马车里的人一一被拽下来搜身。
不多久,她们听见宫华急促的声音。
“这位大哥,请让我们过去吧,我娘快生了,她年纪大,我怕有危险”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俨然是个孝子的模样。
应着宫华的话,紫屏对苓秋使眼色,苓秋虚弱地发出几声叫喊,紫屏猛地拍击车厢,跟着哭喊“弟弟,娘快不行了呀”
车外,宫华红着双眼,又揉又擦的,雨水湿透全身,那狼狈模样便是恶人见了也心怜。“大哥,我娘”
“要快?行吶,把银子留下来,立刻让你们通过。”此时又来两名匪人挡在马车前头,其中一个硬是不肯放行。
“我们哪来的银子呀,大哥,我姊姊在王大富家里为婢,知道我娘快生了,姊姊厚颜向夫人恳求,夫人心慈,恐我娘一尸两命,方借我们这辆马车逃命,如今、如今”他说不下去,举袖掩面。
他口气诚恳,匪人见宫华年纪轻,心想,有钱人家定不会让这样一个孩子当车夫,况且他看起来的确不大像是会驾车的样子,心下更是信了两三分,他朝着同伴点点头。
“娘”车里突然爆出一声大哭,紫屏尖叫“娘、娘,你醒醒啊,我们就快到了,娘娘”
那声嘶力竭的喊叫,让那名匪人不疑有他,他偏偏身子,放马车通行。
宫华频频道谢,拉起缰绳,不甚熟练地驾起马车通过。
这时一名拦车匪贼却在马车经过时顺手掀起帘子,好死不死竟让他认出紫屏,这哪里是王大富家的婢女,她服侍的是新任县太爷宫节吶。
匪人怒吼一声“咱们被骗了,这车子里坐的是县太爷的家人。大家快来,替好兄弟林立报仇。”
林立正是那个弒兄却以侄子性命要挟嫂嫂认罪的贼人。
话一出,几名与林立有交情的匪徒围上来,齐齐举刀,将马车团团围住。
心沉下来,一口凉气逼在胸口,宫节紧握的双拳发抖,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贼人竟然认得紫屏。
眼见紫屏、苓秋被人从马车上粗鲁拽下,他后悔了,该把银子交出去的,但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狂怒在心底窜烧着,他痛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任人宰割。
“你们眼底没有律法吗?既知我是县太爷家人,还敢动手?!”
一个满脸胡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的莽汉跳出来,指着宫华说:“县太爷了不起、官府了不起?哈!这几年地方水旱饥荒,朝廷不闻不问,还一味地征徭役、盖行宫、重赋税,哪里体恤过民情民意?
“去年邑县瘟疫横行,多少人毙命于田野路边,试问官府为百姓做了什么?如今百姓苟活一日,只求三餐温饱、粗布裹身都属难得,试问锦衣玉袍、日日珍馔佳肴的权贵大官,又为百姓做了什么?”
宫华紧紧盯住眼前莽汉,不他不是普通莽汉,一般百姓决计讲不出这样一番话语,他若非受人唆使,便是身份不俗。
一个匪人不耐烦纠髯大汉多说废话,提起苓秋,手便往她脸上轻抚,yin笑道:“这小娘儿们,还真是细皮嫩肉吶。”说着脸就要凑过去。
苓秋紧闭双眼,泪水滑过脸颊,可她却硬着气,半声不吭。
紫屏见她这样又急又怒,低头狠狠咬了下抓住自己那人的手臂,对方吃痛,一把甩开她。
她快步奔到苓秋身边,低头又要咬人,可这回匪徒有了防备,一巴掌打上她的脸,瞬间她半边脸便高高肿起。
宫华几乎要咬碎一口牙,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给他的耻辱,倘若他留得性命,来日定当全数奉还!
他推开箝制住自己的匪徒,挺身往前一站。
“不要为难她们,她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贫户子女、自小苦大的,卖身为奴亦是身不由己,我叫宫华,是县太爷的亲生儿子,想要报仇,冲着我来,别去欺凌小姑娘。”
“这小子倒是怜香惜玉,只可惜不知能不能活过今日,再同这两个丫头温存甜蜜。”虬髯大汉蔑笑两声,回视宫华。
“好大的口气,一个黄口小儿,也敢这样同大爷说话?!”另一个匪徒亦嘲讽道。
宫华冷冷一笑,双手负在身后,明明是个身量尚未长足的少年,可那肃然神态、炯炯有神的双目,竟让人感受到王者气息。
他的身板瘦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不怒自威的脸庞却坚毅沉稳、英气逼人,让人无法忽视。
“你说,我敢不敢?”他向盗匪的利刃向前靠一步。
匪徒被他的神情惊吓,下意识开口“管他敢不敢,杀了再说!”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人纷纷举起手中刀刃,眼看刀起刀落,宫节的小命就要没了,他硬是睁开双眼,不允许自己闭眼示弱。
被拽到泥地上的紫屏和苓秋呼喊着救命,她们是弱女子,自然都怕死,可那人是她们的少爷啊,心一横,她们踉踉跄跄朝匪人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十几乘快马自前方奔来,为首者高举弓弦,羽箭破雨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