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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过后又起了风,天上飘小雪,她推开窗户,看着昏暗的天空,深深吸口沁凉的空气。
攒紧手中的荷包,手指微微发抖,关倩愁眉深锁。
荷包里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苹果,用红宝石雕成的,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在萧瑛身上出现,那分明是女子之物啊可她确定,在坠谷之前,他从未对任何女子交付真心,他风流、浪荡,他恶劣的名声,让许多官家千金却步。
她想不通透,于是趁萧瑛昏迷未醒之前将它取下,私藏入怀中。
现在她明白了,在经过勤政殿那幕、在问过王府内的婢女之后。
她们说,曾经有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子在府里出现过,姓贺,王爷都唤她“苹果”
萧瑛极其疼爱她、怜惜她,无时无刻不把她放在心上
这份“明白”打散了她的笃定自信,让她开始提心吊胆。
她其实曾经怀疑过,画像中的女子并非自己,她哪来那么多的调皮表情,偏那时不懂,还自以为萧瑛就是喜欢那样的关倩,刻意在他面前做尽表情。
无心插柳柳成荫,爱笑、娇嗔的她成为画像女孩,而那个叫做苹果的女子容貌憔悴削瘦、眼底浓浓的悲哀,掩去她的清灵调皮。
她与她,易了身份。
那颗苹果、那份怀疑,让她彻底颠覆性子,强做出活泼俏皮。
有点累,那样的关倩不是她,但为了和萧瑛在一起,怎样的牺牲她都愿意,不过是改副性子,再累,她都撑得过去。
是,她撑得过去,只要撑过这一关,撑到皇帝赐婚,订下名位身份,那么她便会拥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他爱上真实的自己。
心存嫉妒吗?
当然,她曾经以为就算自己做错事,但萧瑛重情重义,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她的感情,她把萧瑛的不婚归咎于自己身上,她认定他们将会回到过去,持续过往的幸福甜蜜。
然而那个苹果,打破她所有幻想,原来自己早就不在他心底,原来已经有人取代她,得到他的感情。
关倩紧咬下唇,她真真不甘心。
这就是自己躺在他身边,他却不愿意碰她的原因?这就是她几度献上红唇,他却不愿意封印的理由?即使那颗苹果已经不在他的记忆里,即使他真心相信失忆之前,他爱上的女子是关倩,却仍然下意识抗拒她接近的真正原因?
眼中染上恨意,一个肃杀的表情跃上脸庞。
凭什么,那颗苹果凭什么用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占据他的心?她凭什么让他为她画下满纸相思意?她凭什么趁虚而入,横插进自己与萧瑛之间?
不公平!从小到大,她的生命充满荆棘,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得拼了命去争取,她还以为上苍终于看见自己的委屈,愿意对她多几分补偿,才会让萧瑛失去记忆,让他们在山谷下整整独处一年,让他们重新培养起感情,让他亲口承诺两人的婚姻谁想得到勤政殿上,那个女人闯出来
关倩明白,萧瑛把苹果记入心,因为从宫里回王府,一路上,他沉默不语,深刻的浓眉里有着隐藏不去的忧郁。
萧瑛在想她吗?他发现,其实自己喜欢的不是关倩而是该死的苹果?他被苹果可怜的模样挑动了心,怀疑自己是否作错决定?
而小皇帝不愿赐婚,是因为他心底清楚,苹果才是他该赐婚的对象?
心越想越见慌乱,手指捏得死紧,说不出的沉重压在胸口。
如果皇帝阻挠他们怎么办?如果萧瑛记起苹果怎么办?如果他一句话否决她过去一年的努力怎么办?如果他要赶她离开身边怎么办?
她不要啊,刀口舔血、步步惊心的日子她已经过腻过怕了,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好不容易他们有了新开始,好不容易光明前途就在眼前,怎么可以因为一个苹果就全数作废?
不行,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要当王妃,她要一世的荣华尊贵,她要再度享用他的温柔体贴,她不要努力了那么长久一段时间,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场空。
倘若得到萧瑛的方法是双手染血,那么她得先下手为强。关倩深吸口气,反正她手上的血早已清洗不去
她使劲将手中的荷包丢出窗外,像想甩脱什么东西似的,荷包落在雪地里,很快就让雪花给掩盖了去。
门板传来敲叩声,关倩回神,拉起一张不属于关倩的热络笑脸,她走到门边,打开,门外站的是萧瑛。
“怎么是你来开门,丫鬟呢?”
“支使出去了,我又不是大家千金,实在不习惯走到哪里都有人侍奉。”
她迈步向前,勾住他的手,走进屋里,她一面走一面审视他的表情,没改变,他脸上是一贯的温柔亲切,所以他尚未想起那个鸠占鹊巢的苹果?但又如何,很快他就会知道苹果的事,她都能从府里下人口中问出一二,他又怎么会问不出来?
先下手为强这五个字再次浮上脑海
“住不习惯王府?”他眉眼间噙着笑意,望着她的脸庞。再次确定,虽然他失忆,但这张脸的确让自己熟悉。
她俏皮地耸耸肩膀,用力吸口气,再重重放下肩。
“会的,我会慢慢适应,为了我们两个,无论如何都得适应,只不过”她仰起头,笑着贴上他的胸口,他没有顺势环抱她,她微微失望
“只不过什么?”萧瑛低下头、亲切问。
“只不过真想念山谷底下的生活,以后有空,咱们再回山谷走走,好不?”她张扬起灿烂笑脸,像画里的那样。
“好,但不是最近。”
“为什么?”她嘟起嘴,一脸可爱无辜。
“我得回内阁当差了,那天你也听到皇帝说的话。”
她叹气,鼓起腮帮子。“是啊,听到了,那个皇帝啊”“怎么?不喜欢他?”
萧霁可是明君、贤君、福君,不过登基一年,便四海升平,民生乐利,自从他们离开山谷,便处处听闻百姓称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能将朝堂治理得井然有序,那是天才方能办到的事吶。
想到是他亲手将他送上龙椅,他心底有股说不出的满足骄傲。
“不是我不喜欢皇帝,是皇帝不喜欢我吧,那日听见你请求赐婚,皇帝的目光好似要把我吞进肚子里去。”
没错,他也注意到了,不只皇帝,连他身旁那群臣子也是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难道他娶倩儿是件多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她曾经是萧、萧镇手下的人吧?但他早已经不再怨怪她了,一个弱女子生逢乱世,得以保全性命已是不易,他怎能苛责?何况她又是一路坎坷,如果能够选择,他相信她愿意选择顺遂的道路走。
更何况,她选择了与他一起坠谷,这份同生共死的感情,纵使她有过再多的错处,也该一笔勾销。
“王爷。”关倩赖到他身上,轻轻咬住下唇。
“嗯?”
“如果皇帝讨厌我,不肯为我们赐婚,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的婚姻我自己作主,问一声不过是为兄弟之谊、朝野和谐。”倩儿,他是一定要娶的,从小到大的教育让他学会,人生该要负责。
她刻意拍拍胸脯,巧笑道:“幸好,我真怕皇帝看不上我,便作主找个名门女子为你赐婚。”
“别担心,我承诺过的话,不会改变。”
“那就好”窝进他胸口,她笑着说:“瑛,你记不记得你腿伤未愈,却急着想入潭里泅水之事?”
“记得。”他入潭不是为泅水,而是为了捕食,那回她误踩个猎人废弃的陷阱,脚踝受伤、鲜血淋漓,隔天却仍挣扎着要出门寻找食物。
他一个堂堂男子,不能护着女人,让她照料自己的三餐生活已属过分,而今她身受重伤,怎还能让她出门觅食?
于是他一拐一拐出门,没想到她竟然尾随在后,本以为在陆地上跑不赢走兽,入了水有水来撑起自己的重量,他可以用内力捕抓鱼群。
谁晓得潭水冷得他双脚抽筋,差点儿溺毙,到最后还是她不顾危险下水,将他救起。
那时他们已经没有伤药了,她的伤口浸水、开始溃烂,日夜发着高烧,每回眼睛睁开看见他,只喃喃说一句“还好,你没有离开。”然后才安心闭上眼睛、继续沉睡。
凝睇着她因发烧而绯红的脸,他满心抱歉,潭水那样酷冷,她怎能时时下水为他捕食?!
那个时候,他便暗自发誓,要一辈子待她好、照顾她,让她衣食无忧。
三天后她醒来,看见他还在,她笑开怀,双手握拳在胸,说了句“感谢老天。”
他取笑她,都病成这样子了还感谢老天?
她郑重说道:“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便是死,我亦感激。”
那是怎样的深刻爱情呵?就算他已失去那份感觉,却也无法不为她的深情而动容。
“我退烧醒来,看见你为我焦急的模样,那时我心底想着:他正在为我担心呢,那么便是死在他怀里,我也值得。”
她主动抱上他的腰,等着、等着,等他还她一分热情,但他只是轻轻地把手压在她肩膀,轻轻推开她,对着她的眼睛说话。唉她在心中二度轻叹
他浅笑道:“傻瓜,死了就没了,不值的,不管是再深厚的感情都不值得用命去交换。”
她笑着摇头,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庞。“值,只要那个男人是你,就值。”
被一个女人这般深爱着,他该感觉幸福的,可他竟然感到揪心?他不明白自己,更无法分析这种诡异的情形。
“王爷,我曾经对你讲起过去,自从父母兄弟死去,我再不觉得世间有什么东西是重要的,便是舍弃性命,也没什么关系。
“后来我奉萧的命令接近你、监视你,却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你。那时我万般挣扎,不知该怎么做。我常在暗处里哭泣,却不敢教人得知,直到我想清楚了,告诉自己,我得保全你、保全姊姊,你们是我最在乎的两个人。
“我发誓,我从没在萧面前出卖过你,我给他无关紧要的信件,来证明你无意于皇位,让他别把矛头对向你,除了你,他给的其他派令我都竭尽全力完成,即使那些命令违背天地良心。
“为了你、为了姊姊,便是双手染血,我亦心甘情愿,我常想,倘若日后要下地狱,只要你和姊姊是幸福的,我义无反顾。
“但姊姊死了,世间最后一个亲人离我而去,你成了我活下去的最后希望。王爷,倘若哪天你也不要我了,千万别告诉我,就在我汤碗里头下毒吧,让我到死那刻,还误会你是爱我的,好不?”她仰头望向他,眼底饱含浓浓爱意。
面对她卑微乞怜的目光,说不出的沉重压在心头,萧瑛勉强自己压出一丝笑意,轻抚她的头发,说道:“胡思乱想什么呢,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高贵的身份,所以很想与你一辈子待在山谷里,守住那份平凡而简单的幸福,在那里,没有世俗的眼光,没有身份高低,你可以专心一意对待我。
“可那对你不公平,你有能力、有才干,你是朝廷栋梁,我怎么能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你需要一个广阔、能够翱翔的天空,而我能提供的天地太狭窄。
“从出谷第一天起,我就惴惴不安,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府,心更是无一刻安定,见过皇帝、见过那些对你推崇至极的大臣,我的卑微已经满到脑门、就要溢出来了,再加上那位样貌酷似我的姑娘
“王爷,对不住,我无法不胡思乱想,我猜想,或许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用她取代了我,或许这段日子,她和我一样也爱上你,或许你心底的某个角落,已经有了她的影子。王爷,请诚实告诉我,从宫里回来后,你是不是时刻想起她?”
没错,他想她,想她那张故作坚强的笑脸,想她抖得几乎要站不住脚的身子,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眼,他便日夜思念,然后那颗心像被什么东西给啃蚀似的。
审视萧瑛的表情,关倩失望地垂下眼。
她猜中了,接下来怎么办呢?放任他去想念、去回忆?万一他回忆起,其实他真正喜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苹果呢?
不可以,她不能再输,她已经输了父母也输掉兄弟姊姊,他是她最后一根稻草,无论如何,她都要紧紧抓住。
至于那个女人袖中的手紧了紧拳头,就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吧,她便是得到萧瑛的宠爱,又能有多久的好光景?女人于男人不就是那回事,新鲜劲儿尝过,还能留下什么?她有足够的耐心,她有百般手段、千种算计,这杀人谋害的本领,她早已淬进骨子,修炼成精。
女人吶,手段向来比男人凶残,只是兵不血刃,优雅得多。对付萧瑛,她没有把握,但对付一个区区弱女子,她紧张什么?
握住萧瑛的手,她娇怜地对上他的目光。
“王爷,我岂能不懂你?你是个善良的男子,或许我没出现的话,你已经娶了那名女子,如今你找到我,却得背负愧疚、寝食难安,唉,与其如此,不如去弄清楚吧,弄清楚王爷有没有给过她什么承诺,如果有的话”像是作出天大地大的为难决定似的,她双唇抿得苍白,缓慢开口“我不愿意你为难,把她娶进门吧,我愿意以姊妹之礼待她,绝不委屈了她。”
不知为什么,倩儿的话让他松了口气,一丝笑意勾起,满怀感激。
他甚至连那个女子是谁、叫什么都还不清楚呢,更别说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倩儿的体贴入微让他心底大大松了口气,第一次,他主动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谢谢你,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几乎要溺毙在他盛满温柔的眼底了,不过是几句话就让他这般开心?他啊他早等着自己提起这事吧!
“我以为女子不愿意与人分享丈夫。”
“谁说我愿意?我当然不愿意,但没办法,谁教我爱你啊!因为爱,我只能无限制妥协、退让,你开心我便开心、你难受我便难受。
“因为爱你,我无法看着你满怀抱负难伸张,于是同你一起出谷。因为爱你,我无法看着你为另一个女子心存亏欠,只好同意与她共事一夫。那全是因为我爱你,再也无法离开你啊。”
两颗泪珠在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翻滚而下,萧瑛心中一阵激荡,忍不住抱住她。
他很抱歉,抱歉她那样爱他,他却遗忘那份爱情的感觉,他只能在她耳边低言哄慰“别乱想,也许我与那名女子,什么关系都没有。”
“希望如此”她在他怀里深叹。
婢女轻拍两下门扇后,走进屋内,朝着萧瑛躬身道:“王爷、姑娘,宫里头来颁圣旨了,请王爷快到前头接旨。”
圣旨?关倩连忙离开萧瑛怀中,难道是赐婚圣旨?她不由得扬起笑容,泄露心底喜悦。“快去吧!”她推推萧瑛的手臂。
他轻轻碰碰她的发。“答应我,别胡思乱想,我去去就来。”
的确是皇上赐婚,而到王府颁布圣旨的是孟郬以及萧瑛过去的贴身小厮小四。
颁过圣旨后,萧瑛将孟郬带进书房里,亲手烹茶待客。
对于孟郬,他有更多的熟悉感,总觉得他是日日夜夜都要见上几面的人物,他一直想找时间同他多聊聊,只是尚无机会,恰好他这日进府,萧瑛哪里肯放人。
两人坐定,孟郬看着萧瑛,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小四沉不住气,很没规矩地抢到萧瑛面前,巴巴地拉住他的衣袖,问:“王爷,您不记得小四了?”
萧瑛含笑不语,是不记得了,但下意识里他觉得两人很可亲,他相信过去他们有深厚情谊。
“王爷您怎么可以忘记小四”他瞬间红了眼眶。
萧瑛叹气问:“你说你叫做小四?”
“是啊,我五岁就跟了王爷,贤妃娘娘要小四把王爷当成亲哥哥,随时随地把您给照顾好,以前王爷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小四的,谁知道您去赴萧镇的约就一去不回小四好想您啊。”
萧瑛愣了一愣后,拍拍他的肩膀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没在王府里面待着?”
小四轻轻吁一口气,满脸懊恼。“王爷果然是全都忘记了,您要去见萧镇时,亲口叮咛小四,从今往后要把小姐当成主子,凡事听她命令,保护她半根头发都不可以少。”
“小姐?哪个小姐?”
他满脸不解,看得孟郬心一沉,他彻底忘记苹果了。
“是贺心秧、苹果小姐啊?”
贺心秧?是那个闯进勤政殿的女子吗?下意识地,他联想到她。
“是了,小四要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小姐替王爷生了一对龙凤胎,那可是啊一个词儿,可爱!见了两个软趴趴的小家伙,谁都要疼入心的呀。
“前几日刚过周岁,皇上安排他们抓周,妹妹想也不想,左手抓笔、右手抓算盘,李琨叔叔看了直笑,说她有乃父之风,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商人。王爷,以后您的营生全交给妹妹铁定成。”
听着小四的形容,萧瑛一颗心评评跳着,原来他已经有妻子、有孩子?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底翻涌,胸口涨涨的,五味杂陈。
“龙凤胎?另外一个呢?”
“哥哥可强啦,一把将皇上的玉玺给牢牢抱住,那玉玺很重的吶,得多大力气方抱得起来。小姐看得气白了脸,强逼他给放回去,可哥哥理也不理,皇上看得开心极了,抱起哥哥直夸奖他抓得好!”“我竟然有孩子了?”萧瑛喃喃自问,消化不了的震撼在胸中乱窜。
他这样一问,小四扁了嘴,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王爷,您怎么连这个都忘记,难怪小姐要伤心得吐血昏迷啊”孟郬拍拍小四,用眼神示意他别激动,小四揉揉眼睛,退开一步。
“萧瑛,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喊你萧瑛却不叫你王爷?”
萧瑛点头,尚未细思听见贺心秧伤心得吐血昏迷时心中的剌痛不舍,已被孟郬的话拉去注意力。
“因为我不是你的属下,而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师兄。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在进宫谢恩之前,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
孟郬定眼望向他,眼底有不容置疑的坚定,萧瑛颔首答应。
站在门外,亲自用捧盒送来点心的关倩已经在那里窃听了一会儿,她横了双眉、目露阴毒,那个女人居然抢先一步有了萧瑛的孩子?
那她怎么办?他会因此改变主意,不与她成亲吗?
她真恨不得自己能够冲进去,阻止孟郬带走萧瑛,她很清楚孟郬和小四有多么痛恨自己,他们出面,不晓得要挖出过去多少事,那些三分真、七分假,她轻描淡写一语带过的故事,会不会被刨出更多事实?
万一,萧瑛再次恨上自己怎么办?倘若她出面阻止,可以阻止萧瑛走出这扇门吗?然而她阻止得了今天,日后朝堂,他们见面的机会多得是,她的行动会不会变成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握紧的拳头指甲刺痛掌心,咬紧的牙根让额间露出青筋,她闭上双眼,重重喘气,她告诉自己别担心,萧瑛是个善良的男人,她的誓死相随和几度以命相救,已得到他的信任和承诺,他亲口说过的,过去的,早该一笔勾销。
咽下心慌,她再度张开眼睛。
怕什么呢,皇帝的圣旨已经颁下,君无戏言,这件婚事必成,何况他们若真存心阻止,孟郬和小四就不会带着圣旨进王府。
想通这个关节,她噙起微凉的笑意,转身离开。
孟郬领着萧瑛从后门暗道来到过去拨给宫晴一家子住的房宅。
当时的管家何竞跟了李琨去打理商行,已经不在此地掌事,因为没人住,只留下几个家丁仆婢看守。
走进竹林,孟郬带着萧瑛进入自己亲手盖起的竹屋,推开窗户,小四忙着出去张罗茶水、火炉,孟郬与萧瑛一人一边,对坐在竹桌两边。
他从自己的身世开始谈起,少林寺相遇,两人相知相惜,他提及关倩,却没有太多的批评言语,只有事实陈述,因为话还要继续往下说,他不能让萧瑛对自己的话起了抗拒之心,小四对这点颇有微词,若非孟郬频频示意,他真想破口大骂关倩。
朝廷大事、先皇嘱托、营救萧霁,旧臣招揽、建庄园蓄兵、营商谋利一桩桩、一件件,孟郬将那五年里面,他们共同做的事全数说齐。
接着他提到花满楼与贺心秧相遇那段,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与他们推萧霁继任皇位紧密相关的故事,只不过小四在身边,他把穿越的事给忽略过去。
他谈宫晴办案、谈贺心秧对朝事的看法,有些是孟郬耳闻,也有些是过去萧瑛的转述,自从知道她们的特殊来历,每每两人碰在一起,就会忍不住讨论起贺心秧和宫晴,对于她们,他们了如指掌。
小四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小姐那么厉害,如果女人也可以进庙堂,那么光是有公主和小姐在,就不怕没有良相。
最后,他讲到百官照着他留下的治国法子,一件件办理。如何让萧霁继任皇帝,如何削弱皇后母家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众臣如何齐心协力共理朝政,在这一年当中,又如何让国库充盈、鞑子不侵、国富民安、倭寇灭迹等等,他一一细说分明。
孟郬口才不好,但萧瑛听得心惊胆颤,原来他赴萧镇之约并非最为凶险,山谷一年他竟错失了那么多事。
说完这段,他们离开竹屋,来到前面的主屋。他带萧瑛进入贺心秧设计的浴室,他解释着抽水马桶、烧炕浴池的功用,听得萧瑛惊讶不已。
孟郬笑盈盈说道:“苹果说,人要活得自在惬意,就得要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来、洗得香。你为此还叨念她,说她身怀六甲还大兴土木,也不怕伤了孩子。她同你辩过一大篇后,你被说服了,于是浴室继续往下盖,事实证明,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好,没有缺胳臂少眼睛,她是对的。”
小四望着萧瑛动容的面孔,跟在他身边多年,小四自然明白,那表情是起了兴致。
他赶紧补上话“王爷,您明知道赴萧镇的约,凶险相当大,于是把所有人、所有后路全安排好了,独独害怕小姐为您担心,什么话都不肯同她明说。”
“所以我也安排了她?”
“当然,您把小姐托付给我,还让李琨将您所有产业的五成收益归到小姐名下,还有啊,您为小姐开的书铺子,在京城可是火红得很呢,钱赚到都快翻过去了。”
孟郬接话“但她不肯收下,不管是银子或小四,所以小四只能死皮赖脸,硬说王爷嘱咐他留在宫里照顾皇上,却成天往苹果住的怀宁宫跑。”
“她为什么不收?”萧瑛拧眉问。
“因为所有人都说你已经葬身谷底,可她偏不信。”
孟郬忍不住叹息,不明白她哪里来的笃定,她还举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例子,来证明并说服他人也说服自己,萧瑛一定会回来。
最终,她是对的,萧瑛在她的殷殷期盼中回来了,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等待他重返朝廷,与大家共同努力,再造一个祈凤盛世,然而本来坚定相信他会回来的贺心秧,却在他回来那日,死了心,爱情凋零。
小四说:“小姐和所有人打赌,说您一定会回来,不只回来,还会练得一身绝世武功,称霸武林,成为武林盟主。她坚持不帮小孩取名字,都周岁了还是叫哥哥、妹妹,因为她说,你们之间有过约定,约定要等王爷凯旋归来,亲自替孩子取名。”
“苹果生产那日,九死一生,不是因为产期足月生下小孩,而是因为你坠谷消息传来、精神大伤,所有人都以为她挺不过那关,可她勇敢地挺过来了,她告诉晴:倘若我不在了,萧瑛回来一定会很伤心。”
那天,与萧镇一战,他重伤躺在床上,晴两边照顾,既要看顾他,也要守护苹果,晶亮的双眸蒙上疲惫,她握住他的手轻轻对他转述苹果的话,忍不住哭了。
坚韧的晴,面对再大困境亦不低头的晴,哭了,泪水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无助盈满眼眶。
那天,他在心底对自己发誓,此生绝不再教她流泪。
“王爷,小姐是真心爱你的,你怎么可以求皇上与你和关倩赐婚?她是条邪恶肮脏的毒蛇啊,你是失去记忆了,不然您会记得她做过多少可怕的事,她那双手染了很多人的血,要不是她”
终于,小四再也憋不住,他义愤填膺、破口大骂,恨不得连她家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鞭尸,可萧瑛目光冷肃,一脸凝重的阻止了他。
“如果你真的对我赤胆忠心,那么你应该到倩儿面前伏地拜谢,而非在这里说她的坏话,因为,你主子的命是她救回来的。”
萧瑛的态度堵死了小四,他倏地垂头丧气、背过身子,像是被谁抛弃似的,心底难受,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姐会病了。
那只狐狸精已经牢牢把王爷的心给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