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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八月十五,明月如洗,月光似水,万物沉睡其下。
鬼愁山,山上怪石嶙峋,树稀坡陡,山高壁峭,四面皆是悬崖深谷,处处险象环生。常人望而生畏欲登其上,即便是鬼,恐怕也要愁上一愁。孤另另零零的一峰直入云霄,那是鬼愁绝顶。绝顶方圆不大,其上寸草不生,终年积雪不化,人迹罕至。
是夜,柔和的月光轻吻绝顶上的积雪,更显月光之柔,更村白雪之皑。月光经白雪反射,重返天穹,于是天地便浑然一体,此情此景令观者物我两忘,超脱尘世之外。
今夜,鬼愁绝顶上,一背剑少年面月而立良久。他年上未过弱冠,剑眉皓目,挺鼻厚唇,方脸黑肤,一身白衣村出他强健的体魄。
此刻,少年双目如电,置身边的仙境不顾,满脸严峻,如一尊雕像,一直盯着那含羞的月姑娘从他脚底踱至头顶,慢慢撤去蒙在俏脸上的云纱。
是时,明月当空,照得大地宛如白昼,照得鬼愁山更加令人心颤,照得绝顶更美也更加神秘。
少年微闭双目,心中喟然长叹:时候该到了!
突然——
第一章 仇人
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响传入少年聪耳中,少年霍然转身,猛睁圆目,同时拔下背上的宝剑。
皓月下,鬼愁山下一黑点正沿着峭壁飞奔而来,眨眼间,黑点已成黑影。只见黑影借着凸出悬壁的峭石,几个起落,如鬼魅一般无声地落在少年前面不远处。
好快的身法,好俊的轻功!少年心中一颤。
只见那来人身披宽大的黑衣,头戴一顶大斗笠,赤足浮在雪上,地上竟赫然没有他的足印!
他背对少年。少年看不清他的容貌,瞧不准他的身材,估不透他的年龄。他整个人伪装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少年平息内心的躁动,朗声问道:“阁下可是人称‘飞天鹤’的万里风?”
黑衣人依然背对少年,僵尸一般地立着。
“八月十五,月圆之时;鬼愁绝顶,风过无痕。”嘶哑的声音从黑衣人那儿传过来,每一字拖得老长,震得山谷回音不断。
少年热血上涌,怒火在胸膛中燃烧。好一句“风过无痕”!那“风”必“万里风”无疑!捏剑的右手颤抖不已,左手拳头紧握。
他努力控制自己,他深知:高手相争,死的总是心浮气燥的那一个。
他猛提真气,长啸一声,压住那连绵不断的回音,吼道:“万里风!果然是你,当年为何杀我爹娘!”
“风过之处,树倒人亡;自然之理,何缘之有?”沙哑的声音依旧响起,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少年指甲已深入肉中,鲜血已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在雪上,顷刻间,雪上一片殷红。
师傅多次告戒过他:江湖中最厉害的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暗器毒药,而是理智。理智可以让一个弱者生,同样能教一个高手死!
理智最终战胜少年心中似海潮一般的狂怒。他冷笑道:“久闻飞天鹤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今日一观,果然名不虚传。”他冷哼一声,又道:”不但整个人藏在狼皮下,连声音也装作鬼叫。”顿了顿,接着道:“不知今日可否摘下斗笠,让在下好好瞻仰一翻阁下鼠容。”
黑衣人万里风霍然转身,宽大的衣衫居然纹丝不动!他马上又恢复僵尸姿态,面对少年,用那不藏一点感情的声调问道:“不知少侠可否识得此斗笠否?”
一经提醒,少年在皓月下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恩师多余居士的至宝。师傅有二宝:剑和笠。并有誓言在:剑笠在人在,剑笠亡人亡!所谓的“剑”就是少年手中提的那柄日月剑;“笠”就是那顶大斗笠。今早。恩师将自己四十多年的功力全输入到他体内,并破例将日月剑借给他,让他到鬼愁绝顶找一个号飞天鹤名万里风的人报杀亲之仇。现在恩师已形同废人,莫非
“你把恩师怎么了?!”少年禁不住颤声斥问道。
僵尸仍然用那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尊师现在已去极乐世界安享余生,此乃人生一大喜事,常人求之不得,少侠须开颜才是。”
少年如万剑穿心,脑中“嗡嗡”乱响。他“唰”的拔出已被握的发烫的日月剑,但他没有递出去。雪亮的剑身不停的晃动,在皓月下闪着刺眼寒光。
他拼命的控制住自己。他明白冲动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他不能死,绝不能!他要手刃仇人,为三位冤魂报仇雪恨!
他努力的平息内心的怒潮,不让心中的火山爆发。“激怒对方,后发制胜。”他不停的告诫自己。
终于“咔”的一声,他将深深剑插入雪中。
第二章 真凶
少年双手环胸,暗暗调顺了已紊乱的气息。他举目环视了一眼四周,抬头看了看苍穹中悬嵌的圆月,长叹一口气,喃喃道:“今宵月色真美啊!可惜——”他话锋一转,瞪着前面的僵尸,冷冷地问道:“不知阁下来时可曾为自己准备了一副棺否?”不待僵尸开口,他又紧逼一句问道:“阁下该听说过‘焚琴煮鹤’的故事吧?”
“是又怎样?”僵尸终于插了一句,依然是不冷不热无人味的“鬼话”
“想必只是听说过,没有亲眼见到过吧?”少年鄙夷的问道。
僵尸无语。沉默即是承认,默认。
“阁下今夜却可以亲目一睹。”少年解释道:“阁下即将暴尸此地,却又无棺材裹尸,岂不糟蹋这一番良辰美景?此岂非‘焚琴煮鹤’?”
“不过——”顿了顿,少年又道“不过又有一点不一样。其实叫‘挥剑杀鹤’更恰当!”“挥剑杀鹤”四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少年又道:“今晚这只鹤是死鹤,死鹤不杀,天地难容!”字字铿锵,每个字里写满了信心,装满了必然。
“我看未必。”僵尸好不容易用他那沙哑的嗓子插了一句,但马上被少断。
“不是未必,是一定!”少年紧答一句。
少年侧头斜视僵尸,冷冷地道:“想必阁下已一大把年纪了。人们常说人越老越糊涂,以至糊涂得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那么肯定?”僵尸语调有点变。
“欺骗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我与心不忍。”
“你不是我的对手。”沙哑的语中透露些须胆怯。
“任何懦夫死前都在吹嘘他如何厉害。我看阁下也不例外。”
“今晚不是我死,而是你亡!”僵尸声调已乱。
“哈哈哈”少年笑了,笑得很开心,很有趣。
当你听说狐狸要吃掉老虎时,你觉得好笑不好笑?
笑声中杀机陡起!
云中鹤万里风飞身而起,双手前伸,十指成钩,双脚一挫,如老鹰抓兔猛扑下来。黑色的大衣无风飘扬,其势之快,趋于闪电!
一切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有些事,偏偏就发生在你认为最不可能的时候,发生在你毫无准备,毫未察觉的时候。让你措不及手,防不胜防;让你品尝苦果,倍受折磨。
但是少年察觉到!了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老鹰才动,兔子已行。少年气沉右臂“嚓”地拔起深入雪地的日月剑,带起的一团团雪花如狂风骤雨般朝老鹰急驰而去。与此同时,少年猛提真气,一措身,在雪面上游走。手中的日月剑在雪雾的掩护下,朝着老鹰的死穴飞去。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少年拔剑,刺剑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停顿。
使出的这一剑带着少年心中的怨恨,带着他所敬爱的三人的冤魂,带者他数载日夜勤修苦练的武功精华。捶山动地,无可阻挡!
不!老鹰敢挡!黑衣人万里风双手环胸,左手变爪为掌,挡开那扑面而来的雪花,右手前伸,双脚后蹬,朝着少年抓将下来。居然完全不理会那致命的一剑!
万里风的右爪才抓着少年的右肩,少年的日月剑已穿透万里风的后胸!鲜血溅了少年一脸,也将空中飞舞的雪花染成鲜红。
仇恨已占满少年的心田,他“嗤”地拔出日月剑,热血再次喷涌。须臾,少年整人被染成红色,绝顶也被染上红色,在明亮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格外阴森恐怖。
万里风倒在地上,但自始至终,他没有发出过一声哀鸣!他蜷缩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
少年呆了一下,一切来的那么不可思议,他简直不敢相信。有些事你朝思夜想,期待他早点发生,可一旦它真的发生了,而且一切如你所期待的那样,你又觉得难以接受,不敢相信。
少年带着满腹的问号,抢过去,挑开那神秘的斗笠。斗笠徐徐落地,一张脸慢慢呈现在月光下,呈现在少年眼前。少年如五雷轰顶,呆在雪地上,日月剑滑落在地。
那张脸不是仇人万里风,而是与自己朝夕相处数十载的恩师——多余居士!
第三章 欺骗
良久,少年醒悟过来,跑过去,跪在地上,接住师傅,叫道:“师傅,怎么是您?我是在做梦吧?”
对自己难以接受的事实,人们总是希望是在梦中梦,是在做梦。
“振振雄雄”多余居士缓缓已失血的双眼,慈爱的看着爱徒。他有千言万语要对徒儿说,但才开口,血如泉涌,他终于支持不住,又昏死过去。
少年振雄猛然醒悟过来,他五指齐飞,止住师傅身上的血,左手抵住师傅的百海穴,将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他的体内。
不久,多余居士再次睁开双眼。他注视着满头迷雾的爱徒,一丝愧疚涌上心头。他低声慢道:“振雄,原谅为师十几年来对你的欺骗。其实,其实”他将目光移开,终于说了出来“其实我就是万里风。”说完长叹一口气,卸下了心头的一副重担。
如同晴天打霹雳,振雄大叫道:“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他宁肯相信晴天打霹雳,也不相信如慈父般的恩师是万里风。
多余居士闭上眼睛,痛苦的摇了摇头。突然他睁开双眼,盯着振雄,一字一顿的问道:“如果真是我杀了你爹娘,你该怎么办?”
“不会的”振雄拼命的摇头,他是不会相信这样的“如果”是真的。
“我说如果是。振雄,回答我。”语中重现师傅昔日的威严。
这个问题太难了,这样的假设对他太残忍了。他不愿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思索良久,他迎者师傅迫切的目光,朗声道:“我会杀了您替爹娘报仇,再自杀以谢您对我的培育之恩!”
一丝惊喜闪过多余居士的双眼,但马上又被痛苦取代。
良久,他才压低声音道:“其实,我真的就是万里风。”
“不,这不是事实!”振雄绝望的喊道。
可有时候,越是不相信的事偏偏成了事实。十几年来,师傅从未骗过他,师傅说过的每句话他都听从,从不怀疑,也不必怀疑。师傅是他心中的神,神会说假话骗他吗?
可是今天“神”却骗他到鬼仇绝顶报仇,骗他杀“神”自己,骗他说“神”是杀亲仇人万里风!他如何肯相信这些非真非假的“事实”!
“不过——”多余居士万里风道“你娘是自刎而死的。而且是十八年前的今夜。”他看了一眼头顶的月光,长叹一口气。
“真的么?我娘她不是你杀的?”振雄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是”多余居士顿了一下“又是”思索片刻,他又接着说道:“她是因我而死的。”
“为什么?”振雄失声喊道,他感觉自己好象跌入万丈深渊,摸不着头脑,理不出头绪,满头都是雾水,满脑都是问号。
“她欺骗了我,欺骗了我的感情,害得我好惨,好惨!”万里风沉痛的说道“可她,却选择用死来偿还!”
“她为什么要骗你?”振雄越来越迷糊了。
“为了你外婆。”
“我外婆?她是谁?”
“她是仁义帮帮主柳无情的结发夫人,是一位善良正直的妇人。”
“我娘她姓柳?”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听说他娘的姓氏。
“她姓柳,芳名一笑。柳一笑,好听的名字,好看的人儿,也是一个孝女,为了救你外婆,她什么都愿意干,乃至是死!”
“我外婆怎么了,谁要害她?”
“你外公柳无情。”
“他?!怎么会是他!”一切都出乎振雄所料之外。
“你外婆是他施展宏图大业的绊脚石。你外婆多或在世上一天,他的计划将迟一天实现。”
“我外公——柳帮主究竟要干什么?”
“他要灭掉飞天门。”
第四章 毒计
“飞天门?”振雄惊喊道。“就是你常对我说起的那个以‘惩奸除恶,除暴安贫’为门规,名满江湖的飞天门!”他一口气说道。
“江湖中只配有这样一个飞天门。”
“仁义帮和飞天门有何冤仇?”
“无冤无仇。”
“?!”振雄感到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么玄乎,令人难以理解。
多余居士看着两眼充满惊讶和茫然的徒弟,解释道:“仁义帮号称江湖第一大帮,帮众弟子遍布江湖,给武林做过不少善举;飞天门横行江湖数十载,靠的是侠义,这是武林人士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这样的两个帮派是不会有任何瓜葛的。然而——”
多余居士话锋一转,继续道:“这一切要怪就只怪飞天门名声太响,以致压过了仁义帮。”
“他们忌妒飞天门?”
“不是忌妒,乃是忌恨。”
振雄默然。他不得不承认,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你一旦比别人更成功,活得更潇洒,往往就会招来别人的忌妒,乃至忌恨,以至不容你。所谓“树大招风,人怕出名”出名有时带来的是杀身之祸,灭门之灾!
猛然间振雄心如鹿撞,呼吸急促“飞天门没有遭遇不测吧?”不知不觉中,他对飞天门产生了好感,充满了钦佩。
“哼!”多余居士冷哼一声,鄙夷地道“想灭飞天门如同以卵击石,蚂蚁撼树!”顿了一下,接着道:“仁义帮门徒虽多,但大多是一批乌合之众。倒是帮主柳无情挺有两下子的。他的柳风刀练得炉火纯青,江湖中罕有对手。他的内功修为也颇为了得,据说和少林清流方丈不相上下。”
“而且柳无情为人心胸狭窄,刚愎自用,城府极深,手段毒辣,江湖人称‘无情郎君’”
“尽管如此,”多余居士又道“飞天门虽只有师徒三人,但个个身手不凡。尤其飞天门第二十五任门主袁冲宵大侠内外兼修,精通多门武功绝学,最令人折服的是他独成一家名扬天下的轻功——‘腾云驾雾’堪称武林一绝;他自创‘飞天三式’,江湖中迄今为止无人能及!”多余居士两眼放光,崇敬与自豪之情溢于颜表。
“袁大侠?就是您常常提起的那位文武双全,至仁至义的大侠!他后又归隐山林,退出江湖?”
“他其实就是我的恩师,你的师祖。”
“什么?!您您是飞天门的弟子?!”眼前这不知是恩人还是仇人的神秘之人会是叱咤风云,名噪一时的飞天门弟子?
“不,我是飞天门叛徒。”
“叛徒?!为什么!”他心目中的神像正一步步倒塌,腐蚀,刺得他的心隐隐作疼。
“为了你娘。”
“我娘?他与此事何干?”
“我后来才明白,这是柳无情的毒计。”多余居士深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毒计?”振雄深刻的体会到江湖中有太多的欺诈与残杀,人心是如此的的狠毒与残忍。
“柳无情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居然用他妻子的命来要挟他女儿,命令他付出一切代价搞清已退出江湖多年的恩师的隐居之所。”
“你告诉了我娘?”他痛心的问道。
“在你娘面前,我不可能隐藏任何秘密。为了她,我我害得飞天门绝迹江湖十八年!”多余居士常一口气,痛苦的闭上了双目,半晌才哽咽的道:“还连累师傅他老人家阳寿早尽。”
“什么!袁师祖他已仙逝了!”振雄脑中一“嗡”如铁锤重击了一般。
多余居士缓缓点点头,两行浊泪流了出来。
“谁害了他?柳无情?”
“不!没人能伤害他,柳无情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他是为了你救师伯而甘愿受死的!”
第五章 决斗
一次次出乎意料之外的打击,使振雄心神俱碎。他喃喃的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多余居士依旧用他那苍凉的语调讲述他那令人心碎的故事。
“师兄比我早五年入门,他叫屈啸,江湖人称‘飞天豹’。十几年前,我们师兄弟俩有一个雅号——‘鹤豹双杰’。”
“屈师伯斗不过别人?”振雄不解的问道。
“师兄悟性极高,已深得师傅真传,武功不在师傅之下,江湖中罕有对手。”
“师兄初闯江湖时,江湖中有两个恶名昭著的奸徒,腥风和血雨,江湖人称‘风雨双煞’,猖狂数年,无人能制服。师兄独自一人挑书会战双煞,一夜之间在七仙庙与双煞大战数百回合,致使双煞双双命丧黄泉,为武林除去一大祸害。江湖人赞曰;屈啸一现,风雨不见。”
“究竟是谁要害屈师伯?”振雄依旧不懂。
“柳无情。”
“他?”振雄再次失声叫道,他感到太不可思议了。
“柳无情虽然斗不过屈师兄,可他发觉了师兄的一个致命弱点。”
“什么弱点?”
“嗜酒。师兄一生只有两大嗜好,练剑与酗酒。他没有哪天不喝得零丁大醉,连恩师也拿他没办法。”
“柳无情在师伯酒中下毒?”振雄揣测道。
“他在师兄第十坛酒中下了‘散功散’。‘散功散’是江湖中的谈虎色变的奇毒,能使人在瞬间内力尽失。”
“师伯没有发觉?”
“喝了十坛酒的人,聪明人也成了傻瓜。”
振雄无语。
是啊,江湖中有多少英雄豪杰都丧命一个“酒”字上。因为酒,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王,甚至到死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身首谊处的,在阴间也只能做一个糊涂的酒鬼。
沉默了一会儿,振雄忍不住问道:“柳无情以师伯要挟师祖?”
“为了灭掉飞天门,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多余居士恨恨的道。
“可师祖已退隐江湖!”振雄不解。
“只要你师祖活在世上,飞天门就永远压着松竹帮。他柳帮主做梦都不会塌实的!”
江湖中本来就是有你无我的。
“师祖既然隐居,便心无江湖,他不必再涉足江湖中时。柳无情料定师祖一定会救师伯?”
“一定会!”多余居士断然答道“他老人家虽不再理会江湖中的厮杀,可他对徒弟如子般的疼爱,是一生一世也不会改变的!”多余居士脸上浮现出崇敬与感动。
“可惜师傅尽管武艺超群,多才多德,可他一生未曾娶妻生子。”
大侠们的为人处世总是那么费思量,难捉摸。做一个武林人士容易,当一个大侠难!
多余居士接着说道:“师傅心仪的女子被人利用至死,师傅心中的春天就此消失。这也是他归隐山林的原因之一。”多余居士哽咽道。
“师傅膝下无子,一直视我和师兄为亲骨肉,疼爱我们,呵护我们,传我们武功,教我们做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们!”多余居士已泣不成语。
振雄鼻子酸酸的,双眼发胀。虽然他从未享受过父爱,甚至从未见过亲爹,但他深信他爹一定会为他做任何事。
父爱是无私的,是不需要理由的,是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挡的。它足以令日月无光,让草木含羞。
“后来呢?”振雄实在不忍心听那凄惨得令人落泪的故事。
“后来——”多余居士振了振精神后又缓缓说道:“当师兄睁开眼睛,数年来未曾谋面的师傅笑着站在他面前,和蔼的看着他。可他却叫不出来!欣喜与悔恨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的全身要穴被点,柳无情的柳风刀已压在他的脖子上。”
“那一定发生了一场激战。”振雄禁不住心跳加快,全身发抖。
当世两大高手决战,那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怎样的触目惊心!
“不,一切风平浪静。他们根本未曾动手!”顿了顿,多余居士解释道“当柳无情提出一命换一命时,师傅他老人家竟竟毫不思索就满口答应。任凭柳无情点中他的死穴”
振雄呆住了。他欲哭无泪,心情异常沉重复杂,久久不能平静。
“可是——”多余居士愤怒的补充说道:“柳无情要灭掉的是整个飞天门!他杀害师傅后,又提着柳风刀朝师兄砍去!”
“当他的刀将要劈下时,他忽然不动了,僵直在那儿,惊讶与不解溢于颜表。哼,那绝对是他一生最难置信的事!恐怕他至死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他反悔了?”明知道不大可能,因为魔鬼永远是魔鬼,变不成人。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期望这是事实。
“不是反悔,而是他无能为力。因为他的后胸插上了一柄剑!本门日月剑!“
“啊?!师祖他没死?”振雄又惊又喜。
多余居士摇了摇头,沉重的说道:“师傅本已死去,但柳无情要杀害他的爱徒时,他又活过来了。他不允许自己的徒儿先他而去!他使尽最后一口真气,一剑置柳无情与死地!”
“这是真的么?”振雄觉得太不可思议太难令人置信了!
“这就是亲情的力量,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沉默良久,振雄问道:“后来呢?”
“看到柳无情倒在血泊中,师傅他才放心的倒下去,无牵无挂的合上了双眼。”
“一个时辰后,师兄奋力冲开穴道,所幸武功毫发未损。”
顿了顿,多余居士吃力的看着振雄说道:
“其实,柳无情很有心计。他利用你外婆控制你娘,又从你娘口中套出你师祖的隐居地,同时抓住你师伯的弱点威胁你师祖。”
“这一切设计的天衣无缝,无暇可言。可最终还是落得个死不知因的下场。”
“这主要是他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感情,人类的情感!”多余居士一字一顿的说道。
感情是人类最丰富也是最复杂的东西,没有人能捉摸透感情,更没有人能驾御感情。
感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它能使一个完美无暇的计划功亏一篑,可令死人复活,会把垂手可得的胜利付诸东流,更会将一个胜利者变成惨败者!
人,是要有感情的,没感情的人本来就是一个孤独者,一个短命鬼,一个可怜虫,无论你武功多么高强,心思多么缜密,为人多么狡诈!
你可曾听说过那些冷酷无情的杀手活得长吗?
柳无情没有感情,所以他非败不可!
第六章 求死
振雄感到他所敬的人一个个远离自己而去,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肮脏的世上。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停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屈师伯现在何处?”
“死了。”多余居士痛苦的答道,两行浊泪又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
“他不在人世?!谁杀了他?”振雄再次尖叫了起来。
“我!他的师弟云中鹤万里风!”多余居士咬着嘴唇答。
“为什么?为什么?”振雄咆哮道。
当你心中的偶像眨眼间变成了一个绝情的杀人犯时,你该是如何的寒心与绝望!
多余居士狂吐几口鲜血,哆嗦道:“我我不不愿意是他逼我杀杀他的”
振雄马上醒悟过来,他努力平息内心的躁动。他明白任何一丝躁动都会加速师傅的死亡。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逼你杀他?世上有求死的人?”
多余居士缓了一口气,说道:“有!你屈师伯就是一个例子。”
其实,江湖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有贪图享受的人,有卑鄙无耻之人;有正人君子,有势利小人;有胆小怕死着,也有一心求死者。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江湖!人情百样,尔虞尔诈的江湖!
“他为什么要求死?”振雄试图弄过明白。
“他自觉罪蘖深重。”多余居士长叹一口气,接着讲述道:
“自从师傅因他而死后,他整个人变了。变得凶残毒辣。”
“他到处追杀仁义帮帮徒,偌大的一个帮派,不足一月有余竟绝迹江湖,无一人免遭屠杀。”
“后来,他竟将余怒牵扯到姓柳的人身上,许多无辜之人也命丧他手。”
“后来,少林罗汉堂首座诚劝他放下屠刀,消除心头仇恨,并愿意收他皈依佛门。可他竟将德高望重的首座杀死!”
“从此,他和少林派接下冤仇。少林派出大批高手前去捉拿他,可没有一个和尚能回到少林寺。”
“后来少林方丈清流大事亲自会他,可他回到少林寺的当晚就圆寂了。据说是因真气枯竭而死。”
“再后来,少林向天下英雄广发英雄帖,帖上写道‘得恶贼屈啸首级者赠少林‘益阳丹’十粒。”
“益阳丹?”振雄忍不住插问道。
“就是我每年给你吃的丹药。”
“为了那区区十粒益阳丹,你忍心将自己的师兄杀死?”屈辱与欺骗涌入心头,振雄感到胃在收缩,他想呕吐。
多余居士摇摇头,没有答理。仍旧喃喃诉说往事。
“那益阳丹是少林至宝,可以延年益寿,强体健骨,最为可贵的是它可以增强初学习武者的内力数倍之上,是练武者梦寐以求的宝物。许多人对它垂涎三尺。”
“大批所谓的英雄侠客们打着为武林除害的幌子,去找屈师兄,可他们没有一人回来。”
“所以你去了?”振雄强压愤怒问道。
“不,不用我去,他来了。”
“他来了?他来求你杀他?”
多余居士点点头,接着回忆。
“屈师兄年少时,他的娘背叛了他爹,他爹在盛怒失控下与他娘同归于尽。”
“他没有亲人,性格难免孤僻,他恨透了世上所有的女子。我加入飞天门后,他一直视我为亲弟弟,处处让我帮我。多年来,我也始终将他当作亲哥哥看待。”
“那天,他戴着斗笠,拿着日月剑,在深夜来到我的房间,让我用他的首级去换那十粒益阳丹。那时你才刚刚出世,他要我答应他把你培养成一位功德盖世的大侠。”
“你答应了他?”吃了那十粒粘满鲜血的益阳丹,振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愤怒与屈辱。
“我就是死,也不会伤害师兄一毫一发的!他,他竟然趁我为防备之时,将剑塞在我手中,并快速扑上剑尖!”
“临终前,他再三叮嘱我,要重振飞天门,不能让奸人得志,搅浑整个江湖。”
“他走了,留下了象征飞天门门主身份的剑笠,永远离开了人世!可他也留给我一生的愧疚!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第七章 亲爹
振雄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宇,月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躲到云层中去了,似乎也不忍心偷听那令人心胆俱碎的往事。
他低头注视怀中那复杂神秘之人。那人的眼泪已冻结在他干枯的脸上,他紧闭双目,呼吸越来越弱,身体也越来越凉。
他须眉皆白,满脸皱纹,那是无情的岁月在他脸上划的;沟壑横生的脸上记载多少辛酸无奈的经历!
命运就是那么残忍,它总是要让一个人饱受那么多的艰难苦楚,历经那么多狂风暴雨。可往往也是它们,折射一个人身上的闪光点。
突然,多余居士睁开双眼,定定地注视着振雄,振雄也情不自禁的看着他,他们俩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对方,此时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抵不上彼此的一个眼神。
忽然,振雄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总觉得怀中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是那么亲近,和自己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多余居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振雄猛的楼紧他,大声问道:“告诉我,我爹是谁?”
“你爹他他就是万——里——风”他将头转向一边,终于说出了埋藏心中十几年的秘密。
“不会的”振雄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尽管和预料的一样,但万里风说出来,他还是不愿接受,不愿承认。
一丝失望掠过万里风浑浊的双眼。他强压一口气,继续说道:
“自从我和你娘在情人桥第一次邂逅,我们便彼此爱上了对方。尽管她被迫出卖了恩师的隐居之所,可她却用死来偿还了一切。”
“十八年前的今夜,她带着刚出生呱呱直哭的你找到了我,她告诉我她爹多次命令她暗中杀哈害我,可她一直舍不得动手。她把你送到我手中,告诉我孩子姓万。然后悄悄抽出我随身携带的日月剑,挥剑自刎。”
“临死之前,她求了我三件事:一让我照顾咱俩的孩儿;二要我好好活着;三求我来世还娶她。”
“你娘走了,我的心也随之死了。为了她和师兄的遗愿,我苟活至今。我给自己取名多余居士,叫你振雄,你该明白原因了吧?”
一切都明白了。振雄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秘密,想要得到的东西。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的心如刀割般痛楚难忍。
多余居士万里风强打起精神,紧接着说道:
“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爹,所以多年来一直隐瞒咱们的父子关系,而以使徒相称。”
“为了培养你,我带你远离勾心斗角的江湖,来到这与世隔绝荒僻的深山。为了激励你的练武热情,我隐瞒了事实真相。”
“十几年来你潜心习武。借助‘意阳丹’的神助,你的内功修为已达到相当高度,江湖中恐怕无人是你的对手。我的使命已完成了。”
“你现在已习得我全部武功,借助‘益阳丹’的神助,你的内力已达到相当火候,江湖中恐怕没有几人是你的对手。”
“今早,我特意留一口真气,以期对你一试。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你表现得那么从容镇定,能忍耐打击,心不浮气不躁,恩怨分明,分明一副大侠风范。看来,十几年来的心血没白费。我飞天门后继有望!”
刹时万里风满脸喜容,容光焕发。可他的呼吸越来越粗,浑身哆嗦不停,眼珠也失去光泽。
突然,他挣扎着起来,哆嗦道:“昨天,我又梦到你娘了,她说她在那边很孤独,要我去陪她。”他伸出枯瘦的右手,在前面摸索着什么。他突然叫起来:“柳妹,你终于来了!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他在努力抓着眼前的“柳妹”
振雄已哭成泪人。他的嘴巴动了动,可没有说出一个字。
终于,万里风的手停止不动,慢慢的垂下,双眼慢慢的闭上。他的头一偏,不动了。
“爹——”振雄喊出了那个迟到的字。
万里风突然睁开双眼,笑了,笑的好开心,好欣慰,好满足。
“好好孩儿”说完,永远闭上了幸福的双眼。
尾声
万振雄一夜未曾合眼。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似乎苍老了许多,感觉度过了一段漫长的人生之旅。
他抱着他爹云中鹤万里风在雪地里呆坐了一宿。他回味十八年来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回首爹所走过的风雨人生。但他在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他感到的不再是伤心,取而代之的是自豪与骄傲。
他为自己有那么一位好爹而骄傲,而自豪!
天明了。他依然抱着他爹,如蹲石像。在他心中,这世上只有他和他爹两人幸福温暖的坐在一起,没人打扰。
不知什么时候,鬼愁山顶上空,飞来几只雪鹫。那雪鹫以为雪地上有两死人,猛扑下来,抢啄尸体。
振雄已有觉察。他身未动,左手快速抓起一团雪,随手一扬。雪鹫一声哀鸣,即刻跌入万丈深谷中。
一切又归于宁静。再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他爹了!
振雄跪在雪地上,用双手刨了一个大雪坑,将爹的尸体埋在雪里。他找了块冰,咬破手指,运劲在冰块上写下:爹万讳里风大侠之墓。不孝子振雄立。他用鲜血写成了这块墓碑。
他捡起雪上的那柄日月剑,擦干剑上的血迹,注视良久“咔”的一声插入剑鞘。
他再捡起那顶大斗笠,弹去上面的雪花,戴在头上。他对着爹的墓碑磕了三个头,朗声道:“爹,孩儿一年后再来看您!”
然后,他猛吸一口真气,腾空而起。如一只雄鹰,朝山下飞去。他长啸一声,大歌曰:“惩奸锄恶,除暴安贫。飞天雄风,重现江湖!”
定稿于2005年10月28日。
修改于20061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