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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关于翔的往事。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按辈份我得叫他叔。不过,我和他约定等大家都老了再按辈份来,这之前则只呼其名。他是个聪明、幽默、清秀而又敏感的大男孩,很讨人喜欢。如果以分数论,翔不是个好学生;但收音机、电视机什么的经他的手一拔弄,坏的可以变好,整的可以拆零。他的梦想就是做个优秀的修理师。
高中毕业那年,翔在镇上粮管所工作的父亲到了退休的年龄,估计翔很快就会去顶父亲的职。我们羡慕的不得了,因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粮食单位正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俏徐娘,谁不想得到她的青睐?而且参加高考也只是过独木桥,没一点儿把握。面对同学们的羡慕,翔一笑了之,他说这得让父亲定。
两个月后,翔高考落第;他初中毕业年仅十五岁的弟弟却兴高采烈地走上了工作岗位。至此,我们才知道翔并不是父母亲生的。他的母亲婚后迟迟不育,抱了他来“压怀(农村里的一种迷信说法,认为不育的女人只要抱了别人的孩子压怀,就会生出自已的孩子)”
第二年,翔请我们吃喜酒(结婚酒),我惊讶于他的速度之快,而且新娘一点儿不漂亮,一幅没读书的样子,典型地村姑。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结婚?他笑而不答,拿起酒杯大声说“喝酒喝酒”听村里的人说,翔的父母身体不好,两个小弟弟又在念书,家里的自留地没人种,翔必须挑起家庭的重担,他别无选择地接受了父母为他安排的婚姻。我心里很难过,翔与巴金笔下的觉新又有什么两样?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命运拱手交出,为了别人忍辱负重,苦苦地做着无谓的牺牲。
之后,很少见到翔,只听说他的弟弟都毕业了,他与妻儿被分出另过,只分得一间土房。
我从师范学校回到家乡中学的那年秋天,碰到翔在校外的公路上做义务工。我几乎不敢认他,他的头发老长,脸颊黑瘦,身体比读书时显得更加单薄;一双手粗糙不堪,不再是修理收音机、电视机的手,最初的梦想大约早已随风而逝。下工时,他来找我,闲谈了很久才提出借160元钱作路费出去打工,年终回来还。当时我刚毕业,月工资仅200元,且已拖了二月未领,自己早就身无分文。当我尴尬地告诉他我很久没领工资时,他的脸红了,起身就走。望着风中那个消瘦的身影,我无地自容,直恨自己没出息,怎么就想不起借点儿钱给他?他走的很快,一直没有回头。我知道,今生今世他既使穷得走投无路,也绝不会再向我开口。
从此,我再也没见到翔,因为他不想见我。没想到区区160元钱竟将我们从朋友变为陌路。如果可能,我会加倍地补偿,我会想方设法找回十年前的时光和友谊。然而,我很清楚,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翔的敏感与受伤毫不留情地将我推上了忏悔的绝境,他永远不会给我机会。每次一想到这件事,我都心痛。现在想来,他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开口向我借钱啊!他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生命里最值得珍藏和信赖的人一句话就拒绝了他。是的,他被拒绝的不只是区区160元钱,而是一个与生活苦苦争斗的不幸者对朋友的信赖,是困囤的日子里最后的希望和安慰。
其实,往事如麻,多的不可胜数;往事如烟,多已随风飘散。唯有这一件,不但铭心刻骨,而且不堪回首。就象一条虫子,它不停地啃噬着我的心。
2003。11。25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