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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十里香
十里外的情哥赶毛驴
路过门口问一声
妹妹可有新衣裳
——民歌
十五岁，桂香死了男人。都说克夫，便也无人敢娶。长到二十一，地质队进了伏牛山。爹做主，把桂香嫁给了那做饭的师傅。师傅不大不小，与爹同岁。
桂香嫁个汉子，能喊爹，心里苦涩涩。
满村子里的人，都说，桂香命好，要进城吃白面馍馍了。果然，桂香进城了，带着她大哥家的二妮子走的。二妮子才五岁。
刚到家，就来了几个街坊，丈夫指着一个花白头发的大婶说：这是杨大嫂，娘家也是伏牛山的。那杨大嫂好不热情，拉着桂香的手，一口一声：“好妹子！”喊得桂香脸红耳燥的。就这样，桂香认识了杨大嫂。
男人跑野外，钻大山去了。桂香好孤单，拉上小侄女去串门。进了杨家门，迎面碰上一个黑小伙，他腼腆一笑，走了过去。桂香回头去望，身后传来了杨大嫂的话音儿：“那是俺儿子。”桂香一惊，不甚明白地看着杨大嫂。
杨大嫂嘿嘿笑:“你看看，你多划算，我家栓子还大你几个月，也得喊你婶子咧”说着，拉了桂香坐下“你这是给谁纳的鞋底子？”
“俺当家的。”桂香道。
“嗨，大妹子的手儿，还真巧哩！看这双层梅花针，没说的！啥时闲下来，也帮俺给你栓子侄子做一双？”
“好吧。只要大嫂不嫌俺手拙活儿粗。”桂香道。
杨大嫂好不欢喜，连连点头，笑嘻嘻凑上来，指头捅了桂香一下，压低声问：“大妹子，你男人的那玩意儿，还行吗？”
桂香的脸，烧了起来。
“说真的，大妹子，俺可替你担心！二十来岁，正火旺哩！可偏偏唉！”
桂香吭哧了一会儿，才道:“四、五个月了，还没上过身他有病，早先就跟俺爹说过。”脸上腾起两片火烧云。
“那你图他个啥哩？”
“爹说，咱山里穷，出来讨口饭吃。”眼圈圈红了。
“唉！我可怜的闺女！”
杨大嫂跑了来，对桂香说：“入组织吧！就入俺那一派。”
桂香糊里糊涂入了派，又糊里糊涂被拉去开会。
会场上，坐着的都是一些娘儿们。杨大嫂说，这是家属造反队。
全场读红语录，由一个男人带读。那男人满腮胡子拉渣，脸上疙里疙瘩。那张嘴一张一阖，像个黑洞。嗡嗡的声音在房梁上回荡，那矮矮的屋梁，让桂香感到一种压迫，使她喘不过气来。突然，口号四起，押出一个女人。女人颤抖着双腿，煞白的脸庞，让桂香心疼。
桂香做梦了。半夜里醒来，知道那死去很久很久的爷爷来过这里了。悄悄爬起来，抓了几张脏纸头，门后烧了，才喃喃自语着躲进了被窝。二妮子在说梦话。
睡不着，她数窗上的玻璃格。
月光明亮亮，过两日，就是中秋节了吧！
中秋节的前一天，栓子送来一小盆白面。桂香这才想起，家里没有面粉了。三张嘴，吃男人一份口粮，日子过得紧巴。
桂香说：“晚上，来吃饺子吧，来试试我给你做的鞋。”
“你给我们家做了多少双鞋了？”栓子瞪着眼睛瞧着她。
“别说这个，你娘对我好。”
“我娘三儿子，她这是把你当闺女哪！”
“又瞎说。”脸蛋红扑扑。看栓子要走，就又嘱咐道：“一定要来啊，俺们还有个事儿求你这文化人哩！”
已走到门口的栓子，回头打逗道：“是不是又要俺帮你给二妮子她姑父写情信哩？”
“该打的死栓子！”
晚上，栓子没来。
桂香把饺子搁在炉灶上，眼前晃悠着栓子那调皮的笑。
二妮子睡着了。坐在床沿，想起那夜那个梦。梦里有栓子，还有爷爷。奇怪，爷爷怎么知道桂香嫁了这么远？这么远的路，还跑来看她。桂香想问问栓子。
栓子来不来啊！
门，吱呀儿一声，开了。走进了栓子。
桂香真喜，跑了过去。
每晚，桂香就盼着门“吱呀儿”吱呀儿的开门声，让她激动得喘不过气儿。
有月的夜里，她就在床上，借明亮亮的月辉看自己的身子。那奶子，再也不是又小又硬咯人痛啦，渐渐变得又大又软，走路一颠一颠的了。桂香梦里都笑醒。梦里，有个小小子，叼着奶子，巴嗒着嘴儿，喊她娘哩！
已是腊月，西北风刮起来时，杨大嫂来喊她开会。走进会场子，嗡嗡的声音全没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对准她，看她的脸子，看她的身子，看她的小肚子。
又是黑腮男人领读语录，语录刚读完，一阵愤怒的口号，倾泻过来。桂香感到自己掉进了冰水水里。糊里糊涂，她做了那个年轻女人的替身。
腿儿跪得木木麻，扶着墙，她才站了起来。
会场上空荡荡。西北风从破窗洞里钻入，把墙上的红红绿绿的标语吹得嘶啦啦响，在矮屋梁上下萦绕着。
桂香两目茫然。
墙角地上，有一截绳子。绑人用的。
脸上火辣辣地痛，被杨大嫂抓破的，正流血。
第二天，奇冷。都说，昨夜西北风发疯般地号叫了一个通宵。到了中午，有人从会场前过，看见会场的房梁上，悬着一个年轻女人。走近看，是桂香。尸体冻得硬邦邦，屋檐下悬着的冰凌柱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