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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角色中,我最喜爱的是青衣。
青衣,又称正旦,一般是扮演端庄贤淑、忠贞烈女的成年女子形象,但我总觉得正旦念起来没青衣好听。
青衣,青衣,二个词轻轻的念出来,透着股惆怅和文艺味。那么妖饶,那么美。就像是烟花三月的柳条丝,看着时泛着青,再细闻,那青色的柳条格外苍劲,素雅,饱满,有着不可言说的凉意。
而我,更迷恋于程派的青衣。
总觉得梅派是介于青衣与花衫之间,是华丽的美;尚派和荀派又过于花俏,多半是以唱未婚少女的花旦为主,只有程派,幽咽婉转,风情万种,是大青衣,在切切的唱,丝丝绕绕,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与薄凉。
老实说起来,我还称不上是正宗的戏迷,只是多少受到母亲的影响,爱戏而已。母亲是一名京剧票友,老生倒是唱得格外好。小时,镇上乡里间谁家儿女结婚老人祝寿,请母亲唱堂会,我都会跟着去。从最开始的皮影戏到穿上戏服的台上人,那些仿佛从旧时传来的京胡声,西皮流板的唱腔,那一抬手,一运眼,怎么看着,都觉得全身是戏。
只是在那些台下,前面总是几排小孩儿,他们嘻闹着,看的也就是新鲜,台上那些悲欢离合的旧事离他们很远。中间的位子大多空着,或是稀稀拉拉坐着抱婴儿的农家妇人,后面的座儿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他们跟着京胡声,苍老的手打着拍子,嘴里不时的哼唱出如“公主啊,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之类的戏,隐隐约约还可看见他们泪水涟涟。
看戏,并不为那些角儿,也不为那戏班的名气,重要的是懂戏。
前些时日,单位换了新的办公室,下楼搬了东西,电脑一切安装妥当。我们四个女子,聊着时,不知觉的说起了戏。而我的脸一下就生动起来了,把我会唱的几句戏词都翻出来唱一番,什么“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苏三离了洪洞县”等等之类,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听得几个女子唱戏的声音。
这世间,难得还有和我一般的听戏之人。
同事曹美人说我是活在现代的古代人。是啊,我的朋友对我熟悉久了,都会觉得性格倒不怎么像,只是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是对旧时事物的迷恋。
迷旗袍,迷戏,迷民国,尤爱那程派青衣。
在程派青衣的名旦中,我一直对张火丁情有独钟,她的音色纯正幽远,行腔低回婉转,表演起来亦是节奏鲜明。世人都说她,天生是个大青衣。只消看她那青衣登场,满场皆是寂静。
在电视上看过一场张火丁的春闺梦,她演张氏。那些台上戏文,戏中布景,阡陌花开里,她等了又等,长亭短亭,哪里知道是假恩情?这段:“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等到如今”那戏里,不过是她一人的思念罢了,那内心的纠缠,藏得深了,倒成了情到浓时情转薄。
有时,思念只是你一人的事,那人是否在你身边,并不重要。也许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之后,会发现,自己恰恰不能忘的,只是跟随了自己的那些光景年华。
而张火丁,唱的真真好呀。那股冷傲、苍劲、凉薄的气场果真是适合青衣这一角色的。她把张氏在家伫盼良人却左等不来,久郁积思成梦的神态举止,给唱活了。那些从她的鼻音唱腔里传出来的声音,婉转低回,令我回味无穷。
在我喜爱的作者当中,雪小禅更是痴迷于程派青衣,不管是她的散文集刹那记还是小说戏子,里面的女子大多是唱戏的尘世人,凉薄孤傲,亦冷暖自知。从她的文字中可看出她是真真的迷恋于戏,更难得的是她对于戏,有自己的见解和执著。
希望某一天,我能去廊坊看她,哪怕是听她唱一段程派也是好的呀。
真想,在这样夏季的傍晚时分,找一处荫凉的树下,枕着轻远的风声,听一段缠绵的旧曲,怀念一段旧时光,或者是一个旧人,然后倚着树干听着京胡声小睡一会,只觉得世间风清月明,唯有梦里的青衣在戏台上唱着啊!
这样的日子,忒煞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