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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没有陪母亲上街了。
那天阳光很灿烂，风有些凉。晚秋金黄的落叶撒满了人行道，踩上去耳鼓可以听到浅浅的吟唱声，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时传来汽车的笛声、商贩的叫卖声、还有咖啡屋悠扬绵长的音乐声，我想伸过手去搀扶走路有些颤巍巍的母亲，母亲习惯性的闪了一下，仰着头冲我笑了笑。
我的母亲今年整整八十岁了。
从我记事以来，我的母亲在我的印象里就一直很坚强。她十几岁就出嫁，嫁到了几里外我父亲的家，那是一个“五男二女”大家庭。婚后，我的父亲就远下天津卫徒，我的母亲就开始侍奉公婆，那时做儿媳妇的规矩很多，每天要早起晚睡，公婆吃过饭儿媳们才能吃，而且只能在灶台边上站着吃，说话不能大声，喘气不可使劲，站有站相，坐有坐样。母亲头胎生得是丫头，没少受公婆的气，自然是大气不吭，只能泪水往肚里咽。老天爷也没长眼，我母亲接着又生了我的二、三姐，一直到生了我哥，我爷爷奶奶的脸上才有了模样，母亲的心里才松了口气，估计连笑都忘记了是怎样的了。好在父亲是学木匠的，每月回家时有钱给爷爷奶奶，母亲感到腰杆还硬一点。
解放后，父亲参加了工作，于是母亲就带着四个孩子离开了她的婆家，告别了她的妯娌里们，来到了石家庄，可以想象她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不过她很少提起。因为下边的孩子出生几年后就夭折了。我出生在大跃进的年代，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当时只有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每月要给乡下的爷爷奶奶寄钱，那就等于要养活十口人。我经常在夜晚听到母亲的抽泣，那一定是因为父亲瞒着母亲给老家寄钱了。我的父亲是个大孝子，现在家里的人还说起寄钱时他们受到的那个高兴劲，在家乡那是很使爷爷奶奶很自豪的事。同时，弟兄妹妹们家里有什么事，父亲往往是责无旁贷，母亲心疼我们自然会对父亲有意见。那时候还吃食堂，每个人饭是定量的，吃不饱只好去找些野菜、树叶、树皮充饥。不管怎样父亲是要吃饱的，因为一家人全靠他了，我那时小，三岁赶上自然灾害，全家人吃饭时我一定要把着锅，谁也不能盛饭，不是哭就是在地上打滚，但母亲除外。于是母亲就想办法骗我，给哥哥姐姐们盛饭。饭后桌子上的饽饽渣全部属于我，读书时母亲经常讲给我的同学说，我心里感到些脸上无光。
我上小学时，父亲去了三线建设，我还有些印象，大杂院的男人都要走了，女人们哭成一片，有打架的骂街的砸玻璃的揍孩子的还有躺在汽车轮子前面的我记不起母亲在外人面前哭过。父亲一走，直到患半身不遂回家，所以我对父亲记起的事很少很少。父亲离开家以后，全家的事情自然全部落在母亲的肩上，母亲很会统治我们，她没上过学，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有时还杂加着俗语和古语出现，形容屋里乱时，是盆朝天碗朝地；形容一个人不上进时，是晚上三光早上三慌；说处事时叮嘱我们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大概从那时起开始有点害怕我的母亲。那个孩子不听话，她都会用手指点着，慷慨陈词的，如果都不听话，她会连哭带说大卷一痛，排山倒海似的。假如这时有邻居进来，母亲马上会很快停止像什么也么发生一样，当然是她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事。母亲打过我一次，那是我放学后偷着去热电厂去游泳，深夜我被床上拽了起来，我睁不开眼仍在说没去，母亲撩开我的裤衩用手指甲在我的屁股上划出了一道白印，我自然逃脱不了挨揍。母亲打我们从来只是打屁股不打别处，看到别人打孩子从来是跑上去劝，还说：千万别打孩子脑袋，孩子会傻。十年文革母亲也被邻居们叫去跑东跑西，平时腰腿疼病倒好了许多，心里惦记着读商校的大姐，常常半夜睡不着觉。武斗时期母亲带着我们回老家去了一个时期，减少了许多的麻烦。我的姐姐们先后参加了工作，家里负担开始逐步减轻，母亲也在街道小工厂参加了工作，是一家劳保用品厂，许多和她年纪相仿的母亲们用大盆火碱洗那些满是油污的工作服，那情景我一直记忆犹新，难以忘记。
现在母亲每当领退休金时总是说，幸亏是上了个班，工龄不长工资不少，我知足。母亲已是古稀之年，觉睡得少，父亲去世后一直一个人过，常常半夜想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孩子的事。她最高兴的事们孩子叫过去吃饭，她总要提前一个星期开始忙碌，买鱼买肉买菜，她最拿手的菜是红烧肉，我们每次吃都和第一次吃的感觉一样；还有炖鱼，我的女儿总是吃不够，我呢，总是学不会。母亲教了我无数次，这是我最糗的一件事了
今年母亲八十大寿，在我们的无数次说服下她终于同意去饭店，母亲很高兴，看到孩子们聚到一起，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我们都很激动。临结束时告诉我别忘记打包，浪费了老天爷会怪罪的。
到建华路口了，我收拾起思路，跑了几步，搀起母亲的胳膊：妈，我扶着您，很久没有这样了。母亲微笑着抬起左臂，右手习惯地掠过满是皱纹的脸庞和萧萧白发，我的眼眶有些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