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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离上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小曼就来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空荡荡的,一台台电脑像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空洞洞地望着风在过道间捉迷藏似的飘来飘去。小曼坐到自己的桌前,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脑。
昨夜下了一场雨,雨并不大,但小曼还是在凌晨五点时醒来了,听到细雨轻轻拍打窗帘的微声,小曼忽然起了床,急急拉开了阳台的隔门。风陡地吹来,小曼还是去了阳台,发现晒衣绳上空空的,才想起衣服在昨晚已经收了。回到床上躺下了,小曼却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了衣又回到阳台上。
天已经在亮了,雨还在刷刷地下着,冲洗着城市里参差林立的一座座高楼,还有一条条街道。街灯被雨雾迷离着,像一只只瞌睡的老人眼,似乎是头轻轻地朝前一栽,就熄了,只有路上奔跑的汽车尾灯或是前灯,依然倔犟地亮着,仿佛儿时年夜的小桔灯,闪烁在小曼的心里。
忽然,汽车的笛声嘹亮起来,就像村庄里公鸡的啼鸣,一声声惊乱着天空的雨丝,天就真的亮了,城市轻轻打了个哈欠苏醒过来,小曼也伸展了一下四肢,喝下一杯牛奶,又吃下一块蛋糕,然后走出了自己的屋。
编辑部里已经陆陆续续走来了同事,桌椅叮叮咣咣地响起来。主机起动完毕,小曼侧头看了一眼窗,雨还在窗外沙沙地落着。收回目光,小曼打开了自己的邮箱,一个陌生的邮件就蝴蝶似的朝她扇了扇翅膀。小曼喜欢读陌生作者的来稿,虽然自然来稿中杂志真正能用的并不多,但因为陌生,才更可爱,甚至读来有些捌脚乃至笨拙的文字,小曼依然喜欢,就像爱因斯坦当年做的那只三条腿的小板凳,所以小曼很快就打开了邮件。跳入眼帘的却是一封信:
jlcu:你好!看完这封信,也许你会怪我,其实你不知道,我之所以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中学时代你和我的同桌悄悄说的一句话,叫我偷听到了。或许你早已在时光的河床上忘记了,我却一直记到了今天。当时你对同桌说,我喜欢小满的散文,因为他的散文很真。这句话一直伴着我,从家乡来到了南方。而我所有的文字,都是因为你当年的这句话,让我执著地写了下来,而这所有的文字,也都是在为你而歌
小曼的心一紧,下面却是至少三行的空白,小曼忙拖动鼠标点击上去,一行行文字就蝌蚪一样游进了小曼的心里。及至读完了,小曼搜肠刮肚,并未找到丝毫少年时代里类似的记忆乃至踪影,不禁自嘲地笑了。但小曼依然被字里行间充盈的那份真情所感,又调到开头那几行空处,小曼轻轻地对着它们说,这个马虎的小子,怎么连题目都未写上啊。便敲起键盘,在空白处填上了“为你而歌”四个字。
2
夜浓得似一块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毛巾,陈小满只需把手伸出了窗,在黑夜里一抓,便会抓到一把湿淋淋的水,甚或是汗,时而凉凉的透着冰一样的沁骨奇寒,时而又烫烫的如母亲潸然而落的老泪。
目光穿透厚厚的玻璃窗,再透过黑沉沉的夜,对面偌大的车间里,隆隆的机器声仍在不停地响着,就像池塘边一声声的蛙鸣,从草稞间蹦出来,缭绕着这小镇不眠的夜。那一扇扇小窗,在夜色里闪烁着昏黄的灯光,一如征儿那张惨白的脸,刺得陈小满一阵又一阵的心痛,于是他赶忙收回目光,回到眼前摊在桌上的一页页方格纸上。
梁课长说,下班了,小满,明天再做吧。
陈小满说,你们先走,我把这篇稿子赶出来也就走了,马上就快出报了。
梁课长走过来,目光里满是关爱,小满,工作再忙你也要注意休息啊,赵征的身体怎么样了?哎,以前我们在车间时,她身体多好呀,非要贪图那几块钱的加班费,选什么夜班去上,工厂的伙食本来就差,结果把胃给毁了。
陈小满朝梁课长凄然一笑,目光又回到了桌上。
梁课长叹息一声,转身走了,走出办公室时,随手轻轻掩上了门。
陈小满走到窗前,轻轻拉开了窗扇,听到脚步声夜虫般在楼门口响了响,又见几个人模糊的影子闪了闪,便回到桌前,啪地打开了电脑。
办公室静静的,唯剩下陈小满的十指鸡啄米似的敲在了一个个键盘上,就像阳光下暴晒的黄豆,发出悦耳的轻鸣。终于将一篇稿子打完了,陈小满拔下电话线插在了主机上,再坐回在电脑前上了线,陈小满就点燃了一支烟。烟气袅袅升腾里,陈小满打开了邮箱,将一封主题为“关于稿子”的复信打开,陈小满的双眼便星星似的闪亮了。
信是那位叫做林小曼的编辑写来的,编辑在信中说:陈小满,你好,稿子收到了,谢谢你的支持。稿子写得不错,我编在了爱情物语栏目,希望你以后多多支持。
烟雾里,陈小满长长吁了口气。陈小满是在杂志上看到她的一张照片时决定给她投稿的,虽然同期刊出的还有杂志社的其他几位编辑,他却独独选中了这个林小曼,或许是因为那张照片太虚化了,照片上的林小曼站在一片火红的枫叶里,人也似化作了一点火红,火红得叫陈小满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人影。
陈小满笑了笑,将打完的稿子贴上,手指点了键盘敲出一个字符,心里一颤,赶忙又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半,心绪慢慢平缓过来,陈小满便飞快地将一封短信写好了。
伸展一下双臂,陈小满长长打了个哈欠,往墙上瞥了一眼,泪光里模模糊糊看清,已经十一点多了。
3
小曼觉得,就像是从街边的书报亭买了一份当天的晚报,翻了翻也就随手丢在了哪里。每天有那么多的来稿等着小曼去处理,虽然大部分并不适合刊物用,但小曼还是十分尊重这些作者的,文字是一个人的心血所凝聚的,上大学时她也是一个作者,她理解他们,虽然她毕业后幸运地做了编辑,其实和众多南下打工的人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小曼并非为淘金而来。然而作为职业编辑,小曼深知,编辑的眼光永远要盯着前方,时代的脚步太快了,快得你即使奔跑或许还会落伍,又怎么可以回望呢?可小曼再一次收到陈小满的稿件后,却不得不停了下来,侧头看了一下窗外的阳光。
老枪从阳光里尘埃似的浮出来,一边推鼻梁上的眼镜,一边语气柔和地说,小曼,累了就休息一下,没有好的身体,更没有好的工作效率哦。
小曼在想,原来阳光落在五层楼顶上会是这个样子,这个可爱而又精灵的小满,就像从某个管道里钻出的一只小老鼠,不知不觉间伸着短短的胡须钻进了小曼的心里。
老枪将小曼的茶杯里续满水,轻轻端到桌前,老枪站在阳光里微笑着说,喝口茶吧,小曼,茶能提神的。
透过薄薄的眼镜片,小曼看见老枪的双眼闪闪烁烁的,似被阳光折射了一般,便朝他莞尔一笑,指了显示屏说,老枪,你看看,多美的一篇散文啊。
老枪的目光在显示屏上仅仅停留了几秒钟,便频频地点了头说,好,真是太好了。然后冲小曼笑笑,走回自己的位子,却瞥瞥小曼对旁边的同事说,你们猜怎么着?刚才我约小曼晚上去吃烛光晚餐,小曼温柔地对我笑笑,说还是省着点吧,咱们以后结婚还要买房子呢,然后还给我看她昨天写好的文章,真是太美了。
同事笑起来,老枪便背了手,一边在过道里踱着小步,一边侃侃而谈,引来几个同事都聚上前来,不时爆发出一串串笑声。
小曼坐在电脑前,丝毫不为同事们的笑声所惑,仿佛此刻她正站在五楼顶上的阳光里,手指如尘埃般轻轻地跳动着。小曼在给陈小满回信,小曼在信中对他说:小满,你的文字很轻灵,有一种意境美,我很喜欢你的散文,希望有空常来信,小曼。将最后一个字符敲完,又发送出去,小曼喝了口茶,烟气便一下子刺痛了她的鼻腔,小曼就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几个同事还在那里姿态万千地笑着。小曼说,你们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几个人却不笑了,都星星似的亮了眼睛望她,望得小曼背上刺刺的,就扇了扇脸前的烟气,冲老枪说,我看你真是老枪了,就在这儿散布毒瘤吧,抽死你们。小曼的话音一落,几个人瞥瞥老枪,又都望了小曼,嘿嘿地笑起来。
阳光从窗外落在小曼的脸上,刹那间就泛起一片红润,仿佛九月间枝头的水蜜桃,在阳光里微微地醉红着。
4
在工人们眼里,尤其是那些喜欢舞文弄墨的打工者,陈小满是令人欣羡的,厂报的主编,执掌着每一篇文稿的生杀大权,但个中的冷暖唯有陈小满自知。说是主编,其实却是个光杆司令,从组稿到编校,甚至去跑印刷,都是他一个人在忙,虽说是每月一期的四开四版的小报,时常公司有了什么新举措,便要加期出版,陈小满就忙得团团转了,工人们在车间里加夜班,他也只好在办公室给自己加班了。一天下来,头晕脑涨,一身的酸乏,可忙完了正事,他还要去忙自己的闲事。有时候累了,打着打着字竟犯起了迷糊,可忽悠一栽头的刹那,陈小满立刻就冷醒了,黑夜里征儿一张苍白的脸就浮现出来,盈盈闪着泪花说,老公,夜深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陈小满不禁打了个冷战,点燃一支烟,又啪啪地打起了字。
稿子打好投寄前,陈小满总是习惯地先浏览一下信箱,也就看到了林小曼的回信,那短短的几行字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亮了陈小满,他长长吁一口气,点中答复发件人一栏,将两篇新稿贴上,又敲动键盘写下了一封信:小曼,我知道你是在鼓励我,但我依然很感激你,因为正是你的鼓励,给了我自信的力量,坚持在文学的路上继续走下去,可是我隐隐感觉,我的散文不过是在释放一种情绪,和对人生的几分感触罢了。
把稿子和信发出去,陈小满又浏览了一下其它几封邮件,两封是自动答复信,除了告诉他稿子已经收到请勿重复发送外,还列举出了两家报社各自的选稿标准及栏目介绍。再一封则是某杂志社发来的约稿信,编辑的态度很客气,似一股春风扑在了陈小满的脸上。他又点燃了一根烟,把另一篇散文打到一小半,酸乏却虫子一样袭来,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续上烟,随着烟火的跳动,陈小满的睫毛也闪了闪,这家杂志社是西安的呀,遂又调出最早打完的两篇稿子换了个题目贴上,又轻轻一点发送,那邮件便烟似的随了他的意愿跑去了几千里地之外。将三封信删除了,陈小满伸了个懒腰,握着鼠标,光标移至关闭的x号时,一封邮件像一只雪白的兔子,一闪就溜进了收件箱。
信竟然是林小曼发来的:你的稿子我第一时间就读过了,写得真是好极了,尤其是那种抒情的记事散文,文字很朴实,但情感十分浓郁,所以对你文章的喜爱,并非是一种鼓励,而是发自内心。
陈小满长长舒了口气,嘴角划过一丝微笑。他没有答复小曼,拔掉电话线,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办公室。夜黑漆漆的,陈小满却觉得似有满天的星光映在了周身,走出厂门口的时候,他就抬头看了看天,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正诧异着,忽然一个人喊住了他。去看,竟然是梁课长。
梁课长穿着一套连衣裙,像一株出水的芙蓉,亭亭地望着陈小满,小满,你也一定饿了吧,我也是,在夜市上转了半天,正好遇到了你,走,我请你去吃夜宵。说着拉起陈小满,去了路边的一家小吃店。
热气腾腾的沙锅端上来,梁课长说,小满,要不要喝点酒?
陈小满看看表,为难地说,算了吧,已经11点了,征儿一定在家等急了。
梁课长看着陈小满,促颊一笑。陈小满却心慌起来,提起征儿,陈小满便觉似有根银针轻轻扎了一下心,就埋下头囫囵地吃起来。沙锅里的豆腐烫烫的,陈小满却顷刻间吃掉了,抬了头去看,却见梁课长正双臂拄了桌子,呆呆地望了自己,而她面前的沙锅竟丝毫未动。正纳闷着,梁课长却站起来,轻手夹了一片餐巾纸走过来,一边给陈小满擦额上的汗,一边说,唉,看着你这么辛苦,真叫人难过,你要多休息休息啊。
仿佛淘气的老鼠无意间给什么碰了一下,低头却见是一枚鼠夹,陈小满退后两步,慌慌地说,我要回去了,太晚了,而且还要给征儿买奶粉的。
梁课长又轻轻喟叹一声,我们家福安,要是有你一半的话,就是叫我去死都肯。
陈小满如当阳桥溃败的曹操,再不敢停留,走至大街的拐角,又回头望了望,见梁课长依然站在了那里,仿佛是坐在广寒宫里轻弹管乐的嫦娥,陈小满便自嘲地笑了,她和征儿以前是同一车间的姐妹啊。伸手便在自己的右脸上轻轻拍了一掌。
5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众编辑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着工作,忽然有蝇子声嗡嗡地响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大成了一个人的抽泣,让众编辑不得不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最先听到哭声的是老枪,可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他只稍稍竖了一下耳朵,立刻就拔身走到了小曼跟前,见小曼双肩耸动,脸上果然挂满了凄迷的泪,便轻轻拍了拍小曼的肩,声音温柔地说,小曼,你这是怎么了?
小曼伤心地说,父亲得了胃癌。说罢竟伏在桌上,越发抽搐了双肩。
老枪摸出手帕,轻轻塞在小曼脸前,小曼,不要难过,你听我说先擦擦泪嘛。
大约过了两分钟,小曼抬起头,斜老枪一眼,用手帕捂了脸,起身出了编辑部。
几个同事身子灵巧的一旋,聚拢过来。老枪看看那一张张脸,忽然伸出一只手来,说兄弟姐妹们,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现在小曼的父亲得了胃癌,都表示表示吧。几个人就齐齐地去摸兜里的皮夹子。小曼再回到屋时,几个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依然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唯有老枪还立在小曼身旁。小曼坐下了,老枪仍门卫似的兀立不动,小曼就侧了脸去看他。
老枪苦着脸,将手里的一叠钱递到小曼面前,小曼,这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
小曼说,什么心意?你们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老枪说,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情绪不好是正常的,如果骂我一顿的话,你能够看开,那你就骂吧,打也行。说着竟闭了眼,一副荆轲赴秦前的豪壮。
小曼冷笑着,老枪啊老枪,你就跟我装神弄鬼吧。见他还闭着眼,小曼就竖起了眉毛,老枪,赵清明,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再不走的话,我就去叫老总了。
闻言,老枪立刻睁开了眼,依然下气着说,你不要生气,是不是嫌钱少了,这只是大伙临时表了一下决心。说着目光在屋里扫了一遍,胸脯刹那间挺了起来,你放心,小曼,伯父得了胃癌,就是叫我砸锅卖铁都行,你先拿着这些,我立刻去银行给你把我的家底都搬来。
小曼一把拦了老枪,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什么伯父?什么胃癌?
老枪瞟小曼一眼,神情忽然扭捏了,不是你说,父亲得了胃癌
小曼狠狠地剜老枪一眼,你父亲才得了癌症呢。
老枪正怔着,老总走了进来,手里攥着几张打印纸,一进屋就对众人说,大伙停停,都来看看这篇稿子。然后将手里的纸一张张散出去,摘下眼镜,边擦边说,写得真是荡气回肠,感人肺俯啊,连我这把年纪的老头子都感动了。又指了小曼说,可以考虑一下给他开个专栏。这样吧,小曼,稿子是你组来的,和作者保持联系,多约他再寄几篇过来看看。小曼点点头。老总又指着老枪说,老枪,你在杂志上搞一个读者调查,看看读者对这篇文章的反响如何。
老总的话音一落,众人就看看老总,又看看老枪,然后目光齐刷刷望了小曼。小曼的脸腾地就红了。
冷丁里,青青忽然蹿出来,一把夺了老枪手里的钱,说老总,这是我们大伙捐的份子,今晚去ok,您也去吧,是专门请您和小曼的。
老总的目光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划过,笑着说,你们不会是合起伙来打我的什么主意吧?
小曼说,又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您就去呗,您是老总,怕什么?到时候我当监斩官,谁有不轨,斩立绝。
6
陈小满回到办公室时已经8点了。下午头下班前,陈小满忽然想起,中午竟忘了熬药,就问梁课长,晚上加班吗?梁课长说,你有事就去忙吧,加不加班对咱们行政人员来讲都是一个样子。陈小满就回了家,熬好药喂征儿服了,征儿却一把拉了他的手,说老公,我好怕,我怕我一闭上眼就再也看不到你了。陈小满朝征儿笑笑,不要怕,我这不就在你身边吗。征儿说,咱们还是回老家吧,我不想天天看你这样劳累,我想让你再陪我走一段路,这条路好黑好冷啊。说着打了个冷战,身子缩成了一团。陈小满磨磨牙,上了床,脸上越发多了几分温柔,不要胡思乱想了,征儿,梁课长已经把报告打上去了,还说抽个机会亲自去找陈总谈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征儿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点点头。陈小满便拍了征儿的肩,轻轻地唱:小呀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那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唱到征儿睡了,陈小满便轻轻下了床,走到门边又回头朝床上望了一眼,咬咬牙毅然离开了家。
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了,只有梁课长坐在电脑前,瞎子走路似的敲打着键盘。陈小满走过来时,梁课长就站了起来,说报纸清样我已经帮你校过一遍了,你再看看吧。不等陈小满说话,梁课长又说,反正回家也没事,我就再练练打字,等练熟了,以后我帮你打稿子。
谢谢你。陈小满感激地望了梁课长一眼,摇了摇头,哎,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写什么稿子。
梁课长咬咬牙,目光凛凛地说,这个工会主席,难怪别人都叫他铁公鸡呢,活该断子绝孙。你放心,小满,陈总从台湾一回来,我就去找他。说着朝陈小满温存的一笑,忽然头晃了晃,接着身子也摇起来,似风中的一株无根草,终于身子一软,朝一边倒去。
陈小满慌忙伸手抄住了梁课长的腰。
梁课长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说,近来老是头疼,而且总是反胃。
是不是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陈小满脸一热,心口慌慌地说,是着凉了吧?
仿佛变魔术似的,梁课长忽然双手环住了陈小满的脖子,双眸亮亮地说,小满,我们走吧,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小镇,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
陈小满望着梁课长那盈盈闪烁的眸子,征儿一张惨白的脸又浮现出来,他赶忙岔开了目光。
梁课长说,小满,你放心,我不会丢下征儿的,我也不求什么名份,我会和征儿像亲姐妹一样的,就让我们一起来照顾征儿,好吗?
陈小满没有去看梁课长,但他分明却感觉到了她火热的目光,那目光就像清晨里升起的太阳,越来越灼烫了他的心,让他一点点失却了那条揽在她腰间手臂的力量。
就像偷食了仙丹的嫦娥,梁课长忽然身子一轻,从陈小满怀里飞了出去,飞到对面一张桌子前,伸手抓了桌上的挎包,朝陈小满回眸一笑,说,小满,我是跟你开玩笑的,见你整天闷闷不乐的,男子汉应该放开些,不然搞垮了身体,谁来照你的顾征儿呢。好了,没事就早点回家吧。我先走了。说罢,风一样地消失了。
办公室又静下来,唯剩下陈小满十指啪啪敲动键盘的声音。
7
新刊印出来,在不同的两个栏目里,竟一期发了陈小满两篇散文,或许是老总的偏爱,在下期要目里,那篇曾让老总老泪纵横的离离原上草霍然排在了首位,就像母亲望着自己白白胖胖的孩子,小曼周身涌满了一股幸福感。
老枪像一个身手敏捷的梁上君子,不知何时已叼了烟笑眯眯地站在了小曼身后,哇,有什么事这么开心啊,小曼,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分享分享嘛。
小曼说,本来嘛我正想说,可是给你的烟一熏,什么都忘了。
老枪忽然转了身,回到自己的桌前,一把将吸了一小半的烟摁在烟缸内,再抬起头来,就对着屋里的人说,各位,各位,先停停,我现在郑重宣布一件事。几个人都投来了目光,老枪就板了脸说,从现在开始,我宣布戒烟,请大伙来监督,谁要是在办公室里抓住我抽烟,一次奖励一百。至于以后在家里嘛,也戒掉。说着朝小曼瞥了一眼。
青青说,空口无凭,要立下军令状。
青青的话音一落,众人就发现了食物的鱼群样纷纷游了过去,很快将老枪包围了。
小曼微笑着朝几个人摇摇头,回转身又去查看信箱,就像二郎神睁着天眼去看人,一眼就认出了芸芸众生中的陈小满。打开来,却是一行行的u字符,字符间,仿佛一片偌大的草地,栖了几只或青或红的蜻蜓,连起来是这样一段字: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表达,就像花园里的一株水草遥望一朵牡丹,只有风儿从身边轻轻吹过,似在不停地催我,傻瓜,你说,我做。无头无尾,像几株乱草丢在了文档里。
歪着头想了半天,小曼忽然红了双颊,就抿了嘴,忽闪忽闪地眨着眼回了信。整整一个下午,小曼都醉在了那几个普普通通的文字里,一颗心砰砰地跳动着,就像那阳光里飞舞的尘埃。及至到了华灯初上,小曼走在了拥攘的夜市里,心虽不跳了,左眼却又跳了起来。难道小曼不再想了,她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即便是天涯海角,即便是茫茫人海,有缘总会相见的。
小曼蹲在一个书摊前去翻看。她喜欢这种小摊,就像喜欢音像店处理的光碟,不是为了图便宜,而是在这里面往往会找到一两本旧书,她喜欢旧书里古朴的文字,情感。可是她无意间翻开一本旧杂志时,忽然就怔住了,就像在街上碰到了一位几年未晤面的老朋友,可是小曼却无丝毫的惊喜,买下那本杂志,匆匆回了家。
那是一本江门主办的一年前的旧杂志,陈小满正站在里面眯眯地对她笑,而且衣服和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阳光照在五楼顶上。江门和肇庆相隔不远,他竟然提了旧衣充新货?小曼愤愤地摔了杂志,忽然有了一种被骗的感觉,就像一个已婚的男人跪在了自己面前求婚,而他的老婆却站在一边冷笑。
望着从窗外流泻而来的月光,小曼鼻子一酸,眼里盈盈地挂满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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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你好!你怎么发给了我一个空文档啊,只有一封信,你在信中说,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说请再发一次来好吗?其实编者和作者之间,也讲究缘分,我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打工者,所以希望你能多支持。祝秋安。小曼。
看完信,陈小满嘴角划过一丝微笑,将两篇稿子粘贴上,又写了一封信:小曼,对不起,或许是病毒感染了文档,或许是我把日记贴上了,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请原谅。
信发出的第二天,陈小满上网查看,小曼没回信,次日又去看,还是没有,而且一连七天都没有小曼的只言片字。陈小满就有些心慌了,是不是自己太鲁莽了?思前想后,陈小满就重新在搜狐网站申请了一个新邮箱,把打好的几篇稿子通通发了出去。这一次,他起了个小巫的笔名,联系地址留下了长安鞋厂一位老乡。
做好了一切,陈小满打了一个哈欠,出了工厂,刚走出大门拐上路,梁课长却像当年的关羽一般立在了华容道上,不容分说拉了他就进了一家小吃店。坐下来,梁课长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了陈小满。梁课长说,你的文章发表了,要请客的哟。陈小满抻出杂志,是江门办的,他的一篇题为父爱如山的文章印在了上面,而且还有一张稿费单。
梁课长说,我下午帮你收的,杂志我留下了一本,汇款单也付印了一份,等做工资表时我再给你报上去,估计怎么也有一百块的奖金吧。
陈小满说,谢谢你。
梁课长狡诘了目光说,谢我?那好,你怎么谢我?
陈小满说,我请你吃沙锅。
梁课长摇摇头,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陈小满心里一惊,汗刷刷地冒了出来,梁课长却哈哈地笑了,笑得如雨中挣脱的花瓣,清清丽丽的,忽然竟叹息一声,说小满,你心里记下就行了。
9
小曼每天都要浏览几次信箱里的邮件,几乎每天都会看到陈小满新发来的邮件,但她根本不用鼠标去碰它们,那些邮件就像一个个穿着崭新的西装打着领带的伪君子,潇洒地立在收件箱内。小曼专捡了陌生的邮件,且看得十分投入,仿佛一个赌气的孩子,可看完一封邮件的两篇稿子后,小曼忽然就冷笑了,小样儿,以为你穿上马夹我就不认识你了?哼哼!说完了,小曼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老枪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抱了一摞杂志,一个桌子一个桌子地发,走到小曼桌前时,把杂志递上,就竖起了大拇指,小曼,不简单啊,你编的稿子,老总亲自写编后语。
小曼翻开杂志,翻到离离原上草一页时,浓重的油墨味刹那间刺痛了她的鼻腔,她望着那黑黑的一行行小字,竟然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会计小刘走过来,小曼,这个陈小满的地址是哪儿?上一期就没有寄稿费,你把他的地址给我吧。
小曼吸吸鼻子,哦,你看我这记性,这样吧小刘,我待会儿正好也去邮局,我先替他支了,一会儿就寄去吧。
小刘说,这样最好了,不过,你得跟我来签个字。
小曼和小刘去了会计室,将550块稿酬支了,然后径直去了邮局,先在蓄储专柜用龙卡取出了两千,才走到汇款台,却分了三个汇单寄,就像他们杂志社邮稿费时一样,附言栏内注明了刊物期数及文章题目,落款是杂志社的名称。
晚上躺在床上,小曼心里总踏实不下来,就像小偷做了案,忽然想起还未抹掉现场遗留的指纹一样,小曼穿上衣服又回了办公室。小曼没有想到,她这一走进办公室,就像两国建交之初的首次电话联系,应该是第一次最亲密的接触,没有进入聊天室,只是通过一封封邮件飞来飞去地传递着文字。
陈小满: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我的气,其实我是无路可走,被逼上了梁山。
小曼:实在报歉,让你担心了,因为前几天出了趟差,去采访了,你的三篇稿子已用了,你应该看到了吧?今天我去老总那里报到,见老总给你开的稿酬,竟然是社里最高的,其实钱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被别人认可的价值。
陈小满:我觉得很惭愧,尤其是每次给你写信,心里充满了矛盾和愧疚。
小曼:你不要讲了,其实我也很惶惑,但是我仍想问你一句,你那次发给我的空白文档,里面的话讲的可是真的吗?
陈小满:你听过爱因斯坦做的那只三条腿的小板凳的故事吗?其实我很笨
小曼:wqiy tdut trnt dhfd tffu wqiy kcg?(见注)
小曼刚刚敲完几个字符,老枪忽然从斜刺里拱出头来,古怪了一双眼睛望着小曼,哎呀,小曼,真看不出来呀,原来你还能用英文写文章啊。
小曼慌忙点中了发送,转头怒视了老枪说,非礼勿视。
老枪一手遮了半边脸,另一手将一个塑料袋提到桌角上,小曼,不要太累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吃了夜宵,就早些休息吧。说罢,就像黑暗中的鬼影,一闪,从办公室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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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课长的报告,就像陈总屋里的那架书柜一样被丢在了办公室的一角,几天下来就蒙了一层灰垢。陈总说,等董事会上研究一下再说吧。话搁下的第二天,陈总又飞回了台湾。
陈小满从梁课长嘴里得到消息后,并没有过多的失望,只淡淡的一笑,可是第二天下午,梁课长却抱着一个小纸箱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办公室。梁课长说,小满,这是车间里兄弟姐妹们的一点心意,快收下吧。陈小满望着纸箱上“义捐”两个红红的大字,还有梁课长脸上细密的汗水,双眼滢滢地落下了泪。
11
就像一个无知的小孩子在吹一个气球,吹大了还想再大,可吹到了极限,哪怕是再往里面轻轻地呼一口气,气球也会砰的一声爆炸的。
小曼已经发了不下十封邮件,却像石子投进了大海,总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花。这一天出了邮局的大门,小曼终于忍不住拨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声音甜甜的女孩,女孩说,您好,成就公司,请问您找哪位?小曼说,我是他乡杂志社,麻烦您找一下陈小满先生。女孩说,对不起,他去广州出差了,您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一下的。小曼说,我们杂志刚发表了他一篇文章,样刊及稿酬已经寄去了,请他注意查收一下。女孩说,好的,他这两天就回来了。挂上电话,小曼的心明朗起来。
又过了几天,小曼再发去邮件,仍不见回信,小曼又拨通了电话,还是那个声音甜甜的女孩接的。女孩说,陈主编请假了。小曼说,怎么?他回老家了?女孩说,不是的,就三天的事假。小曼一颗心放回肚里,放下电话,给陈小满写了封信:如果读不到你的文字,我会很伤心。你的朋友。
广东的冬天并不寒冷,没有呼啸的北风,没有漫天的雪花,甚至晌午的阳光还让你感觉到仿佛是在灼热的夏天,但小曼发完了信,却感觉周身有一股刺骨的冰凉,就仿佛是坐在了老家的冬天里,只有那一张方方正正的3。5英寸软盘,像冬天偶尔的一束阳光,在冷风里吝啬地发出几许薄淡的光。
老枪从背后轻手轻脚走过来,老枪是想给小曼一个惊喜的,可是当他扬起了手中的光碟,小曼并没有惊讶,甚至连咦的一声也没有。老枪就把光碟轻轻放在了小曼面前,说小曼,我昨天在一家新开张的超市里发现的,梅艳芳的老歌。小曼朝老枪浅浅一笑,目光又回到了显示屏上,显示屏上是一页空的文档。老枪摇摇头,回到了自己桌前,正心灰意冷地要做事,一个人影忽然影印在显示屏上,老枪回头,竟是青青。
青青虎着脸,横眉立目地站在老枪背后,忽然伸手指了老枪,威严地说,你说的,捉奸要捉双,你在干什么?
老枪手一哆嗦,左手食指和中指间的烟竟蚂蚱似的一跳,烟头就烫在了手上,老枪在烫痛的同时却嘿嘿地冲青青笑了。
青青一本正经地说,我不管,今晚你要请我去吃烛光夜餐。说完背了手,大摇大摆走回了自己的位子。几个同事凑过来,说几点,在哪儿?青青把眼一瞪,是我发现的,没你们的份儿。
几个同事还在苍蝇似地围了青青打转,小曼是听到了的,但仿佛那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喧闹,根本与她无关,甚至老枪送给她的那盘光碟,小曼也只是在下班前随手丢进了抽屉里。
12
圣诞节过后,便是元旦。
陈小满已无意于什么节日了,甚至是上班,他也懒得去了,从广州一家中医院领回的中药,征儿服过了一个疗程,虽然不再胃疼,但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就像一个胖子吃了特效减肥药,忽然一天瘦成了另一个人。据说减肥药都会反弹的,可眼瞅着征儿不但没有反弹,反而一天天越发地瘦了,瘦得似乎连吃饭的力气也没了,只能喝一小杯牛奶,也是稀稀的,喝了便不停地呕吐。
梁课长来找过陈小满一次,送来了报纸清样,可两天后再来,清样还是干干净净的,梁课长便咬着牙对陈小满说,小满,你只管在家照看征儿好了,厂里有我顶着,反正这个课长我也不想干了,大不了连我一起炒喽。
陈小满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吱声,兀自泪眼迷离地望着床上安睡的征儿,感觉仿佛是在望着一盏油将尽的灯,火苗突突地在他眼里跳动着。梁课长什么时候走的,陈小满根本不知道,甚至后来她又领来了一位靓丽的女孩,陈小满也只是朝她看了一眼,梁课长就像当初她送清样来时一样,将女孩搁在屋里就走了。
那个女孩就是林小曼。
来之前,小曼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一走进这间简易的出租屋,小曼还是给浓重的中草药味刺痛了,还有那坐在床边地上的陈小满。这是个狼狈甚至邋遢如街边的乞丐样的一个男人,头发参差如一蓬乱草,眼窝深陷着。小曼看着看着,眼里便闪闪地盈满了泪光。
陈小满说,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你一定在怪我,或是恨我,因为我欺骗了你。
泪珠在小曼眼里闪了闪,终于落了下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陈小满张张嘴,忽然床板嘎吱响了一声,征儿翻翻身醒转来。陈小满赶忙从小桌上端来一杯牛奶,坐在床头将征儿的头扶起来。征儿便含着吸管喘喘地喝了。陈小满朝小曼尴尬地笑了笑。
喝了近一半的牛奶,征儿出了一口气,眼里也亮了亮,双眸忽然就望见了小曼。小曼抹抹脸上的泪走过去。征儿便抓住了小曼的一只手,那手凉凉的像五根冰棍,但小曼还是一动不动地让她握住了。
征儿说,我知道,你一定是小曼吧,小满经常跟我说起你的,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尤其一看到了你,我什么都明白了,以后,我就把小满交给你了,他是个倔犟的人,你要多劝劝他
小曼不住地点头,泪水却决堤的江水一般哗哗地流了出来,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
征儿还在时断时续地说着什么,一直说得又咳嗽起来,陈小满才扶了她吐出一团白粘的东西,然后扶回床上,轻轻拍了征儿的肩,轻轻地唱,小呀嘛小二郎直唱到征儿又睡下了,陈小满才起了身,一把拉了小曼的手臂,两个人就走出了屋。一出屋门,陈小满便松了手,语气冷冰冰地说,你走吧,我现在谁都不想见。说完扭身回了屋。
小曼去推门,门却在里面插上了,小曼伸手轻轻敲了两下,没有反应,又要敲,忽然眼前浮现出征儿一张迷离的脸,便收回了手。
走出了这栋楼,小曼径直去了镇上的一家建设银行。从建行出来,小曼坐上一辆摩托车,又回到了那家叫做成就电子有限公司的宣传课。找到梁课长,小曼将一个大纸包递给她,说这是杂志社和同事们捐赠的,请你转交给陈小满同志。
13
小曼的心就像她那张小小的龙卡一样,一下子就给掏空了。这些个日子,不知怎么着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直到春节过后的一天,她才猛然想起,便给梁课长挂了个电话。梁课长说,你是杂志社的林记者吧?小曼说,对,有什么事吗?梁课长说,我正想去找你呢,小满不声不响就辞职了,他没去你那里吗?梁课长还在说着什么,小曼却啪地挂断了。
周六的上午,小曼又去了长安镇,还是那栋楼房的简易屋,小曼敲了半天的门,门没敲开,却把住在二楼的房东给敲了上来。房东古怪了一双眼睛说,你找谁?小曼说,我找陈小满。说着把记者证掏了出来。房东看看证件,又看看小曼,把证件还给她,冷冰冰地说,他早搬走了。小曼不死心,追着房东一直走下了楼。房东没好气地说,你不要讲了,老子霉气透了,大过年的,他老婆就死在了我这里,以后谁还敢租这间屋啊。
小曼又回到了那座暂居的城市,却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年轮的隧道里,工作之余,尤其是在晚上,睡不着了,小曼就打开电脑,将老枪送她的那盘光碟插入主机,一边听着梅艳芳低沉而浑厚的老歌,一边打开了那张3。5英寸软盘。这半年多来陈小满写来的每一封信她都剪纸样剪成一个个文档存在了里面,显示着发送的日期和时间,还有那一个个文字,仿佛谁的眼泪在满天飞舞着。
在单位里,老枪时常还会走到小曼跟前,说说什么话,可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只要一扯起别的,小曼立刻就直了目光,像刀子似的刺在老枪脸上,刺得老枪脸红心虚,仓皇地逃了。
这样的景况一直持续到了三月,那是个月儿弯弯星儿满天的夜晚,小曼又一次打开了电脑,打开软盘调出一个文档,却是一堆堆的乱码,再调,每一个文档都打开过了,结果均是清一色的乱码。小曼心里一惊,打开瑞星杀毒王,上面提示:您已经很久没有升级了,建议立即升级。小曼就连上线,升了级又杀了病毒,那个软盘里的文档依然不改初衷地朝她傻笑着。没有了岁月的留痕,唯剩下零星的记忆在小曼的大脑内半梦半醒着。可是忽然一天,记忆也仿佛出了什么故障,小曼再去看那几本印在了刊物上的陈小满的名字,感觉就像是看空中的海市蜃楼。小曼不禁轻轻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
就像春天一样,小曼的心随着万物渐渐地苏醒了。
14
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小曼刚走进杂志社的大门,门卫室的小刘忽然喊住了她。小刘说,林编辑,有人给您送来了一样东西。说着就从窗口摸出一个塑料袋来。那是个薄薄的塑料袋,上面一条红线封着,就像公安局封存的什么证物。其实里面只是一本封皮皱折的书,小曼打开来,里面的纸黄黄的,前面却夹了一张雪白的打印纸,展开来,竟然是一封手写的信:
小曼,我辗转数时,还是决定要告诉你,因为对你的愧疚像鬼魅一样一直缠着我,让我没有勇气去面对一切,其实我一年前就没有写过什么文章了,那些个寄给你的文字,都是在这本为你而歌里抄的。希望你能够原谅。一个伤害过你的人,小满。
一阵暖暖的风刮过来,小曼激灵灵打个冷颤,对小刘说,我问你,送这本书的是不是个男的?
小刘说,对,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吧,人瘦瘦的,对了,好像还背了个黑包。
小曼说,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刘说,中午快一点了吧,我说有什么事情可以等等,一会儿你们就上班了,他冲我笑笑,就走了,哪。小刘伸手往街上一指,我看着他就一直往那边走了。
小曼没再问下去,回到办公室,就坐在桌前翻那本书。那是一个叫做鲁琛的男孩写的书,20岁的鲁琛在写完这本书的1998年就被白血病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看到一篇题为为你而歌的文章时,小曼忽然一愣,丢下书,调出一页空白文档,手按键盘点中了jlcu四个键,一个小字就青蛙似的跳在了文档上,选中,改变成初号字,黑黑的方块间,一个曼字就如同一把五四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准了小曼的眉心穴。
青青像她的名字一样轻轻地走过来,一掌拍在小曼的肩头,小曼,晚上七点我请你去蹦迪,好久没玩了,心里闷得要命,说好了,七点,狂欢夜舞厅门口。
小曼点点头,可晚上走到舞厅门口,等了近半个小时,仍不见青青的影儿,去打青青的手机,却关机了。正焦急间,两个打扮入时的女孩从她身边走过,一个笑着对另一个说,这个傻逼,我中午叫他去公园门口等我,他竟然等了整整一个下午,还外语学院毕业的高才生呢?愚人节都不知道。说着话,两个女孩就从小曼身边走过去了。小曼气得呼呼的,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取出手机一看,果真是4月1日。
忽然电话铃响了,是老枪打来的。老枪在电话里声音温柔地说,小曼,我现在正坐在红玫瑰餐厅,如果你不来,我会等一夜的。
小曼忍着胸中的怒火,也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现在在海滨公园,如果有人拿着一束红玫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话话未说完,啪地挂了线。
司机回过头来,竟然是个女的,朝小曼笑笑说,对,这帮臭男人,贱得要命,你不耍他,他心里就不踏实。说着忙掉回头去,走出一片阴影处时,女司机伸手打开了录音机,孟庭苇凄惋的歌声便传了出来:
谁的眼泪在飞,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注:wqiy tdut trnt dhfd tffu wqiy kcg系电脑五笔输入法,为“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