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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恩华承认自己被气到了。虽然一直知道将面对着什么,但事情真正到来时,胸口还是一阵火灼般的气怒。活了二十年,她第一次遇到这样明目张胆打着她名号行事,陷她于百口莫辩境地,也只能忍下。
就在她心念电转间,皇帝等不到她的应答,又开口了:
“恩华啊,你这般尽心尽力教导孩儿,朕真的很欢喜,决定赏你一个心愿。只要朕做得到的,一定允许你。你想想看,可有想达成的心愿?”
心愿?!
她身子微震,不敢相信皇帝会允许她这么重的赏赐,这不是身为帝王该轻言说出的话。尤其赏赐的原因出自于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太离谱了!皇上为什么如此轻率就说出这样的话?!
所谓的君无戏言,就是因为皇帝随便的一句话,都可能造成严重而无法弥补的后果,所以君王必须谨言慎行,更不该随便允人一个愿望,而毫无条件限制。
何况,她并不是真正立功,皇帝也不是真心在夸她——与其说夸她,不如说是在试探她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说要给她一个愿望,多么不可思议!
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她怎样?明恩华心底泛苦,躬身轻道:
“回皇上,这赏太重,臣妾无功不受禄,万万生受不起——”
“什么叫无功无不受禄?朕才说了你的功,你却即刻回应无功不受禄。怎么?朕的言词在你听来毫无可信度,亦可随意反驳的吗?”不冷不热的质问着。
她赶忙跪下:“请皇上恕罪,臣妾不敢!”
“朕可看不出来你哪里不敢。”轻哼。
“臣妾无状,请皇上原谅。”叩首。
她伏低的姿态终于让皇帝面子与心理上都得到安抚。说道:
“有功就得赏,有过则须罚。朕向来尽量做到赏罚分明,你对皇子教育成果卓著,朕想赏你,有何不对?”
“皇上,请原谅臣妾的不识好歹。臣妾”
紫光帝将她扶起。
“好了,起来吧,衣服都沾尘了。”随手掠了掠她的裙襬。牵着她手往瓜棚外走去:“别害怕。你要更有自信一些。老是畏怯不前,让朕日后怎么安心将整个后宫交给你。”
“皇上!”天哪,不要再吓她了!独揽后宫是皇后的权利,不是一宫之主可以擅权的啊!
紫光帝像是明白她的惶恐,将明恩华带向后院大门,边说道:
“莫慌,也莫再说些丧气话惹朕皱眉。反正朕的心意已决,后宫事务,总有一天要交到你手里;还有允你的心愿,不是说笑。你这几天想一想,待十五日那夜,你得给朕答案。”话题到此为止,正待跨出拱门,边说道:“那两个孩子怕是在小灶房里玩起来了,随朕过去看看吧。”
就在紫光帝与明恩华跨出拱门的同时,守在外头的武卫对着一抹突然冲上前的身影喝道——
“放肆!”两道凌厉的刀光精准的架在闯入者的脖子上,只消有个动作,脑袋一定立刻搬家。
“哎啊!”被制住的人娇声惨呼,手上的物件洒了一地——
柳丽池觉得非常懊恼。
要不是被咏春宫娘娘拉着东问西问个没完,只差没要她背出明夏宫一日三餐吃什么菜了;接着又千交待、万交待要注意这打探那的,务必要留心所有蛛丝马迹,要是有什么特别举动,一定要马上想办法通报咏春宫等等等这些事早在她进明夏宫之初,就已经被交待八百遍,都会背了。为什么还要每天将她叫到咏春宫,一再一再的重复说不停?!
如此无能又事事想掌握的女人,凭什么入主咏春宫?!凭什么站在年轻俊美、雄才伟略的君王身边当他的正妻?!就因为她父亲是三品官员,让她有资格嫁进皇家!不管她有多么无知、短见,而今甚至是人老珠黄了呢!反正只要命好,就代表了一切。
这世间真是太不公平了!
结果一整个早上就是被这样反复的探问交待中虚度而过。当她听说皇帝陛下临时起意,莅临明夏宫观看皇子皇女学习状况时,她恼得几乎吐血,当下什么也不管,把所有女官的派头身段气质都丢一边,拉着裙襬,一路飞奔回明夏宫。
远远看到两名御前武卫在明夏宫大门口站岗,就知道皇帝陛下还在。抓了名正在打扫的丫头问,确定皇上与娘娘正待在后院谈话。她心一喜,火速冲回房间,抓了几本书与一卷自己书写的诗文作品就要出去,跑到门口时,猛然一顿,又冲回床边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整理凌乱的鬓发、顺顺身上雪白的衣服,确定自己处在最佳状态后,抄小路朝后院跑去。
她一定要!一定要创造一个美丽的偶遇!一个能让皇帝陛下印象深刻的偶遇!她没有高贵的出身,但除此之外,她内外兼俱,胜过皇帝身边的每一个女人!
她必须让皇上知道这一点!
在知道之前,当然得先看到她、记住她!眼下,正是她的大好机会!
此刻,在武卫的粗鲁动作下,她染尘的白色裙襬在地上圆散成一抹楚楚可怜姿态,几本诗词、几张书稿散落在她周身,而她愁惨的花容被披散的乌黑秀发半掩,只一双星眸水盈盈、深幽幽的与皇帝的俊目对上
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轰得柳丽池痴呆动弹不得,连被侍卫粗鲁压下头时,也忘了呼痛——
多么尊贵的帝王!
多么俊美的男人!
他比传说中的更出色;比想象中的更卓尔!
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只是一身浅蓝的丝质常服,不必任何摆显的作态,也不必一群臣下在周围前呼后拥称万岁来突显他的无与伦比——
他就是天、就是一切、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帝王!
不必任何人、任何物件烘托,来证明他的独一无二。就像天上的太阳,从来不必有星光相伴。
“这是何人?”紫光帝转头对明恩华问道。
“她是柳丽池女官,原属蕴秀院的助教,同时亦是内务府尚衣局的女官,负责监理皇子们的四季服饰。为了让皇子的教育更完善、在生活上有妥善的照顾,特地调来明夏宫帮手。”
原本没放在心上,就要牵着明恩华的手走人。御前失仪,自有内务府的人处理,他连喝斥都不必。但在听到明恩华说明后,倒是停下脚步——
“柳助教?”他当然听说过此人,不就是咏春宫特地放在明夏宫的棋子,更是这半个月来追着予旸背文章的人。“让她抬起头来。”他对侍卫说道。
“是。”侍卫应诺,将刀挪开些许,以刀背格起柳丽池的下巴。
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虽然花容惨白得像是刚刚死去。不过,在脸上所有的颜色都褪尽后,自然显得那双晶亮的眼特别引人注意。
“拜、拜见皇上”甜脆而发抖的声音,怯生生从她发白的小嘴上传出。
紫光帝只望了一眼,便不再停驻,对明恩华笑道:“长得倒挺周正。在宫里的年轻女宫中,算是拔尖的吧?”便迈步走了。
“是啊,皇上。”
两人身影渐渐走远,柳丽池用力拉长耳朵,无视脖子上的大刀,就是想再多听些皇帝对她的评语,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
“咏春宫那边不是在忙选新妃的事吗?有没有考虑从宫里的女官挑几个备选?”
柳丽池心一怦,恨不得可以跑上前听个清楚。可惜明夏宫的声音太小,听不到她怎样回答。只听到皇帝最后说道:
“这是后宫操办的事,朕不参与意见。”
直到被武卫押着前去内务府领罚,柳丽池满心记挂的,仍是那卓尔尊贵的男人,觉得一颗心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不知道他是否记住她了?
肯定是记住了吧?他说她长得很好看不是吗?
那就是了吧?
就在见到帝王的那一瞬间,柳丽池对荣华富贵的渴求,已经转为纯粹对一个掌握天下的男人的深深迷恋。
帝王赏赐明恩华一个心愿的消息,很快的传开。
可以想见明夏宫的门槛又要被踏坏了。而皇帝这边,只会在早朝时才稍微耳朵受罪些,平时倒也没人敢轻易拿这件事来质问他,所以他闲得很。
耳根清静的人,应该心情很愉快才是,然而紫光帝却是没有太多悠闲的心境,脑中想着那个难以捉摸的明夏宫,她的每一个反应都不在他预期内,这让他感到有点烦闷。
紫光帝此时正在御花园南边三层楼高的“御览楼”上品茶赏风光。心中想着事,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贴身御侍报告内务府呈报过来的宫务旬报。当听到其中一则关于金秋宫的消息时,稍稍回神,问道:
“赵太医被传到金秋宫?金秋宫身子不适吗?”
“禀皇上,三日前,金秋宫娘娘便传出身子下太爽利,但一直不许女官到太医院请诊。直到今日起不了榻了,才让女官找太医诊治。太医院回报内务府时,记录上说是偶感风寒后又郁结于心,已经拨两名女药僮过去煎药服侍了。”
“风寒吗那就让太医院多注意点。别大意了。”
“是。”
“对了,朕的库房似乎还有几株天越国进贡的千年人参灵芝之类的养生补品,你送几样过去吧。”看了侍仆手上还没报告完的文件,随手摆了下:“你现在就去办这件事,剩下的朕自个看就成了。”
“是。属下立刻去办。”贴身御侍立即退下。
高台上只剩下紫光帝一人,武卫都在楼下的四周守卫。让他得以不受打扰的思考。
对于他几个妻子的性情,他大约都有六七分了解,会让他感到郁闷的,是对一个人无从掌握的感觉,那明夏宫就是如此。
即使出了许多招,与她多了相处时光,仔细注意着她的所有反应,还是分不清她是聪明还是愚笨、是胆小还是谨慎;也分不清,她对他的意乱情迷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他甚至不知道她值不值得他费这么多心思与之周旋。
咏春宫活泼大胆,好权争胜,骄气任性,对掌握后宫有绝对的企图心。自从被他赐住咏春宫后,自以为是四宫之首,理所当然的压制其他女人,后宫的所有事务都由她决定,不许别人主导。
张妃出自乡绅地主之家,是他乳娘的女儿、是他的侍女,这样的低微的出身让她最怕被人提起。所以她的皇妃派头一定要摆得比别人足,要求下人一定要跪拜于她,以前小家碧玉的灵巧可爱,已经被高高在上的贵族生活给消蚀了。
而,金秋宫是个性子冷傲的妃子,她的身体一向不甚强健,不爱笑也不爱闹,总是一副冷眼看世人的孤高状,连对他这个皇帝夫婿也绝不逢迎,以前见他时是幽怨,而今是强装的冷淡。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最不适合当宫妃的女人,甚至也不适合当任何一个男人的妻子;总是讨要,却绝不努力,不肯付出、不屑开口。一朵不能移动的花儿在绽放时,还会努力散发香味呢!而她只会自赏自苦,男人不会耐烦应付她,太累!
再说到其他三个侧妃,都是五品官的官家小姐,其中刘妃的父亲已经告老还乡,朝中已无所依靠;另外林妃与杨妃的父兄亦不是京官,都外放地方去了,朝中无权无势,理所当然被张妃压到底,连喘一口气都难。
他至今只有四个孩子,对于子孙满堂的情景并不期待,所以在这方面并不积极创造。不过之所以子息如此稀少,除了他并不想要外,那张妃与咏春宫两人,倒也出了不少力呢。
对于女人之间的争斗,以前他会难过会生气会想遏止,幻想着自己可以是皇室里家庭最和乐的王孙。但那种天真的想法,在当东宫太子之后,就彻底放弃了。
皇室是个危险与富贵并存的深渊,有本事的人会活得风光,兴家旺族更不在话下;没本事的人嘛,本就不该嫁进来。
他了解他的六个妻妾,却独独觉得怎么也看不透明恩华这个娶进两年的年轻妻子。
她不像恩雅,也不像她那几位位高权重的大官大将军之类的伯父、叔父等人。所有明家的特征似乎都不适合套用在她身上
相处愈久,疑惑愈多。
真是一个让人心烦的女人。
心思在妃妾间想了一轮,又转回明恩华身上。手指轻敲桌面,淡淡想着——
她会向他提出什么愿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