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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过去的几十年岁月里,我的脑海里一直存在着这样的一种征象:天上下着濛濛细雨,我独自一人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站在渭水的西岸边,等着一条远去的孤舟,那里面有我的红颜知己,正在煮茶。
我知道我的这一种征象,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它不具备现实的气质,只是一种悬于空中偶尔可以看见的飞鸟。我知道这些,可是我还是固执的将它保留并加以强化。
其实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深藏着这么一个说不清道不明它何时出现却总是出现的意象。作家余华的意象是呼喊和细雨,在茫茫的旷野,在蒙蒙的细雨中,呼喊。君特格拉斯的内里意象是一片废墟,在这个废墟上有无数的呻吟。杜拉斯的征象却是湄公河上的一条渡船。
征象的出现不是没有原因的,而是一种灵魂本质的外显。就好比是夜里做梦,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没有来由的。孤独者总是梦见孤独,交际花总是梦见灯红酒绿;受伤者总是梦见刀剑和血,得意者则总是会梦见繁华春色。这一切都是源自内里气质的召唤,是人们灵魂深处的渴求或者恐惧。
几十年来,我总是梦见那个细雨中孤独的等候渡船的征象,这是为什么呢?我似乎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不是一个孤僻的人,甚至有点儿哗众取宠的偏好;我不是冷漠的人,也曾经热烈的激情。那么这样的话,我的征象的出现便似乎有点儿无理取闹。
随着人生故事的不断进入佳境,人生浮华背后的冷漠才在人生阅历的衬托下浮现。于是,我发现,我不是那么的好运,能够不付出任何惨痛的代价便可以得到许多美好的东西。比如说,我是一个恶搞整天可以说个不停的人,我以为我这样便可以为冷清的世界增添一份热闹,可是热闹却只属于我一个人,而且是浮躁的浅薄的,倾听的人并不领情而且反感。再比如说,我可以装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对着每个人温柔的笑,以为这样就可以为冷若冰霜的世界多一份温情,可是笑着的只有我一个人,承受我的微笑的众人在心里咒骂着我,他们不需要这些没有任何实际价值的廉价的笑。再比如说,我自以为是一个不错的孩子,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可以顶天立地,可以肩扛重物,有一个很温柔的新,可以融化冰雪,可以划掉冷漠,于是我便妄想也许我可以在我步入青春行列的时候遇见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可是女孩子们不需要这些,她们更注重一种成为“钱”的东西。
夜幕低沉的时候,尘埃落定,人心沉静,便是我坐下来好好思索一些人生道理的时候。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外在的东西可以打扰我那平和的心,那个时候每个人都是在独自面对着自己最本质的东西。于是我的思绪飘浮,随着夜雨的淅沥而腾升,在到达顶端的时候,于脑海里出现一个征象:孤独的自己站在渭水西岸的渡口守候载有为我煮茶的红颜。
这样的意象不断在夜幕徘徊的时候出现,亦或许是在梦中的时候出现,但总是出现从不缺席。开始的时候,我不明白以为那只是一种近乎梦的东西,随风而来再乘风而去。可是慢慢的我便发现,我最初的理解是何等的肤浅和不幸。
我总是会于不经意之间忽略许多来自灵魂小屋的讯息,而恰恰是那些东西在向我昭示自我的人生实质,或许没有这么终极,也必定是有关于人生的表象。我原来以为那些征象的出现等同于梦境,那是出于无知肤浅,正是因为我忽略了它的缘故。这是人生的不幸。
细雨和呼喊之于余华,便是一种对写作的讯息;废墟之于格拉斯便是一种有关于二战中人性的思索;而恰恰是那条湄公河上的古老渡船引起了杜拉斯的注意才有了不朽之作情人的奉世。那个我的征象的内涵是什么呢?
弗洛伊德认为每个人的心灵,均有两种心理步骤,第一个是在梦中表现出愿望的内容,第二个扮演着检查者的角色,从而形成梦的“改装”弗洛伊德说的是梦的理论,但我并不认为我的征象的出现与梦境毫不相干。
从弗洛伊德的理论中,我似有所悟。或者说,那个征象正是一种经过“改装”之后的自我,或者说是一种类似于聊斋志异中的那张“画皮”的东西。
记得老小的时候,老师总是会用希腊帕台农神庙廊柱上的那句顶有名的话“认识你自己”来对我们谆谆教导。老师是对的。“认识你自己”也是对的。我认识了我自己了没有?亦或者我自认为的自己与来自真实的自己有无偏差呢?
征象的频频出现似乎正好为我解答了这个问题。我以为我是一个不错的孩子,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还颇有人情味,似乎是一个应该受到欢迎的家伙。可是这种自我良好的状态其实是一种病态的,我正在遭受着冷遇和白眼却怡然自得。征象告诉我说,其实你很孤独,可是你没有醒过来依然沉醉在精心营造的自我欺骗中,别人的虚与委蛇你以为是坦诚相告,别人的笑里藏刀你说你真好看,你整日周旋于美女之间以为得志却没明白过来其实你只是尊贵骑士身下的马。
在这个世界里,我只是一个孤独的人。这便是征象的寓言:在濛濛细雨的遮蔽下,我其实是一个孤独者,而这个孤独者在象征着弱水女性的汤汤河流边等候着其中的一位。
长洲汤传楹卿写就的闲馀笔话中有这样的一段话:风月娟然,天下第一有情物。而于韵士美人,尤为亲近。意中尝设一佳景,愿与天下有情者居之。一庭一院一花一石帘一几一尘一屏一茗一香一卷一轴,然后一妆一婢一丝一竹一愁一喜一谑一嘲。乘兴则一楼一台一觞一咏;倦游则一枕一簟一蝶一槐。梦觉徐徐,两美在侧。一寐一寤,一偎一抱,当此之时,只愁明月尽矣。
古人的这番话可谓道尽了似我俗辈的心境。只是不同的是,我要的不是美妾妖姬只是一位红颜知己。这似乎也是我的人生征象的隐喻。如若不是,为何我所有的等待却是为了一只漂泊在渭水上的孤舟。那是什么?不正是我生命的隐喻吗?一片孤帆,一位知己。只是多了一点儿古典气质。
人生之于我来说,只是上天对我的租借。到了还债的那个日期,上天便会垂下它的衣衫,然后像变戏法一般将我的魂魄勾去。所以我常常以老庄哲学来敲打我的人生。不是我消极避世,而是人生实在是太短促了,来不及享受便打马而过。所以我也常常对我的朋友们说,如果谁能保证我的基本生活让我不至于饿肚子,我愿意放弃我现在拥有的一切,然后一个人独自向深林走去,当然如果有一位红颜知己相伴,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想起了一个叫陶潜的人,他凭着在他的南山之下摘了多年的菊花便被后人奉为隐士的集大成者。我还想起一个叫林和靖的人,他以梅为妻把鹤当子靠着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而名扬后世。于是清朝的周书便在他的贫士诗这样写到:“门掩蓬蒿经长苔,此中车马未曾来。淡如五柳先生菊,瘦似孤山处士梅。”周书的诗固然写的可以,但是那是他在困顿尘世之后所作,多少带点儿风尘和无奈。不过从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出他是羡慕陶潜和林甫的。
周书的困顿如今真实的应验在我的生命中,因为我的征象已经让我明白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处境是何等的孤绝。浮华的背后是落寞。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好的与这个世界相处,很多人也是这么想,可是最终做到的却是少之又少。我便是其中不幸的一个,而且我的不幸之中更透着一丝心酸。
鲁迅先生说过,人世间最痛苦的事儿,就是梦醒后却无路可走。在以前的近二十春秋里,我一直浑浑噩噩,以为自己清醒着,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子并自信的告诉自己,你做错了任何事儿都是可以原谅的。那时候的我用一颗孩童的心去打量这个世界的一切,觉得世界真好。可是有那么一天,我长大了,我在我的征象中明白过来我的处境其实是及其可悲的。于是我感到彷徨悲伤还有一丝绝望。
这个世界里,我是一个孤独的人。
我的办法是与这个世界决裂,用孤独对抗孤独。也许我便会不再感到孤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