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营散记

春水先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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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11月19日,我作为“帕拉丁非常新人拓展训练营”活动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到达位于登封市郊的大仙沟,并在那里度过了为期三天的野营生活,初步领略了大仙沟及连天峰的原生态自然之美。此次活动是一次半商业性质的非完全拓展训练,以定于近期举行婚礼的准新人为拓培对象,在商业运作的前提下,野营的意义有了较大的转移,而我以工作而非休闲的心情投入进去,自然感觉不够完美。但不管其间是否搀杂了商业因素,这都是一次全新的体验。谨以此记。

    (一)在去往营地的途中

    19日晨,我肩负着打前站的职责,携带诸多物品先期抵达大仙沟营地。沿少林大道行至南院武院,转入小路。沿途采石场云集,机器轰鸣。一路行去,在两山之间,夹一方数十亩面积的水塘,深可寻丈,风动波兴,拍岸有声。风从宽阔的水面掠过,扑击而来,强劲刚烈,寒冷蚀骨。方塘似一只巨大的容器,吐纳从容,几名垂钓者意态萧索,执杆闲坐,不知是在钓鱼,还是在垂钓心情,并与时间抗衡。搭眼望去,塘的另一侧与山溪相连,下游则筑一石坝,约丈余宽,坝下衔一条小河。此时,风催波起,与石坝互击,水就越坝溢出,溅落河床。由于是深冬季节,枯水期的河床卵石遍地,树木清瘦,浅浅的水流绕树而过,隐入远处的村庄。整个画面是素洁的灰色,像一幅淡淡洇开的水墨画,以大写意的手笔铺展开去。

    车过坝头,几粒水珠溅入车窗,落在脸上,倒有几分沁凉。寒意沿肌肤延展入心,偷眼望一望车轮下翻滚的水波,倒添了几分惊险。此时,小路绕了个弯儿,笔直地伸向山腹之中,倾斜的角度如登天的云梯,直令人疑心那路是通往天宇深处去的。远远望去,巍峨的群山相叠而起,近处石岩裸露,呈灰白色,更远处一抹淡灰,再远就融入雾气不显踪迹,只凭思维的延伸和揣度方可感知其存在了。由于长期水土流失的缘故,加之冬季草木凋敝,山体脱去了植被的掩护,干净得有点苍凉颓丧,近山脚处次生林纷披而下,稍微带点暗绿的色泽,只是行行排排整齐有致,显露了太多人工的痕迹。大概尚有三四公里的距离,便已觉山势逼人,如身临其境。沿着大块的鹅卵石铺成的路一径行去,一条山溪几经转折,穿路而过,便多了两处拱桥,粗糙的青石垒砌而成,经了风蚀,沧桑得像个看护着时间的老人了。在路的两侧,散布着许多大块的石头,个个皆有飞来之势,如神来之笔在大地的画布上圈点而成,随意中透着混乱和秩序的矛盾统一,与衰草相应相和。时而有几只山鹊振翅划过,在石上点点起落,荒芜之上的生机和动感节奏尽显无遗。我不禁兴从中来,跃上一块大石细观,竟发现石的正中有一个浑圆的孔洞,像是一只顽皮的肚脐裸呈在天空之下。便疑心是山民炸石所钻的炮眼,紧接着便听到远处传来几声轰响,证实了我的猜测。

    行至山脚,车过第二座小桥,山路转陡,不得已而弃车步行。再往前约数百米,在两山夹缝所成的沟谷南侧,松柏合围着一块约两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坦场地,这便是我们的营地了。仔细转身,引导目光的走向,一块石碑赫然在目,趋步上前细察,方能辨识出“黄牛冢”三字。据碑文记载,若干年前,为修建山中寺观,一头神牛不请自来,拉车负石,神勇无匹,且无须驱役,自来自去,后寺观落成,黄牛力竭而死。山民念其恩德,遂勒石为记。石碑右侧,山溪蜿蜒而上,巨大的石头堆积在溪谷之中,鬼斧神工,似雕似琢,又不似人工,非妙手可得。有泉水自石下沽沽流出,潺潺渐渐,汇成一潭,清亮可人。想来,必然是昔年山洪暴发,汹涌而下,冲刷形成溪谷中怪石林立的奇观,在今日又醉了我的眼。沿溪有稀疏松柏,松鼠出没其间,水流淙淙,尽显幽静姿容。真是一处绝妙所在。

    (二)安阳金宫

    因职责在身,我沉醉片时,再无暇观景,急慌慌充当起搬运工来。一身大汗出透,终于完工,便拆开一个帐篷,选了块干净的场地撑起,心中暗自思忖,在这样幽静的所在,席地而眠,空谷鸟鸣,松涛入耳,怕是要灵魂出窍,直游太虚仙境了。想到此处,不禁兴致勃发,甩了外衣,沿山道上行。行不半里,山阴处现一平台,青石垒砌而成,上建一道观,正门上方青石牌匾书有“安阳金宫”字样,整座建筑飞檐斗拱,龙头滴水,颇具古风。由于年代久远,风蚀雨侵,门前的楹联早已斑驳不堪,失了颜色。

    叩门而入,迎门一座八角凉亭,堆满了干枯的野菊。我猜想,是观中道姑怜惜那早夭的颜色,收拢起来,以延长那美丽,或者,从现实点的角度来说,可以晒干后充当枕芯以清心明目,抑或卖作草药换些油盐柴米吧。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大堆大堆干枯的野菊都鲜明而生动地存放在那里,让人心生感触。再向前,一溜排三间房屋,将院子分为两处,从墙体剥蚀的程度来看,可知两处院落为不同时期所建。进入内院,依山切成陡直的平面,伸出数尺长的飞檐,墙体用青砖码得齐整,直接往山腹里掘了几孔窑洞,里面光线晦暗,分别供奉着大大小小的泥塑金身。令人心生疑虑的是,内中竟涵盖了释、道两家不同宗源的神仙圣者,有观音大士、莲花圣母、十八罗汉、送子娘娘和陈抟老祖等。而回头思量“安阳金宫”之名,当为道观。这不由得令人费解,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那出家师傅了。据师太介绍,此处道观约为百年前兴建,起初是一名逃婚女子结庐而居,后由山民集资扩建而成。问及其渊源,终也说不出个根由来,连是佛是道都分不清,只是杂糅了两家的观念,自成体系。观中均为清心寡欲之人,脱了凡尘牵绊,散居于此,自耕自织,自给自足,与世无争,心性平和,至于是寺院还是道观,倒真的不重要了。

    走了几间偏殿,见门前石炉中香火并不甚旺,灰早已冷了,且经了雨水,薄薄地一层。再看殿中神像,金身剥离,落满了灰尘,角落处还结了蛛网,倒有几分苍凉凄清。想来此处道观跟山下村庄并无太多异处,只是个居所罢了,只是偏居山中,少了些浮躁之气,更显幽静清冷。而观中出家人虽忌了大五荦和小五荦(佛家忌荦腥,而道家想来是不须忌的,这也是此处道观矛盾的一种),泯了凡心,倒也未必真正日日诵经礼佛,只是同寻常人家一样稼穑种作,过着不疾不缓的日子。偶尔有那邻近的村民有求而来,拜了神仙,求了签子,得了安慰,留下些香火钱,也就心满意足地去了。这也是此处道观存在的理由之一:毕竟,在愚昧而未开化的环境里,人们是要寻找寄托以求得心安的。不管是哪家神仙,哪怕是一块泥巴随意捏弄成的人像树在那里,都能够给那些软弱无依的灵魂带来切实的抚慰。如此说来,仅仅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残余部分,安阳金宫也是有其存在的基石的。况且,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它的飞檐斗拱也已经作为文物被列入名册,成为法律保护的对象了。这也不得不引起一些善意的嘲讽:数千年来一直被视为护佑之神的泥菩萨们,今日竟也要靠人和人制订的规则来护佑了。

    (三)明月松间照

    下午三时,大部抵达登封。在进山路上的第一座小桥下车,十对准新人分成两组:极限队和挑战队,由两位教练带领,下到溪谷中,开始了名为“溯溪而上”的第一个项目。溪谷中巨石林立,行进颇为困难,女子大多娇小,体力不济,凭借其伴侣的帮扶,最终安全抵达营地。在教练的号令下,两队各携了铁锹、钢架和塑料布,选择了场地,开始搭建临时厕所。这是一群生活在城市中的年轻人,对于简易厕所的概念是极其淡薄的,费尽心力,终于用钢架和塑料布绷出了厕所的轮廓。其中一队颇为动了一番心思,厕所的开门采取了农村里惯常的侧向伸展结构,充分照顾到了如厕的私密性,因而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随后就是搭建帐篷,每对新人一组,以时间和质量计分。身着红装的准新人和旗子、汽车的到来,使得清寂的山谷起了些躁动的波纹,这使我内心产生了隐隐的不安和愧疚——人迹所至之处,必然会多多少少地破坏原生态的美感,打破自然原初的和谐韵律。有多少世间仙境就这样被人以开发的名义给破坏掉了,那些随风飘舞的塑料袋永远都无法融入山林绝佳的风景。

    世界上的事总能体现出计划与变化的矛盾。本来计划好在营地自炊,却有护林人闻迅赶来告知,入冬草木枯焦,连火种都不许私自携带进入林区的,明火更是严令禁止。我们轮番进行说服,并声言自带有四只灭火器,保证不出任何问题;然而,条令总归是不能违反的,连抽烟问题都被牵连了出来,甚至连野营都有取消的可能。无奈之下,签署了保证书,方得到驻营的许可。如此,几十号人的晚餐问题便突凸显出来,恰逢安阳金宫中的师太路过,热诚相帮,答应为我们提供厨房。当晚,十对新人在工作人员的监督协助下,于安阳金宫内借灶自炊,虽个个弄了个“满面尘灰烟火色”竟也吃得欢喜。而包括我在内的工作人员都是以袋装凉牛奶和硬面包片打发了晚餐。

    在初始的激情和兴奋中,新人纷纷钻入帐篷,体会一次独特的睡眠。我也和同事分得一顶帐篷,两只睡袋。躺在帐篷内,侧耳聆听空谷中的天籁之音。轻微的风掠过松林,在溪谷的高处向低处坠落,带起一丝哨音;草间尚未僵死的秋虫发出细碎的声响;流水潺潺涓涓,从石下渗出,汇入潭中,积满之后又溢出石沿,滚落到下一层石岩上,清脆的声音直似大珠小珠滑落玉盘;也许是一只夜不能寐的小松鼠吧,从树枝间窜下来,急速地从帐篷外跑过,制造出些响动来。这一切声音汇合在一起,跳跃着,流动着,蔓延着,我第一次认识到,这种天籁之音是所有乐器都无法奏出的神奇。

    山内昼夜温差较大,且湿气较重,入夜气温骤降,薄薄的睡袋加上羽绒服也难以抵挡侵袭而来的湿重寒气。大约夜半时分,耳畔便不断传来咝啦咝啦的拉链声响,众人纷纷打着寒噤钻出帐篷,窃窃私语。抬首望去,一轮下弦月当空悬着,光洁的月辉洒下来,整个营地笼罩在清凉冷寂的静谧氛围里。

    (四)在竞争中验证爱情

    晨起,就着溪水洗漱完毕,阳光已透过松林投射下来。营地沐浴在奶黄色的日辉当中,夜露从枝叶间反射出晶莹的光泽,玲珑剔透,似乎一指就能挑破了,令人不忍长久瞩目,唯恐它转瞬便蒸发而去。帐篷完全敞开,喧闹的声音越发烘托出山谷的安静。

    早餐简单而有效,面包、牛奶、火腿肠和水果。野营生活的新一天在“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活动中拉开序幕。在“唐伯虎点秋香”千古佳话的演绎版里,周星驰面对数十位身着红妆盖头的“秋香”而愁眉紧锁,令人为之心焦;而在“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个项目当中,却反其道而行,由准新郎钻入打乱顺序的帐篷,只留下一只没有明显标记的手在外边,由准新娘在限定的时间内进行辨识,确认之后,将个人的号码留下。一位媒体记者也掩饰不住好奇,钻入一座帐篷试图混淆视听。结果,大多准新娘点中了郎君,竟也有少数幸运者被多个准新娘同时点中,引来一片笑声。

    随后,在不断进行的各项活动中,一个上午的时光就这样溜走了。午餐仍是自炊,场地选在了山下的河床内,准新人们分享了“抓螃蟹”比赛中的战利品,稍事休整,随即投入了最为艰苦的赛段,驾驶帕拉丁展开了一系列赛程:“帕拉丁寻宝”“搬运模块”“信任盲行”尤其在“信任盲行”的比赛过程中,对身心的挑战和残酷的竞争、淘汰,使得准新人们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艰辛。准新郎蒙上眼睛,由副驾驶座上的准新娘充当眼睛,在教练和工作人员的监督下驾驶帕拉丁沿规定路线前行。有过驾驶经验的人都知道,在闭上眼睛之后,人的方向感就会受到极大的削弱,而对伴侣的信任和依赖在此时便尽显无遗了。活动结束,已是掌灯时分,在轰鸣的引擎声中,透过飞扬的尘土和雪亮的车灯光柱,我看见了几位被淘汰出局的准新娘脸上晶莹的泪痕。他们热烈地拥抱,互相鼓励、安慰,让我的心也霎那间变得柔软。

    媒体记者撤离场地,准新人们仍在激动地回忆着刚刚结束的活动,并不时对自己的伴侣做一些亲昵的动作,投过一抹热烈的眼神。从他们动感十足的面容之上,我能清晰地解读他们内心的感动——在相互依赖和互助协作的过程中,在残酷的竞争和巨大的压力之下,他们的爱情得到了验证,从而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爱情的定义,并对将要到来的婚姻生活有了更为充分的心理准备。

    在山林的环抱之下,即将到来的另一个夜晚,该是怎样的躁动和激情呢?

    山因水而增灵性,夜因火而添温情。在这样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露营,如果没有一场计划中的篝火晚会,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遗憾。然而,依照规则,这火还是不能点的。如何来解决这个矛盾呢?经过紧急磋商,策划小组决定,在采取有效安全措施的前提下,违规一次,取消明火,改“篝火晚会”为“烧烤晚会”当准新人们得知这个消息后,兴奋得无以复加,支起摊床,架起炭火,串起羊肉串儿,打开几瓶白酒,一场别开生面的烧烤晚会拉开了序幕。

    打开汽车音响,将音量调至最大,一曲热辣动感的舞曲便回荡在夜晚的山谷中,新人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随着音乐节奏的不断加快,在场所有人的兴致都被撩拨到沸点,纷纷加入舞蹈者的行列,扭动腰肢,配合着音乐的节拍尽情起舞。更有几位歌手以岩石为舞台,唱起了歌儿;有几位滑稽的新人讲起了笑话,并在现场主持人的指导下玩起了有趣的小游戏。整个营地一片欢腾,笑声一波波地漾开去,惊飞了林间的夜鸟。此时,炭火忽暗忽明,点点火星炸起,如美丽的烟花绽放在夜色中,瞬间又消逝无踪。羊肉串在炭火的炙烤下发出滋滋的声音,就着白酒咬上一口,鲜辣酥滑,齿颊留香。

    野营随着次日清晨的空谷鸟鸣而即将结束,整个活动也接近尾声。在策划活动时,我们将预期效果定位为“鲜花、泪水、掌声——一个值得珍藏一生的爱情故事”泪水有了,掌声也有了,而鲜花是要在颁奖典礼上出现的,它意味着荣耀,同时也意味着荣耀背后的付出。按最终的成绩统计显示,其中一对腼腆的新人获得了“最佳新人”大奖,同时也获得了帕拉丁婚礼车队和现金奖励。其他新人分别获得了“最佳上镜奖”“爱心使者”奖和“优秀奖”在红地毯上、镁光灯前,新人们忆起两天来的艰辛和欢乐,泪水夺眶而出,鲜花之上,一张张笑脸灿烂至极,每一双眼睛都真情流溢。礼花自空中纷落而下,七彩之中蕴藏着希望和幸福。

    山因人的到来而多了生气,人因山的包容而更加完整。这便是此次野营活动中最为闪亮的章节了。

    (五)在去往莲花寺的路上

    按照日程安排,活动结束后,所有准新人将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前往莲花寺。据当地山民介绍,莲花寺规模较安阳金宫要大上许多,在连天峰(亦称“九顶莲花山”)之阳,依山借势而建。莲花寺面朝正南,坐落在半山腰上,有数百级石阶通往山下,而从大仙沟前往莲花寺则无坦途可通,仅有放羊人踩出的一条林间小道蜿蜒相系。此前,工作组并未进行过探路,这就增加了随意性和神秘性。在详细询问并确定了路径之后,我和另一名工作人员分别带领极限队和挑战队踏上了通往莲花寺的山路。

    沿大仙沟上行,一路泉鸣丁冬,山路转折迂回,依山势曲折而上,陡峭险峻,崎岖不平,狭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且沿路多生有酸枣刺,勾勾扯扯如热恋中的情人。巨大的石块横置在溪谷之中,山路便时而中断,须攀岩涉水,方能延续。耗时三刻,行不半里,大多数人已气喘吁吁。也难怪,如今生活在城市之中的人们,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连起码的体育锻炼都无暇顾及,更何况这样耗费体力的野外徒步和攀登?幸好我是个自幼生长在山野之间的农村娃子,练就了一双铁脚板,此时便走在队伍的前面,披荆斩棘,不时在心中对照一下先前山民指引的路径特征和标记,引领队伍向正确的方向行进。

    此时已是初冬季节,虽然天气睛好,阳光灿烂,山中仍寒气砭骨,凉意从溪谷中的山泉丝丝缕缕地浸出,弥漫在空气中,因出汗而扩张的毛孔在接触到水汽的那一瞬间,便舒爽爽地打个寒战,收缩至一处,令人顿觉无限快意,几乎要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大仙沟狭长而幽深,分割开南北两座山峰,最宽处不过三四十米,最窄处几乎要挤成一处,两边山壁如刀削斧劈,直上青云,更有险处呈负角度悬垂而下,直让人心荡神摇,甚恐其立根不稳直倒下来,那时节,将要躲到哪里去才好?论天下名山,峨眉之秀、黄山之奇、华山之险、泰山之阔各有妙处,而我如今亲临嵩山,自然另生一番感慨。嵩山得名中岳,一个“中”字,便将其气度彰显无遗。“中”不仅体现在地理位置上,更体现在一个四平八稳、踏实沉静、朴实无华的雍容和大气上。观大仙沟所分割的两座山峰,论秀色不比峨眉,论景观不比黄山,论奇峻不比华山,论高度不比泰山,然而它所蕴涵的内在气质和不躁不惊平实沉稳的气度却委实能够撼动浮世人心。此时,寒霜早至,草木枯黄,植被都衰败去了,只有不多的苍松翠柏点缀着淡雅的绿色,山体裸露在空气之中,向阳的一面坡上,阳光打下来,岩石白得耀眼,而山阴处黄叶遍地,纷飞起舞,如万千蝴蝶随风翻飞。偶尔会有几块断裂的大石滚落下来,夹在山缝当中,亟亟可危,触目心惊,在沉稳之中添了一丝生动。

    山路奇险,无暇细观山景,于是低首寻路,步步维艰。不时回首呼唤两声,引导后面挪步上行的两队准新人。我粗哑的声音在空谷之中竟也掷地有声,激起一波波的回响,越过山峰,绵延开去,经久不息。便触动了内心的情致,发声唱起了歌子,引得后面的队伍放声歌唱,在山谷中震颤回荡。山路几经折转,从溪谷之南绕至溪谷之北,又转回去,隐入更高的山林之中。按照先前得到的指点,我依稀分辨出一株长在岩石之上的古松,便由此转而向南,撇开溪谷向上攀登。行不多久,一座石块垒砌而成的小房子出现在眼前,石头的表面布满了黛黑的苔藓,一处裂缝被烟火熏成黑色。这所石头房子不知已在这里存在了多少个年头,想来是最初的看林人护山的小屋,给空无人迹的深山增添了几许人间烟火气息。再往前行,小路几乎隐入枯叶之中,难以分辨。在一个转角处的石缝之中,我意外地发现了一株野菊,几片枝叶,托起一朵鹅黄,层叠的细碎花瓣,淡黄的花蕊,显露出强大的生机,而花托根部则呈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蓝,夺魂亮眼。进入冬季,气温已经很低,漫山的野菊早已败去,独独余下这一朵,不知是不是在等待知情解意的赏客呢?这也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一个与野菊有关的故事,一个野菊一样淡淡地含着娇羞的姑娘来。于是拿起摄像机,录下一个特写。而事实上,这种记录是并不重要的,那朵盛开在初冬的野菊,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定格成永久的风景了。

    (六)莲花寺

    时过正午,我也已是腰软脚酸,双腿灌铅。在野菊的激励下,我甩开步子,向山的最高处攀去。抵达山顶,豁然开朗,回望溪谷,陡岩怪石、泉水树木,历历在目;再向南俯瞰,阳光灿烂,丛林迭生,一座寺院巍然坐落在半山处,静若处子。同行的所有准新人都躁动起来,疲惫一扫而空,纷纷撒开腿脚,自寺院后的小径奔下山去。在寺院左侧,有一片青青的麦苗,说明莲花寺也是在过着自耕自织的田园生活;一头驴子缓缓地踱着步子,脖子上悬着一只硕大的铜铃,丁丁当当地响着。

    寺前有两座凉亭,分立着几座功德碑,上面以蝇头小楷镌着布施者的姓名。另有一座石碑,记录了莲花寺的来历渊源,细细读来,方知其最初传为观音点址而成,居于连天峰之阳,连天峰又名九顶莲花山,因观音坐莲台点化众生,故名莲花寺,又名嵩阳宫。此为传说,可信度究竟有多少是难以确知的,倒是另一个说法颇为可信,碑文记载:“至芳师于壬戌夏补漏”;“道家第六小洞天”由此可见,此莲花寺本身并非佛家祖庭,而是在当地山民初建的基础上,由云游至此的至芳真人发起重建的,实为道家圣地,其“嵩莲宫”之名或可为证,从碑文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道家法理也不难看出端倪来。而传为寺庙,并以观音点址一说而成“莲花寺”之名,这其间的矛盾与大仙沟底安阳金宫的释、道两家杂糅、纠缠不清有着极其相似之处,也是信仰的交感所引出的结果。

    莲花寺并不高大,也不气派,倒有着几分陈旧落魄,门前挂着文物部门制作的牌子,大概其能保持旧貌未换新颜也得益于文物部门的保护吧。正门没有莲花寺字样的牌匾,旁边开有两道侧门,拾级而上,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正门,一只香案拦在门首,香案后一座不辨真身的佛像充当了迎宾的角色,也起到屏风和影壁的作用。回望山下,数百级石阶直通山脚停车场,交通便利,这也使得莲花寺的香火比安阳金宫要旺盛许多。绕过香案,步入中庭,迎面一座正殿,内中供奉着观音大士,数位菩萨和十八罗汉环列左右。袅袅香烟之中,一位身着普通家居服装的老太太正襟危坐于香案一侧,看管着香火,不时有善男信女在观音像前跪拜叩首,然后布施下香火钱,直接投入一只铜钵之中,老太太便掂起木锤敲击钵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既是在告知善男信女,观音大士已感知许下的愿望,又意在向布施者致以谢意,表述感激。

    我是个典型的唯物主义者,从不跪拜神仙鬼怪的,在这样庄严肃穆的场景当中,竟也有些恍恍然如若隔世的感觉,不由得对高高在上的神位多看了几眼。观音法相庄严,其他几位菩萨也栩栩如生,唯十八罗汉相貌怪异,令人不敢注目,甚恐被他们掌中那怪异的兵器给摄了去。再转至几间偏殿,各自供着大大小小的神仙圣相,或释或道,难以逐个区分,便不再细看,一径行转来,自左侧门步出寺院,坐在一棵高大的柿树下的青石条凳上,闭上眼睛,细经感觉那隐隐的钵盂敲击声、风过檐角催动铜铃的清鸣、还有善男信女虔诚的祈祷和低语。一时间,竟如醍醐灌顶,心智清明;随即又恍然彻悟:时间在这里仿佛是不存在的,而人们并非为了那几尊泥塑匆匆来去,只是在寻找一种寄托,或者追寻一种平静淡然中的憧憬。至于神仙,只是个不存在的存在罢了。

    下山之前,我又伫立在亭中的石碑前,细细阅读:“当台明镜,悟解超绝。介道宗,振起法雷,玄指乘风。连天峰下,凤翔龙吟;代相继,以神传神”碑石老旧,碑文晦涩,有几处模糊损毁,更加难懂,只能解其大概。遂弃之而去,沿石阶缓步下山。

    至山下停车场,再回望山中,莲花寺几已隐入雾霭,只余几处吊角飞檐浮凸出来,沐浴着渐晚的夕阳余辉,平静而又安详。

    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