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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卯时,余人居外。
余小小的视线先扫过家人;再往后一些,看见泪眼汪汪的总管林伯;再后头,是排成三排的学徒伙计们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全跑过来送行?
如此洁浩荡荡的场面让余小小莞尔,反而减了离情依依的气氛,多了好气又好笑的况味。
“女儿,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余无缺抚须道。“那小子这几年是变得沉稳了没错,但不表示他不会生气,尤其当他发现你骗他。”
“爹,女儿不想让他送行。”
她不想在离开的时候还得强忍离别的忧愁故作轻松。
她装不出来,舍不得就是舍不得。
若最后离开的表情会那么狼狈,她宁可悄悄离开,至少能放心地苦着一张脸,不怕被他瞧见。
虽然知道这样不告而别一定会惹他生气,但当她回来的时候他那气也差不多消了。余小小就是抱着这想法,才会谎报启程的时间,故意错开。
“谁理他呢。”何婉柔对东方展言那个“疑似”未来女婿的人选并没有愈看愈有趣,始终没有好感,随时在找机会恶整。
“柔儿,你武功高不用怕他,可我和大儿、中儿没那本事,好歹也替我们爷儿三人想想。”两个儿子还在牙牙学语,总得有人代为请命。
“姐、姐姐抱”在爹娘怀里的余大大、余中中张着长了几颗小白牙的嘴儿依呀叫。
忍不住癌身亲亲两个弟弟红通通的嫩脸。望着两个年纪尚幼、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多好笑的婴孩,余小小不禁为他们的未来担心。
唉。“娘,希望女儿回来时,大弟二弟能有更好的名字。”
“看你爹叫得那么顺口,我看是难了。”何婉柔对丈夫取名的本事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你路上一切小心,若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去找怀德庄的分号,拿你爹交给你的令牌给他们看就知道了。那些个江湖人一看到这破令牌就蔫了,什么都会依你的,就算你想当武林盟主——”
“柔儿,那是不可能的。”余无缺打断爱妻的天马行空。“该启程了。”
“那我走了。”余小小翻身上马。这几年在东方展言的教导下,她也学了一身不错的骑术。“爹娘保重。”
“一切小心。”
余小小点头,轻喝一声,扯缰驾马。
“小姐要记得回家,别玩野啦,”林伯说。
“小姐保重啊,”学徒们激动大喊,舍不得好脾气的小姐远行。
“我们会照顾老爷夫人”伙计们呜啊,最憨实的那个忍不住跳出来大叫:“我会记得把夫人的苗刀藏起来,不让夫人找”
不意外,身后传来她娘亲的咆哮。唉,傻伙计。
睦嚏嚏,马蹄声响,行行重行行,行过大街、穿过城门,前往不知名的地方。
心下,有离别的怆然,有不舍的情怀,更有对未来所遇所见的期待。
待出了城门,走上驰道——
“驾,”余小小轻喝,双蹬一夹。
萧萧马鸣,胯下马匹感觉到主人兴奋的心思,跟着精神一振,四蹄生风,朝南方飞驰而去。
巳时,余人居外。
为什么是他?
余无缺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看着站在面前一语不发、那“疑似”未来女婿的东方展言。
至于他那一个时辰前很神气地说“谁理他呢”的爱妻跑哪去了呢?
“我告诉你,”何婉柔站在丈夫身后,声音依然很神气。“小小已经走远了。”
“你这样做对吗?”余无缺转头,对拿自己当挡箭牌的人苦笑。“又不是打不过他,何苦拿为夫当肉盾?”真正弱的是他啊。
何婉柔端出正当理由:“那张脸看了就生厌。”
东方展言一脸阴沉,发现自己被骗的他,已颜不得表面的礼貌,光是压抑满腹怒火不因余家夫人的挑衅发作,就值得他为自己的修养喝采了。
“她走哪个门出的城?”
“南侧门。”余无缺立即道,没有隐瞒。
“你追不上的,小小已经走了一个时辰。”哼哼。
“余夫人,”东方展言压着声音,不让怒火失控飙出,毕竟对方是自己未来的丈母娘。“连同上回你自作主张让人上门提亲之事,这两笔帐展言记着了。”
“好大的口气。难不成想跟我算帐不成?看吧,无缺,这人目无尊长,根本配不上我们小小!”
余无缺忙做和事老。“我说柔儿,人家小两口儿女情长,你就别添乱了。”
一厢,东方展言先足朝二老作揖,之后看向还在气头上的余家夫人。
“比武功,展言自然万万不及余夫人。”
“那是当然。”何婉柔一哼。算他有自知之明。
“但你会老,我可以等。”
“嗄?”余氏夫妻傻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待反应过来,何婉柔整个人也炸开了锅。
“好你个东方展言!这算什么?等我老了,非但不奉养还想欺负,你这没天良的!连老人都要欺负,你是要脸不要?”
东方展言一个跨步上马,边道:“若余夫人视展言为半走,展言自当奉养天年;若不然”扯缰,掉转马头。“别怪展言失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展言可以等余夫人二十年。”
言下之意:为惩罚她摔打鸳鸯为自己出口气,东方公子可以——不、要、脸!
饶是年少闯荡江湖、自诏行事乖张刁蛮的何婉柔也不禁怔了,望着驾马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出了神。
“看吧,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不在乎人言、不重脸皮,可还有个人比你更不在乎。非但不在乎,还能白个儿撕下来丢在地上踩呢。”余无缺搭上爱妻肩膀,搂她进屋。“小两口的事儿你就别搅和了,还是想想怎么调教我们那两个儿子吧。”
“哼!哼哼!我决定了!”回神过来,何婉柔气得横眉竖目,当机立断为两个儿子立下鸿鹄志:“两个儿子,一个当武林盟主,一个做魔教教主!就不信治不了他东方展言!”
“你有必要这么玩吗?”余无缺傻眼。“好柔儿,你退隐江湖很久了。”
“又不是我出江湖,怕什么!”何婉柔杏目横瞪夫君,头一甩,大步流星走进屋里教儿子去。
余无缺哑然,不知道该不该提醒爱妻,就算儿子真能一个当盟主一个做教主,最快也是二十年后的事。
唉,真的是被气到不行哪。
时值正午,余小小决定先下马休息片刻再继续上路。
算一算路程,离金陵大概有四十里远了吧,她想。
将马绑在一旁吃草,她取下干粮和水袋,坐到一旁树下。
独自旅行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可这还是第一次走得这么犹豫。
原以为不道别比较好,没想到反而更不舍。
他一定很生气。
嚏睫嚏嚏马蹄声由远而近,经过,继续往前奔。不一会——
嘶!罢方的马忽地人立乍停,嘶鸣。
睫嚏嚏嚏去而复返,随着距离接近,蹄声愈缓。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余小小没有发现有匹马经过又折返,更没有发现那马正朝着自己接近。
自然,也就没有发现马背上的人正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
“余、小、小”气得连声音都抖了。
咦!发觉眼前视野忽然一暗,余小小才警觉过来。
一抬头:讶然:“你怎么会来?怎么可能追得上我?”
“就你那匹牡马快得过我的踢云乌虽?”东方展言握拳,忍住朝她咆哮的冲动,哼哼冷笑。“我不来怎行?总得问明白某人不告而别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余小小否认得有点心虚“只是错开了时辰,不想让你送我。”
“为什么?”
余小小向自己内心的软弱投降,坦减道:“怕自己看见你不舍,怕自己也舍不得——展言,如果我说,本以为自己能洒脱离开金陵行医历练,却因为你曾经一度动摇,你可以别这么生气吗?”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风尘仆仆追来的男人脸上闪过受伤的神色。
“不想我送别,怕你走不开,怕我留你,你都可以告诉我、让我知道——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坦白?我宁可你坦言相告,都好过谁骗我。你可知当我前往余人居发现你已离开是什么样的心情?被你娘趁机戏弄又有多难堪?”
他的指控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狼心狗肺的薄情郎。
“我很抱歉。”这次是她理亏,活该被骂,也应该道歉。
“就算你恕留,我也会推你走,绝不留你。”话虽然这么说,他的手却矛盾地将人拉进怀里牢牢抱住。“就像当年你推我一把,让东方展言成为今日的东方展言一样,我也会推你一把,让你成为你想做的余小小,你——你至少该信我这点。”
“嗯,我信,我真的很抱歉。”
“不原谅。”他说,感觉到怀中人一个激灵。
“展言”
“除非你答应,回金陵之日便是你我成亲之时。”
“好,我回金陵就嫁你。”她说,不再犹豫。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余小小反手抱住他:脸埋进他颈项,轻轻磨蹭,用她天生的温润嗓音低声道歉:“说你不气我了。”
任东方展言一开始带着滔天怒火前来,也很难十在这稀少的温驯娇态中败下阵,火气蔫了一半。
若再加上那让人心簇动摇的珠玉妙嗓饶是铁汉也很难不化成绕指柔。
“嗯,不气了。”再次投降。
“那,我走了。”
“嗯,也该启程了。”东方展言放开她,先她一步拿起她的干粮和水袋往她坐骑走去。
“我可以自己来——”
“我们下午得赶点路,”东方展言一边帮她整好行囊,看了天候一眼便说道:“不然很有可能会错过宿头。”
咦!我们?“你刚说我们?”
“是啊,我们。”东方展言理所当然道,长指指向她,再点向自己。
“你、我,我们。”
“我是要去毫州——”
“我也是。”东方展言顺手扶正她坐骑的鞍座,再将肚带绑得更紧些,忽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转头看她。“我好像忘了跟你说,七皇子已经答应当我的合伙人,所以我得去毫州看看当地药市的买卖情况以便参考。”
“你的确没说;”余小小双眼眯了起来。“这事什么时候定的?”
“两天前。东方展言侧头想了想,笑亮一口牙。“我想你正忙着准备启程,我也得准备行李,心想到时一块儿走你便知晓,才没跟你说。”
“我可不可以把方才阁下哀戚的指控视为诈骗的手段,目标是为了骗取我的内疚,允诺你那等同于把我自己给卖了的‘一言为定’?”余小小问得非常冷静,冷静到声音里的寒意都可以冻坏人了。
“不行。”得逞的男人断然拒绝。“你的不告而别是真,你娘的作弄讥讽是真,我的伤心气愤也是真,不算诈骗。”至少策马出城时,他是伤心气愤没错。
至于之后——不过是顺水推舟、顺势而为,说他诈骗未免太过火了。
“”那谁来解释一下她为什么有被讹诈的感觉?这人——根本就是故意趁机下套来骗婚的!
什么推她一把是啊,他是推了她一把——将她推进婚约的坑里!
余小小很气,气到怔忡,任由得逞的男人扶她上马,牵着她的坐骑往毫州的方向走。
途中终于有一次忍不住,顺手摘了树上的野果往男人的后脑勺丢。
“哎哟!”
听见前方男人痛呼一声,转头哀怨地看着自己。
嗯,心情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