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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马如飞迎接周信进里,走至客堂,周信搭眼一看,暗道:你马如飞也过于卖弄软功了,但我周信谅情在你面前总可不至挂免战牌。想罢,两人又请了一请,马如飞由西面上去,周信由东面上去。马如飞在黄豆上如走平地,不曾见有一粒豆子移动;周信未上黄豆,先用两手拈住两旁豆子,远远的两只手攒着,脚下跑着,嘴里用气吹着,只见东边这一条线五寸多高的豆子,凡他走过的地段皆同刀切的样子陷在地内,上面可可与地一样齐,没丝毫高低缺凹。两人皆跑到尽头,马如飞又请周信入座,周信把揔子一看,不觉大吃一吓。原来周信在外面一望,见上面两张黑漆揔子,以为只是豆路难走,不料进前把揔子一看,原来是纸糊的。请教此时周信要想再用硬功,是真正想不出个法子来了。因此老羞成怒,说道:“马道长,你不必见恼,你输赢软得来,我输赢硬要去!”说罢,把一张纸揔子朝上一撂,只听“哗拉拉”一声,打断三根椽子,那张揔子穿出屋外,被风吹起飘飘荡荡,仍从天井中间同风筝样子落下。马如飞勃然大怒,便说道:“我设的座位,你有本领就坐,没有本领你不要坐。周家朋友,你几千里路跑出来欺人,你胆子也忒大的了!难道我马如飞回避你不成?古语说得好,越怕事越是有事,我马如飞今天就领教领教罢!”一蹿步就到了天井,周信跟后也是一蹿步蹿出。两人站了门户,一来一往就走了二三十合。
照江标在旁边看起来,见得他们着着进宫。但马如飞打到周信身上比生铁硬些,周信打到马如飞身上比棉花还软些。马如飞晓得此人周身都打不进,除非直奔他那个地步才好。想罢,一蹿步到了周信背后,装着用那风扫落叶式,腿子转了一转,其实并未奔身。周信随即扭转身来开发他这一腿,顺手暗暗用了个猴子偷桃式,就想进马如飞的要紧部位。不料马如飞并不曾开腿,就他转身之时,马如飞一个二指添灯,已到了周信的眼下。周信说声“不好”!晓得这个势头是万万格不开让不掉的,反转迎上去,对住他的二指吹了一口气。看官,你道这是个什么用意呢?周信嘴里这气能彀斩金削铁。他见马如飞指头到来,心里想道:他既要取我的二目,他两指上必要用力;他用着力,经我这一口气吹到,这两指就保不住;他要保全二指,必须还要用软功来避我这口气;他既运到软功,这二指便一些没力,那我的眼睛也可无事。但周信的这个着子也是平时想定的,若是马如飞手指到时,他才想这个道理,有十付乌珠子也被马如飞钩去了。可也奇怪,马如飞二指将近周信两眼,果被他一口气一吹,登时手劲一软,就这闪电穿针,周信把头一偏,已经过门。周信暗骂道:你这老贼!很会掉鬼,那就怪不得我周信了。想罢,伸开两臂做了个老鹰张食的势子,直向马如飞扑来。马如飞就用个醉八仙带着兔子绷鹰的架落,仰卧在地,一脚直向周信面门踢来。周信收回左臂,变了个龙爪探地式,就马如飞裆下抓来。马如飞喊声:“来的好!”就势一滚,顺手就用了个双龙盘柱来抱周信的右腿。周信手健眼快,故意的把只右腿反向马如飞面前一送、复又一收,马如飞抱了个空,向前一伸,喊声“不好”!就势用了个仙鹤伸腿,一手着地,左脚一起直朝周信裆下蹬到。周信暗道:老贼,你这一着是叫做自家寻死了。周信见他脚到,故意松了一着。那马如飞右脚已进了周信裆下,周信趁势把腿一拢,已将马如飞左腿夹住。马如飞忙使了个软劲,要想退裆,那知周信已把马如飞的肾囊得住。马如飞喊了一声“算罢”!跟后又“呀”的一声登时气绝。
就这喊的时候,江标在旁见师父不是势头,一箭步到了周信面前,假装个外教样子来夺周信的手,周信所以全不把他放在眼下,故意抓着马如飞不丢拿他取笑,不料江标左手忽起,用了个一箭双雕的旁势,直从周信左眼钻入,觏到右眼,连右眼的眼珠一统由左眼拖出,连血带肉的一把向地下一撂。周信大叫一声,登时栽倒。江标此时虽然得手,却糊糊涂涂不知怎样办法,朝这边周信望望,真个好笑;朝那边师父望望,又止不住的要哭。忽然想道:我何不到后国把冯志坚找来,同他商议商议怎样办理?随即走到后园,四面一望并看不见冯志坚他在何处,心中暗暗奇怪。再为定神看去,但听见远远有条哼声,江标就随着这哼声寻去。原来冯志坚同猪子样的睡在青草窠里,在那里哼声不绝。江标拨开青草走至近前,喊道:“冯师弟,这怎么样了?师父叫你跑的呢,你睏在这里怎么?”冯志坚见问,微微把眼睛一睁说道:“我十分挣扎不得了!师父同那厮交手不成?”江标见问,便把怎样交手,怎样师父送命,怎样自己把周信眼睛取出登时倒地,一一说明。冯志坚听完,把个头偏了一偏,向江标点了几点,就同叩谢他的样子。便说道:“大仇已报,我同师父虽死,在九泉也当瞑目!”说完,又大叫一声:“痛杀我也!”江标此时急得没法,觉到前面两个死的,此地一个半死半活的,不知怎样是好?定了一息的神,就想把冯志坚驮到师父床上让他睡好,再为想法。岔脚把腰毛下,就想把冯志坚先行扳起才好背负。
刚刚用手才把冯志坚推了一推,忽然四个人走进园来,和尚不像和尚,在家不像在家的样子,走进园来便喊道:“啥人在里面?”江标估量着必是周家兄弟,便站起来说道:“我江标在此!”周仁听说,便先行开口问道:“江家朋友,前面这双人怎样交手,你可晓得一些吗?”江标道:“怎样不晓得!你家的人是我打死的,难道我江标堂堂汉子,还同你赖不成!”周仁道:“好的好的!愚兄弟还有四人,索性统统领一领教也好!”江标道:“周家朋友,你听清楚了,领教不领教我江标悉听尊便。但有一层,你们兄弟四人还是同我姓江的会会家数,还是替你兄弟报仇;还是一人抵一个,还是四人拚一个?”来人道:“这说不定,打伤你就叫会手脚,打杀你就叫杀仇人,至于几个拚一个那些丢丑的派头,不是我周家兄弟做的。勿论赌那样武艺,皆是一人顶一人,不但不作帮手,在旁若插一句嘴,就算我姓周的坍台。还有一层叫你放心,我弟兄四人听凭你指点一个,那个输了把你,这三个不必交手,统统算输。”江标道:“既然如此,前面死的两人,一个是我的师父,一个是你们的兄弟,把他两人尸骨久久暴露地下,两造心皆不安。我们约定一个办法尽今朝半日,各办丧事,你将兄弟收殓好了,我也把师父收殓好了,明日还在此地大家拚了高低。诸位意见以为何如?”周仁听说,便向周义、周礼、周智问道:“三位兄弟,你们也斟酌斟酌,照江家朋友这样说法可好?”三人道:“使得!”四人便对江标齐声说道:“这样说来,我们今日就各干各事是了。”说完,一溜烟的弟兄四个往外就走,去到街面代周信备办棺木装殓。这也不在话下。
单是江标自打周家兄弟去后,满肚忧愁,因想这笔棺木装殓全无一点出产。我的这师父他向例穿在身上、吃在肚里,不作有丝毫积蓄。到这大事临头,分文没得,我江标又是个穷汉,这便怎样办理?想来想去,忽然失笑道:“有了主意了,好在我家帅父人皆晓得他周正,我且用个骗着,将棺木装殓骗来,就是没钱把他,谅情他不能由棺材里将尸身倒出,把衣服剥了去,棺材抬了走!”主意算定,就把冯志坚背起送到马如飞房里,将他好好的睡在床上,盖起被头,然后将门反关好了。此时天井一众闲人左邻右舍,听说马道爷同一个外来和尚比功夫都拚杀了,所以一个个皆跑得来看。内中有些老邻居认得江标的,见他走房里出来,都向他问个底细。
江标顺便就央他们看了门,自己一径出门就到了一家棺材店里。江标抬头一看,见里面大棺材、小盒子倒堆得不少,再朝柜上一看,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伏在那里,一付三刀不见血的面孔,的确天生的一付棺材脸,那招牌旁边贴了碗大的四个字:领骂不欠。江标就是一个错误。就想要走,忽然心里想道:我既然到此,不妨且同他试试看,大约提到马道爷总还有点面情。就此走上柜台,向那同事问道:“请问老爷,你家这棺材卖多少银子一只?”那人道:“棺材有好有丑,价目不一定。你看定那只,着司务搬下来;看定了再谈价钱便了。”江标听说,走到棺材堆上,拣了一只三底三盖作中的棺材。问他的价目,那人就跑到后面喊出三四个司务,带着杠绳,先把上头加的棺材发下,然后把这个棺材拖出,又把盖子消下。那人便把手向棺材上敲了几下说道:“买棺材的客人,你听听这条声腔,你就晓得货色好歹了。”江标道:“不丑不丑,请问要多少银子呢?”那人道:“可要回手不要?”江标道:“你这人笑话,买这样东西要回手,还有一点不大顺遂呢!”那人道:“这样说来,你就出二十四两银子罢。”江标道:“我有一事,价钱就照你事。但是死的这个人你们也派认识,就是马如飞马道爷。他现今亲了还不曾到来,须要明日此刻才有钱呢。”那人不待他说完,他就同得了摇头瘟一样说道:“不成功不成功,你不看见我家招牌旁边贴着‘领骂不欠’吗?”江标受了这一脸惶恐,心中十分怄气,却也没法道他,只得再赶下户。一路走一路叹气,走了一段路,却没一个棺材店。忽然远远的看见一人走来,江标暗喜道:“好了!这会师父的后事皆有发落了。”毕竟不知来的这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