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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曙光微现,王府里还是一片寂静。
忽然,后院宛心阁里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尖叫。
无忧被震得从床上一股脑坐起来,靠着墙脚睡着的薛不屈同样揉着惺忪睡眼看向她。
半晌,薛不屈脸上一红,满脸都是心虚和自责,无忧却乐不可支地打了个呵欠,继续蒙头大睡。
一整个早上,宛心阁院子里都是红绡哭天抢地的吼声,直嚷的整个王府的人都聚了过来。
仆人们手慢脚乱地抓蛇,各个房里的小妾都伸头出来看热闹,指指点点,唯独无忧这里房门紧闭,呼呼大睡。
管家抹了把额上的汗,不知该不该说出秦夫人昨天买了很多蛇回来。
一直睡到正午,无忧一睁开眼,就见薛不屈瞪大了那明亮的眼睛,站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你爹没教你,盯着女人睡觉时看很不礼貌?"
薛不屈脸红地摇了摇头。
嘿,这小正太还真容易害羞,动不动就脸红,衬着麦色肌肤,像一只烤熟的蕃薯。
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你一直站我床边干什么?"
"我就是想问......我能走了吗?你一直在睡觉,我不敢叫醒你......"
原来是这样,她倒睡忘记了。
"你要走不用特别支会我的。不过既然我醒了,就留你吃个午饭,待会再让管家多给你点银子。你帮了我个大忙!"无忧边起身穿衣边说着。反正他还是个小男孩,用不着避嫌。
倒是薛不屈很自觉地转过身去,耳根后面又烧了起来。
午膳摆好,两人同桌就吃了起来。吃到一半,管家过来,眼神瞟来瞟去打量着薛不屈,没想到这少年竟留在夫人房里过了一夜。昨天擦肩而过,只当是个黑不溜秋的贫苦孩子,今日洗干净了衣装整齐的,也有几分富贵人家小公子的气派,只除了表情有点憨厚木讷。
无忧看出管家的心思,摆摆手直接切入正题:"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管家这才回神,"王府外面来了位客人,说要把这个亲自交给夫人您过目。我请他进来坐,他又不肯,只说夫人看了,自会出来相见。"
无忧搁下碗筷,疑惑地接过管家递来的信封。
封口用火漆封着了,拿随身的小匕首挑开,里面只有一张薄纸。是凤起银号开张时在官府押下的文牒?
无忧手一抖,那信封就滑了下去。薛不屈看出她异样,问:"姐姐,怎么了?"
管家不悦地横他一眼:"叫夫人。"
薛不屈悻悻地低下头,无忧摆摆手:"不碍事。她是我收的干弟弟,不叫我姐姐叫什么?"说完又抿唇专注地盯着那文牒看。谁有这么大本事,可以随意地从官府里把这张文牒给调出来呢?
薛不屈双眼睁得铜铃样圆,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好像要把无忧刚才说的话在嘴里重过一遍,然后讶异地唤:"......姐姐?"
无忧全然没注意到,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起身,对他吩咐:"你慢慢吃,不用急。我出去有点事。"说完,手里捏着那纸张,急冲冲地出了屋子。
到了王府门口,问管家:"那客人呢?"
管家朝右手边的一条巷子指了指:"马车怕停在门口挡道,拐进那边巷子里了。"
无忧点点头,径自过去了。
午后幽静的小巷,空荡荡没什么人来往。远远地,一辆低调朴素的黑棚马车停在那。驾车的人已不见去向,唯留车前一匹赤红膘马无聊地甩着马尾。乍一看,和君寰宸的汗血马有些相似。
无忧摇摇头,他现在远在黄河边上呢。手里的纸被捏得濡湿了一角,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会是谁呢?
她缓缓地走近,今天的巷子实在太静了,两头都没有人经过。微风纵贯而过,轻轻撩起车帘的一点边角,偏生又看不清车里状况,撩得人心跳欲出。
待停在那马车前,无忧定了定神,清着嗓子道:"贵客何必故弄玄虚,我已经来了,你可以现身相见了。"
说完,马车里静默半晌,那人竟然一点回音都没。
无忧有些恼怒,这是在摆架子吗?再顾不上礼仪,伸手就要掀那帘子,手将触及一角时,那帘子一晃,自己从里面掀了开。
就在车内随着帘子的撩起一点点明亮起来时,那人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普天下,敢让朕自己下车相见的,恐怕也只有你一人了。"
君昊天一身文人儒雅的装扮,翩翩长衫,羽扇纶巾,一股英气自眉间而升,无瑕的俊脸,纵使化身浊世中翩翩佳公子,也足以颠倒众生。
君家兄弟果然都是蒙承上天的厚赐。
无忧怔愣片刻,立刻惊醒过来,后退几步弯腰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免礼。"君昊天大手一伸,就搭住了无忧的手背。
他的手冰凉,沁凉的感觉深入皮肤,无忧本能地瑟缩起来。
君昊天的眸子里似划过一丝不快。无忧佯装不见,扬了扬手里的文牒,问:"不知皇上今日微服到访,所为何事?"
君昊天拿眼角瞥了眼那纸片,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你的银号生意很不错。这全京城一半的财富都跑到你凤起银号去了,连朕都要眼红了。"
无忧的心急跳一拍,凤起银号这个月来聚敛的财富的确数十倍超过她的想象,但还不至于占据京城的一半。但君昊天说这话,显然已经提防了她的不轨意图。古代历朝重农抑商,官府常常变相打压商人,若这凤起银号真是遭人眼红,只怕开下去将没那么顺利了。
嘴角提起一抹淡笑,掩饰内心的慌乱,无忧悠然对道:"皇上说笑了,谁不知天朝富庶,国库充盈,这点蝇头小利,皇上怎会看得上眼?"
"此言差矣。"君昊天扬起眉峰,言辞锐利,"听说这银号的文牒上,盖的是三弟的名字。既然一朝王爷能插手经商,那无忧不介意朕也来分一杯羹吧?"
一席话,堵得无忧无言以对。他是皇帝,谁敢拒绝他?
脑子里飞快地旋转,豁然一亮,巧笑对答:"皇上其实不是早就在分帐了吗?这全天下的商人经商,都得向皇上您纳税,无忧又怎么敢忘呢?"
君昊天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喉咙里咕噜滚过一句话,却没说出来。静静地审视她半晌,黑眸里晦暗幽涩,说不出的情愫在流转。
无忧心虚地垂着头,不敢看他。本来介于骆云儿的仇恨,她该厌恶他的。只是这几次相见,他所表现出的神情,是那样彷徨无措,好像一个迷途的孩子,挣扎着找不到方向。
怔忪间,君昊天忽然回身,从马车里捧出一件东西。
无忧"呀"地轻呼出声,竟是一张古琴。仔细看,可不就是那日她在宫里抚过的那张?
这不是皇后的琴吗?怎么会被带出宫外?
君昊天目光迷离,手指细细擦拭着琴弦,如同回忆往事一般念道:"那日在宫里,听你抚琴一曲,余音袅袅,至今难忘。今日朕特地带了这琴出来,只想再次回味那种感觉。"
无忧讶然,他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特地微服出宫,就是为了听她弹琴?说给谁听也不信啊。
况且空巷无人,孤男寡女,弹琴等于谈情,这不是玩火嘛。
施施然行礼,先自行请罪:"皇上若是为此而来,无忧的回答,还是和那日在宫里一样,不愿。"
君昊天一扬眉毛,一股明显的怒气张显在外,巷子里的空气好像凝结,让人难以呼吸。
"那日在宫里,皇后问你是否愿意留下,你拒绝了。今日朕微服屈尊,你却连抚一曲都不愿。"他的话音阴冷,但还能耐得住性子。
无忧抿着唇,双膝着地,一叩下去,额头几乎挨着地面,口中依然是:"请皇上恕罪。"
半晌,头顶没了声音。君寰宸的手心颤抖,忽明忽暗的脸上好像酝酿一场暴风雨。
"你起来。"他冷冷地命令。
无忧依言起身,仍然垂着头。
"你看着朕,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愿不愿意?"他凛冽的眸子逼视她,好像能喷出火来。
无忧缓缓地抬起脖子,眸中一片清明,直视他,淡淡地回答:"妾身,不愿。"
"好--"他笑声阴冷邪肆,大掌按在琴身中央,五指忽然用力,琴身"啪嚓"断成两截,木屑飞溅!
"你不要后悔。"他嘴里吐出最后一句话,决绝地上了马车。
帘子放下的一瞬,无忧木然地屈身,平静无波地开口:"妾身恭送皇上。"
话音刚落,只听车内"啪"一声脆响,马车一侧的窗子上被折断一根横木,飞落到地上。
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个马夫,跳上车驱赶马儿跑了起来。咕噜的车轮声伴着阵阵马蹄,渐行渐远。
许久,待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无忧才抬起头,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惹恼了皇帝,只怕往后没有好日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