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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遇到太乙的时候还很小,小的完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只能在荒山上与豺狼虎豹恶斗的难分胜负,他伤痕累累,从陈塘关带来的人才会有的衣服也被树杈和野兽们撕扯的破烂烂,赤着脚行走在山野间,就像一头回归原始的凶兽一般,非常凶狠。
但他的凶狠总带着点外强中干的味道,因为他太小了,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都是非常艰难又非常痛苦的事。
这个世界对他实在不够仁慈,在他刚刚降生的时候就已经向他伸出了狰狞的爪牙,为了反抗更为了自保,他在拼命融入人群的同时,又用尽了力气折腾,以此来宣泄自己不安、恐惧和难以表明的难过。
然而,他越是折腾越是糟糕,折腾到最后直接将自己一脚踹出了人群里,落到荒山里当一只凶狠的野兽。
太乙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不,其实他早就出现过了,在他刚刚降生的时候就随着他的灵魂赶赴了李家,但是他徘徊在李家,近乡情怯一般始终不敢现面,只留下一道神迹告诉哪吒长大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跟着他去乾元山。
哪吒年幼时是何等的张狂和无知,他听过就忘,甚至咿咿呀呀地喊着娘,央求着李夫人给他一把利器,然后在李夫人的惊呼声中一刀砍了那个留影石,待李靖回来又是一顿骂。
因此,太乙再没有出现在哪吒的人生中。
直到,哪吒被送到荒山命悬一线。
哪吒变成了一只凶狠的野兽,也变成了一只戒备心极深的野兽。
太乙刚对他伸出手,就被咬了手,他和杨婵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在忌惮和恐惧之中撕掉了太乙手上的皮肉,撕的太乙整只手血肉模糊。
但是太乙没有像陈塘关的那些人一样嫌恶他,排斥他,更没有因为他的攻击而生出怒气,也反过来伤他,太乙任由他撕着自己的手,然后蹲下来,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将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抱入怀中。
那态度就像对待这世上稀有却脆弱的宝贝,一不小心就要碎掉。
或许这就是书上写的视若珍宝。
哪吒不解,疑惑地松了口,他感受到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湿了,以为是下雨,抬起头却看到了太乙眼中的泪水。
这个人哭了。
为什么
他抬起手,用稚嫩却脏污的手去擦太乙眼边的泪水,和着咸湿的泪水,他手里的脏东西化开,在太乙脸上化出一片黑色和红色的污渍。
啊,他想,他是不是在无意之中又做了错事
他总是做错事,好像什么也做不好。
太乙抓住了他小小的手,看着他的样子,笑着问“还会说话吗”
哪吒当然会,但是他长时间不说话,嗓子已经变得干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他幽幽地盯着太乙,心里想,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怪人
太乙看着哪吒这样的眼神,又变得无措起来,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给哪吒解释他的来处、过往、以及被哪吒亲手砍断的缘分。
哪吒听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太乙是从何而来的了。
太乙松了口气,试探着伸出了手,见哪吒没有嫌恶的意思,便又大着胆子,将手虚虚地靠在了他乱糟糟的头发上,哪吒抬起了头,他却低下了头,两人对视,哪吒看着太乙带着水光的眼睛,逐渐放下了戒心,太乙见他眼中的阴狠和锋锐褪成一双纯澈的深眸,心下一酸,问“你现在还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哪吒反正无处可去,也不想死了再投胎做别人的儿子,就牵着太乙的手,跟他去了乾元山。
仙山难走,但对年幼的他来说却很轻松,这样的轻松与在陈塘关生活的日子比起来,仿佛他天生就该归属乾元山一般,那时候,他被太乙洗干净了脸,梳好了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在乾元山三万三道台阶上蹦蹦跳跳,觉得这玩意比陈塘关的城墙有意思。
太乙收了他,就真的在倾尽所有地好好养他,他不像他头上的师兄们徒子徒孙一堆,整个金光洞里除了还没有化形的金霞,就是年幼的哪吒。
哪吒太聪明,乃至于到了过目不忘,一学就会的程度,往往太乙刚刚教完,打算跟哪吒演示一遍的时候,晃个神,哪吒就已经就着刚学好的法术满山的撒野了。
在李夫人重新找到他之前,哪吒在乾元山已经不执着当一个人”了。
他做自由的风也好,做称霸山野的小怪物也好,做微小得不值得一提的尘埃也好,所有的选择,所有的试探都只会换来太乙三个“好”。
打个架也是好,闯个祸也是好,搬空金光洞半数的宝贝还是好。
他到底哪里好
他一直以来也没有搞清楚过,好像他只要站在太乙面前,就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的了。
他虽在太乙这里是最好的,可下了山又是最烂的,李夫人来过乾元山后,他就报复性地下了很多次山,捣了很多次乱,他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在用心和不用心地做了很多事以后,他可以确定,
他就是最不好的人。
可是太乙又不是傻子,他活了那么多年,看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看不懂他不是个好人呢
然而,烦恼哪吒的事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困于父母所给予的锁链之中,不能自拔,痛苦的事情一旦到来,就会显得一些快乐的事单薄,在漫长的自我折磨中,他将关于太乙的所有疑问都抛之脑后。
似乎,太乙的出场设定就注定是他的师父,就注定在这狰狞又恶心的世间成为一位难得对他好的人。
太乙顶着这样的光环,在哪吒的理所应当之下,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有些东西总是失去或者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成为人生最重要的事。
就如此时,他被诸位曾经围堵他、阻止他杀李靖的师叔们强压着,放任他真正的父亲去死。
这样的痛苦远比燃灯曾经在玲珑宝塔施予他皮肉上的痛苦更甚,失去法力的他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无法逃脱他们施加在他身上的枷锁。
吊诡的是,曾经的枷锁源自毁灭,而如今的枷锁竟然是源自于爱护。
他心急如焚,每分每秒都如坐针毡,更何况,他进入瓶中已有许久了,根本不知道太乙现在如何了。
他抓住慈航道人的手,说“师叔,你放我出去。”
慈航道人半跪在地上,和在昆仑山一样,慈眉善目,眉眼低垂,一言不发。
瓶中的世界相比起九曲黄河阵要光明的多,可是身处其中的凡人们、弱小的阐教弟子们还是忍不住惶恐,他们不安,窃窃私语,神情凝重,这其中只有哪吒一个人固执地要出去。
他高昂的头颅低了下来,桀骜的眉眼失去了往日的亮光,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死死地砸在地上,用极为凶狠的语气说着恳求的话语,他说“师叔,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慈航道人还是没有说话。
哪吒打量着她的神色,良久,哀求的面目变得狰狞,他将拳头攥得更紧,低声说“好,求人不如求己。”
“你不让我出去,我自然有办法。”
说罢,他眉间的朱砂就隐隐发出红光,燃灯在一边见到了,手中的佛珠转了又转,说“不好,这小子怕是要利用他体内涿鹿恶鬼的煞气了”
众人闻言一惊,纷纷上前,制止哪吒,可哪吒额上的朱砂越来越红,在失去全身法力的情况下,他故意催发涿鹿恶鬼的煞气,天尊落下的封印很快出手教训了他,让他头痛欲裂。
幸好,他想,幸好这样的疼他早在北海海底遭过一次,所以,如今还能保有意志,从重重包围之下,突破重围。
黑色的煞气从清静琉璃瓶中爆出,变得不再清净,好不容易得以安置的西岐百姓看到意外出现的黑烟,以为又出了意外,发出惊呼声,姬发带领诸位臣子赶忙安抚灾民,可是安抚的工作还没有做好,瓶中的世界有发出一阵又一阵猛烈的巨响声。
这动静震得整个瓶子都摇晃起来,惊叫声闹得更凶。
而在这些吵得人耳聋的惊叫声里,一直跟在哪吒身旁的杨婵提着灯,在仙人们的呵斥声中,跑上前,不顾一切地伸出手,试图把哪吒喊回来。
然而,哪吒在痛苦之中只保留了出去,抵达太乙身边的意志,其余的通通不入耳,就算是杨婵,也成了芸芸众生的一员。
杨婵见哪吒飞上上空,毫不犹豫地走了,一时情急,竟也想带着宝莲灯跟着出去,然而,在一旁观战已久的杨戬将她拽了回来,杨婵急了,甩开杨戬的手,望着哪吒越来越远的背影,喊道“阿兄,快放开我,外面太危险了,我得跟着哪吒一起去。”
杨戬呵斥道“你也知道太危险了”
杨婵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为了他们俩恶劣的交情耽搁时间,她竖起一手,凭空在瓶中扬起了风,打算借着风的势力,一股吹到天上去。
哪吒因为太乙已经快疯了,杨婵受他感染明显也变得很不冷静,她手中拖着莲灯,承载着这么多人的性命,竟然想出去冒险。
杨戬怎
么也劝不住她,到了后来,杨婵拿着宝莲灯竟然到了要跟他动手的地步,杨戬又怒又急,扬起手,竟然扇了杨婵一耳光,打的杨婵别过脸去,直接懵了。
杨戬拽着她,强迫她去看她身后无辜的西岐子民,站在她身后,摁着杨婵的肩膀,说“婵儿,我说过,圣人之道艰难异常,你想走多远都可以,想什么时候停下都可以,但是现在不是你抛下一切放弃的时机。”
“你看看,”杨戬声音拔高,“你看看这里有多少人,你作为莲灯之主,难道要为了一己私欲,放弃你本该拯救的人,转头跟着哪吒冲动着往外跑,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置这数万百姓的生命于不顾吗”
杨婵手中的莲灯还在闪耀,粉色的光芒包围着整个琉璃瓶,她如今身上没有一丝法力,完完全全是燃烧着她的精血和魂魄来支撑的。
杨婵看着自己身上的缠绕着黑与红的婚服,眼眶一红,捧着半张脸,盯着杨戬,说“救人不是做选择题”
杨戬却十分残酷地说“救人就是在做选择题。”
他低下头,用冰冷的手捧起杨婵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恩与仇,罪与孽,爱与恨,黑与白,善与恶。”
“你看起来选择有很多,但你的选择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
“可是这些无辜的百姓和哪吒对我来说都一样重要”杨婵红着眼眶,固执地说,“我不要选,也不想选。”
杨戬看着她,沉吟片刻,说“好,那你不选。”
“你有我,所以可以拥有任性的资本。”
“留在这里,”杨戬竖起一手,说,“我会代替你将哪吒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杨婵一惊,连忙拉住他,可杨戬却像她之前一样轻易地推开了她,嘱咐各位师叔看好杨婵,接着就借着天眼的力量从瓶中飞出。
哪吒和杨戬双双出瓶,太乙却出乎意料地坐在地上,看起来毫发无伤。
太乙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他们两人出现。
他诧异地看着他们,片刻后,怒道“让你们老实呆在里面,这节骨眼上又要给老夫闯什么祸”
哪吒怔愣地看着他,没想到太乙在混沌的侵蚀之下竟然毫发无损,脑袋还在剧烈的疼,身上的煞气却慢慢消失,于是封印慢慢不再攻击他,慢慢老实下来,他对着太乙直直地跪了下来,太乙吓了一跳,往后一仰,尴尬地说“别有事没事给我行大礼,快回去。”
哪吒沉默良久,喃喃道“您快吓死我了。”
太乙身体和灵魂其实已经摇摇欲坠,却撑着精神,笑着说“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成天跟我顶嘴,今天怎么又变得胆小起来”
哪吒抬起手,心里松了口大气,缓了会儿,忍着头疼,装着没事地说“嗨,还不是您老平时总是教训我做人要懂得袖手旁观,置身事外才能活得长,结果您自个儿临到阵前竟然英勇就义,事出反常,走前还说了那种跟遗言一样的东西,我能不被吓着吗”
太乙看到他身后站着杨戬,咳了咳▍▍,说“当着杨戬,就不要把为师一些见不得人的话说出去了吧”
哪吒笑着说“哪里见不得人,身在人世间,各有各有的活法,况且,师父爱护我,想让我活久点,别一不小心把自己折腾死了,才说这样的话。”
“我都知道。”
太乙又咳了咳,尝到了喉咙漫上来的血腥味,他笑问“既然知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听我的话呢”
“下辈子吧。”
“嘿,我要等你的下辈子,得等多少年”
“一万年”
“你志向倒是高远一点啊,至少,要活过我吧。”
“您活了多少年了”
“一万多快两万年吧。”
“那我活过您,岂不是要活三万年”哪吒笑了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活太长了也没意思,我跟您学习学习活一样的岁数吧。”
“臭小子”
太乙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忽然支持不住地猛地弯下腰,捂住嘴,剧烈地咳出声来,哪吒脸色大变,抬起双手想要扶住他,太乙却抬起手,在咳嗽中,对哪吒身后的杨戬说“混沌会侵蚀、抹灭生灵的一切,你带着哪吒赶紧进去。”
哪吒猛地抓住他的手,笑容瞬间消失,急切地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刚才是骗我的”
太乙顿了顿,抬起头,轻声说“我没有骗你。”
“哪吒,你做我徒弟这么多年,好歹咳咳听我一次吧。”
“快回去,然后,照你所说的那样,活过我,两万年、三万年都可以。”
杨戬上前,打算按照太乙说的那样将哪吒带回瓶中,不想,哪吒身上再一次爆出黑色的煞气,这一回不只是他额前变深的封印,连漆黑的眼眸也隐隐闪烁着红色的冷光。
“师父,”哪吒抓住太乙的手,说,“时间够久了,我替你看着这,你进去吧。”
太乙闻言,又急又怒,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啪”的一下,发出响亮的声音,这一下远比刚刚杨戬打的要重多了,哪吒那张脸很快泛起浮肿,嘴角甚至泛起血来,哪吒缓缓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太乙,那眼神带着阴狠和一些难以察觉的怨恨以及难过。
太乙这么些年,也头一次不再顺着他,他怒斥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到底你是我师父,还是我是”
“让你滚进去,就滚进去,你以为我还在跟你开玩笑吗”
“你在混沌之中,连神魂都会受损,连来生都没了”
哪吒攥着拳头,反问“我是没了来生,那您死在这里有来生吗”
太乙深吸一口气,说“修炼千年的神仙,没有谁是有来生的。”
哪吒愣在原地,怒意忽然停了。
“你以为活过千年的寿数靠的是什么”太乙抓起哪吒的衣领,说,“靠的是亏欠天地的灵气”
“欠什么就要还什么,这就是因果”
“我活了这么多年,亏欠了近万年的灵气,眼下,就是归还的时候。”
“那为什么这么多仙人里,就你心甘情愿地去归还是你活不了了,还是不想活了”哪吒变得暗红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哽咽着问他,“我还在这,您为什么不想活了”
太乙被这眼神烫的收回了手,他低下头,支撑不住的身体终于露出被混沌侵蚀的痕迹,他的身体像是融化掉了一半,白色的道袍开始渐渐变得虚无。
“师父,”哪吒又问,“你为什么不肯度过这杀劫”
太乙低垂着眉眼,淡声回道“我不是不想过,是我过不过去。”
“为什么”
“是师父对不起你。”
哪吒愣了愣,立即说“没有”
他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像太乙这样无条件地对他好,好到他习以为常、理所当然、不以为然地享受了这么多年。
“也是师父害了你。”
“没有”
“你前世被我推进了涿鹿鬼域,身死魂消,今生又因为我一己私念,受尽苦楚。”
“没有”
“我负债累累,其实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
太乙的身体开始慢慢消失,哪吒拼命去补,拼命去抓,却始终抓的两手空空,他焦急又茫然,与此同时,漆黑而危险的世界终于迎来曙光,在逐渐变得光明的世界里,风雪不合时宜地飘了进来。
杨戬蹲在一边,向外看去,看到了远处穿着道袍,漫步而来的青年。
太乙也看到了外面的曙光,在消失之际,惊喜地看向外面,看到了青年,微微瞪大眼睛,轻声喊“师父”
元始天尊点了点头,他一边走一边察看着太乙的情况,最后,眉头轻蹙,脸上终于掀起波澜,遥远的天被一瞬间拉近,模糊的面孔在所有人面前显露出来。
他脚步顿了顿,快步走来,一挥手加快了黎明到来的时间,于是整个漆黑的世界一下子天光大亮,元始天尊走到太乙身边,看着他几乎消失了一半的身体,冷道“九曲黄河阵原来是混沌的旧身。”
说罢,他手在太乙略感震惊的表情下,手中亮出一把匕首,一刀割破了手心,血流如注灌到太乙消失的身体上,消失的部分隐隐有返回的迹象,哪吒见状,如同看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太乙的手,紧盯着落下来的血,生怕浪费一滴。
可是,刚好一点,太乙的身体又立即恢复之前的样子,又在慢慢消失。
元始天尊的眉头皱的更深,说“侵蚀的太严重,没用了。”
元始天尊身上还带着三霄的血,慢慢蹲下来,沉默地看着太乙,太乙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坦然地说“师父不必介怀,我心魔难解,这也就是我的命了。”
“不过弟子有个问题。”
“你说。”
“年少时,您总说我没分寸,管教我诸多,后来,我有分寸了,却又在哪吒的事上没了分寸,您怪
过我吗”
“没有。”元始天尊说,“比你没分寸千万倍的人我也见过,你的事又算的了什么呢”
“好,”太乙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又问,“虽然,我始终没有认可和理解您的打算、您的布局,但我利用自己渡不过杀劫,护住了阐教弟子,护住了哪吒,这算不算对得起您,对得起师叔,对得起自己的心,算不算,周全了呢”
元始天尊闻言,沉默良久,说“太乙,这些年越来越狭隘的阐教困住了你,限制了你,也害死了你。”
太乙摇了摇头,笑道“没有的事,我若真按您所想的没跟着您,跟着通天教主去了,现在指不定是个胡作非为,人神共愤的大魔头呢。”
“我一直很感谢您,”太乙说,“我从始至终,也只认可顺天克己的阐教。”
说罢,太乙像是说完和元始天尊的话,转而一心一意地将最后的时间放在哪吒身上,哪吒颤抖地抓着他的手,一遍遍确认,他消失的身体,确确实实不会再回来了。
太乙现在只剩下一只没有消失的手了,他甩开哪吒的手,回光返照一般猛地抬手,似乎要像往常一样重重地敲到他的头上,可临了看到哪吒眼中涌动的泪水,那手又轻轻放下,揉了揉哪吒的头。
他满意又欣慰地看着哪吒刚穿好的婚服,说“哪吒,可能别人不这么觉得,但我始终认为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我其实还想看到你真正与杨婵成婚,看到你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地度过千万年,可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神仙也是,现在想想,你现有的一切也足够令我欣慰了。”
他凑上前,眼睛里泛着水光,温柔地看着哪吒,像初次相遇一般,温柔又慈爱,像是看了他许多年,等了他许多年,所以,在初初相遇,在他真正成为他之前,就已经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护他。
倾尽所有,无怨无悔。
“哪吒,你的前世,你的今世,我是罪魁祸首,我无法不愧疚,”他顿了顿,轻声说,“但是,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我知道,世人一直因你弑父,因你背负的恶鬼,因你曾经闯出祸端,恐惧你、憎恶你、嫌恶你、排挤你你别难过,也别害怕,这一切的罪过都是源自于我。”
“我是你的因,也当承担你的果。”
“哪吒,你所有的孽与债,我都替你背了。”
他笑眼弯弯,身体却彻底融化,在寂寥而空白的西岐城,在这辽阔而繁荣的人间,只留下来一句为师,为父真诚的祝福,他说
“你自在地往前走吧。”
他将能拥有的、不能拥有的毫无理由的偏爱,毫无保留地全数给了他。
哪吒张皇地寻找着他失踪的痕迹,最终一无所得,他疯了一般,从地上猛地站了起来,仓皇地追寻太乙离去的方向。
他的眼睛越来越红,封印越来越深,灵魂也越来越疼。
疼得痛彻心扉,疼得泪眼模糊。
他摁着头,试图如儿时那般在乾元山高声呼唤“师父”,这样太乙不管在做什么都会赶到他身边。
可这一次,他喊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得到回音。
因为,这里不是乾元山。
因为,太乙不会再赶到他身边。
因为
他再也没有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