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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一路飞奔下山,途中段誉受不住颠簸呕出几口鲜血,慕容复即惊又痛,抱着他在路边的茅草棚里为其运气调息,将自身真气源源不断输入段誉体中。
段誉自受了虚竹那一掌后,身体还未全然恢复,又被鸠摩智一掌击在胸口,此刻内心只觉血气翻涌,身体里仿佛流窜着火焰般的热流,灼烧得他忍不住的□□出声,“好痛……”
慕容复心疼万分,明知段誉心怀“北冥神功”,也顾不上诸多忌讳,右手覆上他的掌心将真气一丝丝渡了过去。
半晌后,段誉缓缓转醒,睁眼见慕容复正往自己体内送着真气,忙不迭地缩回右手,虚弱的拒绝道,“我的死活不要你来管……你不需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见段誉脸色微有好转,慕容复也不再强行输送真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嘴角抿着一丝酸楚的笑,道,“你信不信我是你的事,我救不救你,是我的事。”
感觉到慕容复说话时气韵有些不稳,段誉猜想该是他刚才真气消耗过多所致,心中一悸,想要开口道谢,话到嘴边却自动过滤成,“你想救就多救几个,反正你慕容复……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就是把真气全用完了也没事。”
慕容复心中感触万千,想起平日里段誉对自己的灿烂笑靥,想到燕子坞时他弄出的一些稀奇玩意儿,在农家借住时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禁悲从中来,伸手轻抚上怀中之人的额角,拨开他脸颊粘着的一丝黑发,问道,“小誉,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
段誉偏头避开慕容复的触碰,闷声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原谅你。”
慕容复的手僵在半空,目视着段誉脸上写满的决绝,许久后才低声叹息。
“如此,我先送你去镇上疗伤。”慕容复正要弯腰去抱段誉,却被他抬手挡住。
“我可以自己走。”段誉冷冷道。
慕容复稍作迟疑,道,“你伤势过重,若是执意自行走去,只怕天黑了也到不了医馆。不如,”知道段誉不愿如女人般被抱着,便转身蹲下道,“我背你过去。”
段誉微微惊讶,慕容复的举动令他心中掀起一阵感动的浪潮。很想就这样开口喊一声“我原谅你”算了,可到底自己也是堂堂大理国镇南王世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太过气愤与丢脸了。更何况,自己对慕容复从未有过怀疑之心,而他,却只想从自己这里得到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
想到这儿,段誉不禁气闷,把那颗已然准备原谅慕容复的心给再度冰封,起身趴到他背上,低声道,“我不会原谅你的。就算你做这些也没用。”
感觉到慕容复的脚步微微一顿,段誉即使看不见他的神情,也能清晰感觉到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一股淡淡哀愁。
段誉心知此事不该怪罪于慕容复,他自小便是受的帝王教育,生平所学全是和复国有关,从没有人告诉过他,每一个朝代的更新替换实属正常,就好比慕容家的大燕国,也是他的先祖从别人手中抢过来的。
这样凤凰一般骄傲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复国,或许……段誉在心中这般劝慰着自己。或许,他的生命是为了复国而存在,但他对自己的好,也是真的……
段誉微侧过头去看着慕容复完美的侧脸,心中有着一些心疼。
一直以来他都是孤芳自赏,孤寂、敏感、坚韧而又脆弱的。虽有着四大家族的随从,但包不同等人未必懂他。王语嫣神仙妃子一般的绝色美女对他芳心暗许,却也只是少女的崇拜心思。说到底,他还是受皇族使命束缚太深,舍弃七情六欲名利权势,一生只为那海市蜃楼般的复国理想而奔波劳累。
一时间,段誉内心挣扎犹豫着。对于慕容复的欺骗,一瞬间几乎有了想要就此作罢的念头。可心底到底又咽不下这口气……
就在段誉心绪徘徊之际,慕容复已背着他到了就近的小镇上,直接去到医馆请大夫为他诊治。
替段誉把了脉后,大夫直言幸得之前有慕容复几番以真气帮他疗伤,所以一路下来走到这儿也并无大碍,只需以汤药调理数日便能痊愈。
慕容复为了就近熬药,便租了大夫家的后院住下,简单打扫后扶了段誉进去坐下,柔声道,“我去打水,你稍作梳洗。”
望着慕容复提桶出去的背影,段誉也不知究竟是伤口疼痛,还是胸口疼痛,只觉身体里一阵阵难受的感觉强烈袭来。
慕容复虽是没落的皇孙,但自小也是奢童娇婢服侍着,这打水之事,估计也该是头一遭亲力亲为才是。
慕容复提着一桶清水进来倒入盆中,打湿了布巾后走至段誉身边,轻抬起他的脸替他柔柔擦拭着脸颊尘土。
段誉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着慕容复的举动,分明是清凉的水,从脸颊擦过时心底却无端涌起一股道不清的暖意。
段誉仰头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打量他的五官。
近看时才发现,慕容复的眼睛格外透亮,黑曜石般的眸子流动着晶莹的光彩。眼睫长而浓密,微微合目时,黑睫在眼廓投下一层浓浓阴影。鼻梁挺直,双唇微抿,唇角掠着一抹微不可见的浅笑,犹如冬日里穿透厚厚云层的阳光一般,温暖宜人。
慕容复手指在段誉下颚温柔滑过,将他游离的思绪给猛地拉了回来。意识到方才自己居然差一点就陷入那潭名叫“慕容复”的深渊,段誉心一惊,一把拍开他的手,沉声道,“走开。”
慕容复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看了段誉半晌后还是将话咽回肚里,沉默的端着水走了出去。
段誉眼睁睁瞪着慕容复走出小院,一口气陡地上窜,卡在咽喉处令他感到一阵气闷。
什么玩意儿,做错事了的还表现得这么委屈,好像我欺负他了似的。
段誉走到床边翻身朝里躺下,累到极点的心逐渐模糊,听着慕容复的脚步声在屋里进进出出,宛如催人入眠的安乐曲般,缓缓进入梦乡。
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段誉醒来时,房间已被整理干净,桌上放着一碗汤药。
段誉刚起身,慕容复走了进来,端起桌上的碗走到床边坐下,道,“小誉,把药喝了。”
段誉心底突然萌生出一股想要跟慕容复唱反调的冲动来,正眼也不看慕容复一眼,将头往旁一偏,“不喝。”
慕容复端着药碗等了片刻,见段誉果然不喝,也不多劝,只将碗轻轻搁在了床边的凳子上,起身走了出去。
段誉慌忙回头看着慕容复头也不回地身影,心中既感生气又觉郁闷。
我xoo你丫的!叫你开口跟我道个歉,说两句好听的你会死吗?调子都摆到天上去了,宇宙黑洞都没你脾气来得大。
段誉越想越气愤,伸手端起一旁的汤药一仰而尽,故意将空碗用力放在凳上,制造出极其响亮的声音。
此后几天,慕容复神色都淡淡的,对段誉也言语不多。好几次遇上段誉刻意刁难时,他干脆转身就走。
起初段誉以为他是故意这般,清高冷傲,自己做错了还摆出一副得势不饶人的姿态,直到某一天的深夜起床出恭时,在庭院的树下看见倚树而坐,闭眼假寐的慕容复后,才感觉自己的想法并不正确。
是他的错觉吗?段誉看着树下那道身影,月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那迷蒙的光晕中,慕容复俦美的身影竟透着浓郁的萧瑟与孤独……一阵没来由的心痛占据了段誉的整个心身。
段誉忽然有些明白了——或者慕容复不是不想跟自己道歉,他心中也充满了内疚与自责,只是他的骄傲,他的皇族尊严已陪伴他成长了二十七年,根深蒂固,难以去除。一夜梦碎,多年来自己始终活在亲生父亲设下的骗局中,忙忙碌碌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如今梦醒了,长期以来支撑他生存下去的支柱垮了,所以他迷惘了……
段誉放轻步子走过去,尽量不发出声响惊醒慕容复。
微风轻拂过树端,叶子在黑夜里摇曳出阵阵沙响,树影婆娑,细碎的银光淡淡洒了树下那人一身。
段誉走到他身前蹲下,透过明亮的月亮,这才看清他眼角愠着模糊的水花。
段誉仿佛被魔魇了,伸手轻触上慕容复眼角的水花,与此同时,那人眼睛霍地一下打开,两人视线不期而遇,同时一愣。
慕容复首先回神,忙擦去眼角的晶亮,咳嗽了两声就要起身,“你怎么起来了?”
段誉也不自然的退开几步,反手背于身后,尴尬道,“我出来上厕所,就走了。”说完,急冲冲往房间走去,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慕容复。
“那个,”走了几步,段誉身形一顿,“夜露重,进屋睡吧!”话音落下,人已走进房间,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将慕容复隔阻在世界的另一边。
站在门后等了不多一会儿,听着慕容复离去的脚步声,段誉低头看向食指上还未干透的水迹,低声轻叹,“你要是跟我道歉,我一定会原谅你的,只可惜……”
只可惜,他是慕容复,他也有他的骄傲。即便是没落的皇族,他的骨子里依然流淌着高傲不羁的血液,怎可能为了别人打破原则,放下身段去真心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