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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道:“这四个字是万法一剑。”安儿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还知道刻这四个字的是五百年前一个很厉害的剑客,但是这四个字平时不能说,这是犯忌讳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中年汉子问道。安儿理所当然道:“我娘告诉我的呀。”中年汉子沉默片刻,问道:“那安儿还知道什么?”
小女孩继续道:“娘还给我讲过许多石碑的故事呢,她说那个刻量浩渺天地以履的是一个金刚不坏的老和尚,那个刻南琴风骨的是几千年前一个白头发的女子,那个刻窥天问道的是如今一个岛上的殿主,那个刻中天悬月的,好像姓南,据说是当今的天下第一美人呢。”中年汉子满脸苦涩笑意,他打断道:“小安儿,那你还知道什么呀?”小女孩天真道:“我还知道爹爹不是人哦。”“哦对了。”小女孩补充道:“安儿也不是人。”北域的西方,原本属于绣衣族的领地早已人烟稀少,那曾经属于绣衣族的主城也被其他妖怪占领。
而许多老弱的绣衣族甚至成为了其他更强妖怪的奴隶。这座虽有妖怪聚居但终究算不得热闹的城里,今天忽然沸腾起来。
只是因为今日城中忽然来一个清秀的绿衣少女,少女很美,气质更是宛然,她不加掩饰地从正门进入,径直朝着主殿跑去。
许多自恃妖力强悍的妖怪都蠢蠢欲动,他们能感受到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妖气,那是绣衣族的气息,而那一头紫发,更是昭告着她的身份。那个沦落已久的种族早就成为了其他妖族的奴隶。
而其间貌美的绣衣族女子更是被当成妓女一般买卖。许多大妖都以拥有绣衣族女子为荣,只是不曾想,这里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而这漏网之鱼竟然还敢如此不谙世事地回来。按照她的容貌来判断,她应该是曾经绣衣族身份最尊贵的皇族。
绣衣族的皇族女妓本就数量稀少,如今更是可遇不可求,就算有也是被称霸一方的大妖藏在宫院之中,秘不示人,而如今又有一个绣衣族的皇族少女自投罗网,他们如何能够不兴奋?而这个“不知死活”的绣衣族少女却丝毫没有还乡之情。
她隐隐有些恐慌和害怕。这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便在这时,一只法力强悍的妖怪终于按奈不住。少女头顶上空,一双斧子旋风般旋转,从天而降。
那一双斧子妖力内敛,只算是试探,这位大妖当然也不希望这个小姑娘就这样被自己剁成肉泥。少女恍若未闻。她随意地朝着天空挥了下袖子。砰然一声巨响。惨叫声中,一个巨大的身影笔直撞向了城墙,城墙深深凹陷,露出蜘蛛网般的裂纹。
那一双斧子依旧挂在手上,只是虎口尽是鲜血。这悍然一击镇住了许多暗处蠢蠢欲动的妖怪,而又有许多实力更强的妖怪尤不甘心。纷纷出击。一路之上,时不时有漆黑的身影从各个角度出击,有的悍然重击,有的背后偷袭,暗刺极快。
有的角度刁钻,如蛇蝎伏地,只是无论它们从哪个角度进攻,结局都是一样,城中出现了越来越多重伤倒地甚至死亡的妖怪。她一直走到了城的尽头。再也无妖敢做阻拦。尽头的殿里爬满了青苔。少女一点也没有伤怀,眼中却莫名地盈满了泪水。大殿深处有一个神龛。
那个神龛沉在一处泉眼里,神龛中是一个黯然失色的青色玉莲,而那个玉莲是夏浅斟成道之前留下的,那是她的大道根本,只要点亮了莲花,便能使她的道心重新明亮,从那场三万年的噩梦中超脱出来,而点亮道心莲花的方法也很简单,那便是用自己的鲜血。
只是夏浅斟苏醒之后,自己该怎么办呢?自己到底是谁,是苏铃殊,还是只是年幼的夏浅斟?或者说,自己真的活过么?她打开了那个青莲,青莲发出弱不可见的微光,温润而冷清。
一路走来,很是不易,她心魔已经拔除,精血自然也足够干净,以血浇灌的青莲自然也能足够明亮。
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只是心思怅然,终于她下定决心,以手为刀,即将划破自己的手心,而正在她手要划下的瞬间,她的手腕忽然被另一只手抓住。少女心神剧震。她猛然回头,望见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而此刻,这张脸却像是世上最大的鬼!“为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南海尽头的失昼城始终静谧祥和。
天上两轮冰月一如故往地照着人间,清幽孤绝,皎皎出尘。久居深宫的失昼城大当家在今日却意外地出了悬月宫,她一直来到了南绫音的殿中,南绫音意外地看着这位深居简出的姐姐,不明白她因何而来。她问道:“今日姐姐不需要推演清修么?”
南宫道:“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南绫音更是不解,她知道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只不过一时难以想通其间关节。那位一袭银发的大当家两袖垂在身侧,殿门月光如水,而她就在盈盈一水间。她的声音那样平和清湛,却像是隔了整整千年。
“我们去接二妹回家。”江妙萱在夜深之前回到了城南的一座道观之中,道观很小,只住着她一个人。
白鹿在观门口低头饮水,舌头轻触水面,漾起圈圈涟漪。她披着样式简约却暗纹繁复的道袍,衣袖宽大,静垂身侧,少女来到观中,轻柔坐下,将一卷卷书笺摊开在面前,一手扶按着袖口,一手持着雕花小篆,笔端蘸墨,落笔柔中含劲。
那双干净的眸子里,看不清什么神色,月光烛火佳人,总是最引人遐思,只是此刻道观之外,空无一人。不知过了多久,烛火不再跳动,清风也都安静。
江妙萱搁笔,目光透过纸窗,望向远方。夏凉国外有一条大江蜿蜒百里,绕国而过,只是道观偏安一隅,所以她的目光之中望不见远处的江畔渔火,耳畔也听不见一片水声。
一直平静的少女终于轻声叹息。道观之外,许多夜深才敢出来的小精魅探到窗口,轻轻趴在窗沿上,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这个貌美道姑,陪她度过这漫长夜色。
对于道观之类的地方,精魅小怪门一向是避如蛇蝎的,许多有点三脚猫功夫的游方道士也喜欢那一些小精怪练练手,美其名曰替宅子拔除污秽。
但是它们却愿意呆在这座道观里。年轻女冠看着一只身体淡蓝色的半透明小鬼,那个体型极小的小鬼坐在窗沿上,躲在月光照不到的一角黑暗里。
它的身侧是一个绿色的小妖怪,它们肩靠着肩依偎在一起。江妙萱不由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个小鬼时候,那个淡绿色的小鬼拖着奄奄一息的它来到自己面前,咿咿呀呀,满脸焦急地求自己救它。她单薄地笑了笑。入世三年,她已从十六岁来到了十九岁,她没有服用任何神仙妙药,境界却越涨越快。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是将这份惶恐和担忧藏在心底。白日里行医济世之时,忙碌会让她不去思考这些问题,但是夜深人静呢,她如何压得住心头百转的思绪。这小道观的屋檐能给许许多多的小鬼小妖容身,却不能给自己安宁寄托。
她收起了竹简,卷好之后整齐搁在架上。还有七日,她便二十岁了,千年以来,二十岁永远是过不去的坎,那整个一年都是提心吊胆的一年,灾难会在不知何时从天而降,避无可避。就像她一样,在外人眼中是如仙谪落的道门女子,但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潜伏着魔鬼。
宽大的道袍如鹤翩跹而起,落在衣架上,内里只是一件贴身的白衣,将身材熨帖的很好。纱帘垂落,她以道法入眠,神色静谧。次日,她醒的很早,而没多久,便有一个同为明虚宗的男子来到了这座小道观中。江妙萱不以为奇,她停下了日常的练剑,收剑身侧,行了一礼,喊了一声赵师兄。
这个男子名为赵尧,天赋资质尚可,但是入门很早,比自己年长,平时都喊他二师兄。赵尧笑道:“江师妹剑法已臻至灵境,全然不见雕琢痕迹,比起来我这个当师兄的还是资质愚钝,不值一提呀。”
江妙萱柔和道:“师兄不必说这些,直接说事便是。”赵尧微愣,随后他的笑容有点苦涩。江妙萱微笑道:“还有七日我便二十岁了。
想必明虚宗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二十岁之后,我随时可能成为无用之人,成为明虚宗的累赘。在此之前,为宗门做一些事情也总是应该的。师兄不必为难。”听完此话,赵尧神色愈发苦涩“师妹如此女子,不该如此的。”
江妙萱道:“世世代代如此,妙萱还能如何?”世世代代这四个字便是无比的重量,两人心中都心知肚明。千年之间,不乏不愿信命,想要凭借着卓越天资逆天改命的女子。
曾有一位女子在二十岁之前甚至修到了化境,结果二十岁的某天,镇魔狱忽然松动,某个化境巅峰的大魔头破封印而出。
而那日守狱人恰好是那名女子,结局惨不忍睹,女子一身修为被尽数打碎,沦为废人。还有一位女冠十五岁便离开明虚宗前往军旅历练,不仅境界高深,也见贯了沙场的生生死死。
如此女子放眼天下任何地方都是最耀眼的存在,只是她偏偏牵扯上了那条宿命。二十岁之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宗门,也不知道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只是五年之后,有人在青楼之中见到了她。江妙萱翻阅这些禁忌历史之时也曾扪心自问,她知道自己无论是境界和心性与前辈相比都算不上最拔尖的,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望自己可以摆脱那个仿佛噩梦一般的命运呢?赵尧叹息道:“师兄这次前来,是想给师妹送一张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