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如风3

谈苍苍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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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子,你刚叫我干嘛?”叶子一边大喘气一边问。

    “我是问啊,你最近听到那个奇怪的流言了吗……”桃子的脸罕见地沉默,神秘起来。

    “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重要吗?不然明天说吧,阿离还在等着我呢!”边说边手不停地将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到乱七八糟的书包里。这个书包还是爸爸刚送她的十四岁生日礼物呢,是从国外托人带来的李维斯今年新款,还是限量版,全球据说也只有十个。黑色的主色,镶着蓝紫的边,是渐进色。布是防水的,没多少花纹,远看十分素雅,但近看就知道被欺骗的。整个书包其实表面上都用黑色的细线绣着暗色花纹。因为这次设计师的主题是“神秘东方”,书包上都细细密密地绣着一个隐秘的凤凰,凤凰嘴里衔了一片梧桐叶。叶父当初送给叶倾的时候就说,“看到没?这凤凰嘴里衔了一片梧桐叶,取自“有凤栖梧”的典故。凤凰属火,梧桐是叶,这只凤凰啊,就是我们小叶子了。小叶子要长成一个优秀的人,像凤凰一样翱翔航宇!”小叶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幸福地被父亲搂在怀里。

    这时的叶父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老实木讷的汉子了。见过了太多是世面,他从内到外都换了一副新的模样。

    笔挺的西装,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睿智凌厉的眼神,健壮有力的臂膀。更有甚者,他在每天晚上凌晨二点才睡学习陌生的莫民奇妙的知识自考上了大学。后来再接再厉获得了工商管理的硕士学位。

    叶倾崇拜他的父亲,因此与父亲的关系越发亲近。虽然父亲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她都能留着问父亲,父亲什么都知道,而且想法新颖成熟。这给了叶倾莫大的自豪感与模糊的男性认知。

    于此不同的,叶倾与母亲的关系越发的糟糕了。一个是青春期与更年期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随着叶倾的长大与对父亲崇拜的加深,她越发感到母亲的浅薄鄙陋。整个一粗俗不堪的中年妇女。

    换贾宝玉的说法,简直是“死鱼眼”了。并且,她隐隐地感到母亲的自卑。母亲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不堪,但她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有粗茶淡饭。她从小苦惯了,从懂事起就帮家里做家务活。后来嫁给了叶父,觉得他是个好男人,虽然苦点,但只要自己勤勤勉勉的,日子也过得去,算幸福了。从不在意自己手上遍布的厚茧与额上的皱纹,以为能这样一直到老。想不到叶父的发迹使她的本事再也无用武之地。

    他的男人在干些什么,她完全不明白。女儿也渐渐长大了,可是鄙夷的眼神像针一样刺得她生疼。就算是家里的仆人也是看不起自己的吧。他们一定会想着,就算你住别墅又怎样?文化还没我高,不过是嫁了个好男人,运气好罢了。她的自卑无处施展,只是渐渐沉默下去,变成一种冷暴力,施加于女儿与仆人们身上。至于丈夫,她是不敢的。仅有的女性的自觉让他在丈夫面前永远卑微,殊不知这样却加重了丈夫对她的厌恶。是的,连叶倾也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了父母间日益诡异的气氛。父亲一个月才回来不过两三次,其中至少有两次是睡书房,后来索性搬到书房去了。叶子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贯地同父亲亲密着。她如何能明白,一个正直壮年的男子难道真的只需要事业吗?人性的冲动,与生俱来的性的本能真的能因工作的压力而消失不见吗?如果不能,他的父亲又是如何解决的呢?而且,她如此地场鲜明地站在了父亲的一边,何尝不是对母亲一种最残酷的伤害?

    她不曾发现,母亲看她的眼光越来越陌生,甚至多了几份怨恨了。

    她是有理由怨恨的。事实上,是她的女儿与丈夫一同抛弃了她。

    收拾好书包,叶倾一蹦三跳地跑出了教室,留下为难的桃子在后面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在她消失在门外的刹那将剩下的半句话说了出来:“你父亲跟阿离的妈妈……有一腿啊……”

    此时顾离的父亲的论文获得了一个国外有名的奖项,已经出国半年了。家里就只剩下母亲一人,因为早年学的是英语专业,直到随顾离他爸回老家前一直是做翻译的,而倾叶公司最近正准备进军国外市场,就被叶父拉去管理国外分公司的相关事项了,说是都自己人,用得放心。

    叶倾欢快地跑向远处打球的少年,笑得如春光般灿烂。

    头上的云越积越厚了,天越来越黑,孕育着新的暴风雨。

    忽如一夜西风来,千楼万厦憔悴损。

    怎么说呢?是我们太不成熟,还是这个世界太不可思议。

    肮脏的东西从下水道流到了地表,腥臭味到处都是。我目不忍视。我闭着眼睛呼喊你,还好你就在我的呼吸间。

    父亲,即使你已面目全非,我仍然尊敬您,崇拜您,但我真的无法再接受您。

    东窗事发是早晚的。人们总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是啊,如果一个人心有所属,就算只是在空气中,也会有偷情的气息。而女人一般都是及其敏锐的猎犬,更何况于被自卑鄙夷倾轧到无穷小的叶母。

    那是一个阴云惨淡的傍晚。叶倾与顾离在路口分手后高高兴兴地一蹦一跳地来到了家门口。发现车库里父亲的车:一辆银灰色的兰博基尼已经静静地在那了,再看门房那熟悉的典雅的手工皮鞋,叶倾喜不自禁。她的已经一个多月不见的父亲终于回来了。这实在是比赶完作业更值得高兴的事。

    但刚进客厅,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响声,接着是杯子摔碎的声音,接着是花瓶摔碎的声音。应该是父母房间里那个景德镇的明朝初年的青瓷吧。那可是父亲的挚爱啊!

    接着就有吵闹声传来。

    “你走啊,你走啊!刚回来就急着离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吗?你去跟那个不要脸的女人鬼混!”母亲像弃妇般歇斯底里地喊着,尖锐的声音怕是可以传到几条街外,传到窗外的无尽的阴云中,带着整个宇宙的悲哀。

    “你声音可以小点吗?不嫌丢人啊?”叶父只是稍皱眉头,说。

    “我丢人!我丢人!你做出那么恶心的事,反倒是我丢人了?”母亲狂笑了起来。

    但笑了几分钟,她又若有所思地说着:“哦对,我是挺丢人的。我学历低,没本事,还不懂保养,丑了吧唧的。我丢了你的人了。所以你就不要我了,所以你就在外面找人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简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两行清泪渐渐地从母亲脸上流下,流过她的岁月遗留给她的粗糙的过早衰老的皮肤,以及千沟万壑的皱纹。

    叶倾小心翼翼的走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黑暗的角落,远远地静静地观望着那打开的房间门里传出来的疯狂,仿佛事不关己,又如痛如切腹。她仿佛傻了般呆呆地望着,仿佛忘了,那闹剧中的两人,是她的父母。

    母亲还在笑,但泪水已经布满了整脸。叶父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曾经朝夕相处的女人。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真的不是他的本意,但感情是不受控制的,虽然他的自制力真的算强了,但当遇到那个女人后总是不堪一击。他也是个男人。如果责任就够了,要仅仅因为责任而无穷无尽地忍受这个无爱的婚姻,那他未免也太悲哀了。他的坚持,他的男性的尊严与虚荣,更重要的是他所缺乏的心里的最温柔隐秘的依赖使得他不得不这样做,即使是错的,但他真的不后悔。但天生的老实的本性还是尚未完全被后天的巧言令色的知识的虚伪的面纱与华丽的言辞所掩,他尚不能抛弃对眼前狂妇的愧疚,更何至于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他所挚爱的,妄想将星星都摘给她的可爱的女儿。

    “你是要去给她过生日是吧?她与你朝夕相处,又有文化,又美丽优雅,还知根知底,更重要的是,她男人也不在家。你们两个狗男女就自然而然地做出这种下流不要脸的事啦!还读书人,还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呢!高素质就是这样?读的书就是教她如何偷别人家的男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啪!”叶父终于忍不住了。

    “你说我可以,但请不要说她。是我主动的,跟她无关。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叶父隐忍地说,但也暗暗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

    “你打我?你打我?结婚十五年你都没打我,今天为了那个贱人你打我?叶阿能,你真的长本事了,我才是你的老婆啊,你的老婆是我啊,是我啊!”母亲真的大哭出声了。

    “你还记得我们的从前吗?那时候叶子还小,我们家还很穷啊,还是卖豆腐。我们从凌晨三四点就要起床准备,然后挑到集市上去。早晨的天还黑的很啊,风吹过来都凉凉的,但我不冷,不冷!

    因为我知道,我的丈夫,我的女儿,就在我的身边。可是现在呢?即使坐在火炉旁边,也挡不住一阵阵彻骨的寒意。阿能,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十多年啊,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母亲慢慢地抽噎着,叶倾也在浅浅的抽噎声中仿佛见到了儿时的自己,那个梳着两个整齐的麻花辫的小女孩,背着妈妈做的花布书包在上学的路上一蹦一跳的。再不自觉地摸摸背后的几百万的书包,衔梧凤凰啊,我真的就成了凤凰了吗?我是不是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