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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主营帐内, 大家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之间分外凝滞。
良久,云玄眼尾微扫, 对莫长恒开口:“先回去吧,我们内部也商量一下此事到底该如何, 现在大家情绪都不稳定,事也棘手, 再这么争下去,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伤和气。”
说完, 他又看向秦冬霖和宋昀诃, 语气算得上友好:“莫长恒先前说的那番话, 你们也多考虑考虑,其实是个不错的方法。”
“若是不行,也别动怒,再想出路就是。”
这话被他说得滴水不漏, 虽是同样的意思, 但从他嘴里吐露出来, 无疑比莫长恒的话语好听太多。
天族的接二连三出了营帐,营帐内,只剩下妖族的。
除却湫十, 就是秦冬霖,宋昀诃,伍斐和陆珏长廷流夏等,几乎是天族前脚才踏出帐子,伍斐后脚就将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丢在了两张地图上。
“这个莫长恒,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他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再开口时,语调意味深长:“难怪天族的老古董们会做那样的决定。”
“什么决定?”湫十随口一问,想了一下,也道:“莫长恒前些年还看着沉稳些,近几年不知道怎么了,脾气一天比一天古怪,看的眼神怎么都不对,说话和做事还不如云玄圆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天族里头的水,深着呢。”伍斐故弄玄虚一阵,见她被勾起好奇心,却突然止住话头,愣是不往下说了。
湫十见惯了他逗弄的恶趣味,也不缠着他问,转而看向宋昀诃。
面对她的目光,宋昀诃唇角动了动,想说什么,话临到了嘴边,却只是很浅地叹息一声:“罢了,天族的内部事,我们不说那么多。”
一连两个这样含糊其辞,一下子将湫十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她拽了拽秦冬霖的袖子,眼却看着宋昀诃和伍斐,小声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事关什么了不得的机密么,怎么话说一半都不说了。”
秦冬霖垂眸看她,长而密的睫毛自然垂落,瞳色深黑,侧脸雪一样清冷。
事实证明,他确实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在昨夜看所谓第二世情形之前,他始终觉得自己身为剑修,手中的剑有多锋利,心境就有多稳固。
秦冬霖的生活并不精彩,相反,可以说十分枯乏,每天不是在密室,就是在书房,他知道自己肩上背负的是什么,因而从未觉得累,也不觉得无聊,他的世界,本就该是这样的。
可就在宋湫十离开后,他突然发现,他其实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他想听到她的声音,想他们能回到从前。
这样的念想藏匿在心底最隐蔽的角落,他无法在宋湫十已经扭头就走的情况下跟这份念想达成和解,而仅有的只字片语,情难自抑,留给了临安城的那个午后,那座从前他们常去的小酒楼。
直到现在,秦冬霖仍忘不了自己感受到的情绪,在某一刻,他能清晰感受到,另一个秦冬霖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再往前踏出一步,不是毁灭他,就是毁灭自己。
记忆里是兵荒马乱,海水群飞,而此时此刻,宋湫十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张早春桃花面上写满了好奇,鲜活而灵动。
秦冬霖喉结上下动了动,音节清而低,现出一股沉甸甸的意味:“莫长恒过不了天族长老团那一关,将来可能无法承袭天帝之位。”
湫十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她眼睛顿时睁得圆溜溜的,下意识道:“莫长恒是天族嫡系太子,又是长子,修为也算拔尖,天族向来立嫡立长,怎么突然下了这种决定?”
天族三位小仙王,虽然跟他们素来不对付,但单就实力这一块而言,其实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
莫长恒不继承天帝之位,还能是谁呢?莫软软吗?
后者显然更不可能。
“还未下决定。”宋昀诃见秦冬霖开了口,又深知湫十好奇心深重,当下也不瞒着掖着,回答道:“只是听父亲说,现在天族的意向,明显是在培养骆瀛。”
“天族三位小仙王,历任都是以嫡系太子为首,没道理到了这一届,轮到一个从天族分支脱颖而出的骆瀛来挑大梁了。”
这等于把整个天族的深厚底蕴都拱手给了一个外。
天帝和那群长老但凡没老到痴傻的程度,都做不了这样的决定。
“骆瀛?”宋湫十脑袋上顶了两个问号,想了想,才慢慢开口:“若真是这样,我对天族倒是改观不少,父亲常说,不破不立,天族嫡系鼎盛太久,是时候该接纳新鲜血液,这样退位让贤的举动,势必能够刺激那些旁支小脉,催生更多的年轻天骄。”
若是这样,她也算是能理解天族长盛不衰的原因,这样的魄力和胆量,确实不是一般种族能够做到的,特别是在嫡系一脉本就十分优秀的情况下。
“想什么呢。”伍斐一见她露出些动容的神色,就知她瞎琢磨错了道路,慢悠悠地补充解释:“听说天族的几位太上长老找骆瀛谈过了,他们想让莫软软承继天帝之位,而骆瀛,将成为女皇座下最忠心的臣子,最锋利的刀刃。”
湫十敛眉:“莫软软心智不成熟,修为最多也就算个中规中矩,就算坐上了天帝的位置,只要骆瀛想,随时都能将她撵下去。”
“骆瀛对莫软软虽好,但世上最难测的便是心,未来的事,没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走势。”湫十道:“空口白说,天族的怎会相信。”
这可是天帝之位,但凡碰上一个有异心的,天族多少万年的积累全部完蛋。
“所以。”秦冬霖难得配合着她往下说:“天帝要骆瀛绝对的忠心。”
能掌握在手里,让天族上上下下都放心的强心剂。
湫十顿时反应过来,她问:“他们想让骆瀛和莫软软结契?”
“若只是这样,还算他们有点良心。”伍斐斜眼望过来,问湫十:“你觉得他们有这么好心?”
“他们想让骆瀛吞噬心丹,落秋风蛊。”说到这,伍斐忍不住啧的一声,“若说一个狠字,还是天族居首位,这样的条件,他们也敢开。”
“从前没觉得什么,现在再看,我还觉得骆瀛有些可怜。”
饶是湫十早有猜想,但听到是噬心丹和秋风蛊的时候,眼皮还是狠狠跳了一下。
“可这对骆瀛根本没好处,他为什么要答应?”湫十不解:“骆瀛在天族根基已稳,就算莫长恒继位,他能容,骆瀛就留下,他不能容,凭骆瀛的修为,也非没有去处。”
“莫软软继位,他反而要操许多的心,天族的事,基本都要落在他手里。”
“说来说去,骆瀛所求,不过是要莫软软好,可她身为天族公主,亲兄长继位,怎会不好?”
谁继位都是为臣子,为刀刃,骆瀛为什么会为这个冒那么大的风险,将可以拿捏自己半条性命的法门送到长老团的手中?
这根本解释不通。
能活到今日,混得风生水起,谁也不是傻子。
秦冬霖听着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字字如玉珠,从昨日深夜起就萦绕在胸膛处的烦乱渐渐被安抚下去,他瘦削的肩微落,一直紧紧绷着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漫下来。
他回答湫十:“所以这样的消息才会传到我们耳里。”
“我们都知道的事情,莫长恒好歹身为嫡系一脉太子,他能不知道?”
宋昀诃看向若有所思的湫十,进一步解释:“你想想,他今日为何对遗迹如此执着,不顾天族队伍的安危也要前往,你再回想回想,自从入了鹿原秘境,他对莫软软,对骆瀛的态度,有没有变化。”
湫十恍然大悟。
天族这是将这对兄妹推到了敌对方,莫软软是个无知无觉,不设防的天真性子,莫长恒想使点方法除掉她,特别是在秘境之内,太简单了。
骆瀛那颗心,就势必七上八下,而一旦他对莫长恒表现出提防与警惕,领队者产生分歧,队伍内讧,这次秘境之行,谁也别想得到什么好处。
“所以现在莫长恒是想通过秘境内的机遇,弥补他和骆瀛之间的差距,也是想向天帝和长老团证明自己的天赋不比骆瀛差。”湫十很快理清了其中的圈圈绕绕。
伍斐将他那把扇子从地形图上捡回来,说了句实在话:“莫长恒太偏激了。”
“一出世就被封为太子,他的天赋怎么会有问题,就算是不如骆瀛,也决计差不了多少,天帝甚至都能让修为半吊子的莫软软继天帝位,又怎会觉得是天赋和修为的问题,偏偏他自己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要钻牛角尖。”
天族内部的事大多隐秘,特别是有意隐瞒的,根本不会传到妖族耳里。只是事情落到这一步,谁的心里都清楚,若不是实在失望至极,谁会放着从小培养,天赋过的嫡子不要,而去费尽心思,用尽手段逼迫一个旁系支脉辅佐心智并不成熟的幼女。
这样一来,宋湫十还真是有点好奇莫长恒这些年到底干了怎样不可言说的事,才能让天族高层咬咬牙,狠狠心,动了这样的念头。
“小十,你别跟莫软软走得太近,天族的事太杂太乱,我们妖族,能不掺和便不掺和。”临了,宋昀诃郑重其事地嘱咐。
湫十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那两张重叠的地形图上,说起了正事:“遗迹图的事怎么说?这剑冢,我们进还是不进?”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秦冬霖。
“剑冢外有一深谷,届时,你们在深谷外等候,我带着队伍中的剑修入剑冢。”秦冬霖骨节分明的食指精准地落在地形图上的一个黑色小土包上,缓声道:“若是探查清楚,里面并无危险,你们再跟着入内。”
“其实,我反倒觉得,莫长恒先前提出的那个方法也算可行。”湫十顺着他长指的方向看过去,理智分析:“剑冢太有针对性,既然浩浩荡荡一大群去了只能在深谷外等,就完全不必要浪费这个时间,你带着剑修和天族那几个不信邪的进去,主队则一路往中州都城去,这样帝陵出来,我们也不用匆匆忙忙,被别族捷足先登,陷入被动。”
“我赞成。”伍斐紧随其后开口:“虽然活着从剑冢里出来的不多,但每一个都是剑修,这就已经说明了剑冢根本就是为剑修准备的考验场,我们这边,除却冬霖,其他进去都够呛的。”
秦冬霖看着湫十,眸色极深,言语沉沉:“你想带他们前往中州都城?”
湫十两条细长的眉拧起来,虽然没说话,但眼中透露出来的,显然是这个意思。
现在就他们两个身上跟着先天之灵,再加上那层身份,多少会对那些中州时的老前辈们产生一定威慑作用,若是两个都去了剑冢,前往中州都城的队伍就没有保障,那边满打满算,顶尖战力只剩云玄,宋昀诃和伍斐,真要面对什么厉害物的灵身或者那些名为不详的东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些利害关系,湫十以为,秦冬霖会比她想得更周全,更长远,也更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秦冬霖确实能,但他接受不了。
“你跟我一起。”他重重地碾着眉心,声音逐渐不耐烦起来:“天族若是这么没本事,辨不了图,护不住,我们凭什么要跟他们合作?”
湫十这下再后知后觉,也意识到不对了。
总所周知,秦冬霖脾气不好,但熟悉他秉性的知道,他其实比较好说话。一些强所难的事,别不敢跟他开口,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懒得纠扯,以往宋湫十跟他说自己要去哪,想去哪,他是直接眼皮也不眨地就应下来,上回有些不开心,也只是因为鹿原秘境不同往昔,危险了些。
总之,只要没危险,不惹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件,随她怎么玩,想去哪玩都行,不在他眼前过多晃荡最好。
可如今,涑日和琴灵都跟着她,他担心的显然不是安全问题。
湫十没再提剑冢的事,而是有些担忧地去看他脸色,问:“你怎么了?”
一般情况下,没惹他,他不会有这样大的火气。
秦冬霖鸦羽一样的长睫上下动了动,像是很快地阖了下眼,再睁开眼时,眼里清明如霜雪,他望向宋昀诃和伍斐等,道:“这件事,你们商量。”
说完,大步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出去。
湫十不明所以,青葱似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鼻尖,问一边站着的宋昀诃:“我惹他了?”
问完,她也没指望有能回答这个问题,伸手往上提了提长长的裙摆,小跑着追了出去。
宋昀诃的脸色顿时精彩至极,心中百味杂陈。
湫十跟在秦冬霖身后,连着诶了好几声,脚步突然一停,问:“你要去哪里?”
秦冬霖没有回答她,但她还是很快知道了答案。
他的步伐稳稳落在其中一顶天族营帐前,白色的扣碗状,外面也照常设置了一层结界,看着平平无奇,倒是隔壁紧挨着它的营帐,湫十记得,里面住着云玄。
湫十以为他是来找云玄算什么账,可并不是。
几乎是在秦冬霖脚步停下来的那一刹那,他以一种令看不清的速度拔剑,出剑,一道锋利仿若能疯狂撕裂神魂的剑意朝着那座白色的营帐重重落下,带着抹杀一切的意志。
湫十微楞,而后飞快跑过去。
秦冬霖的剑意太过可怕,秋水剑落下,用的还是以惊天破坏力闻名的破灭剑意,很快,隔壁帐子里的几出来,陆陆续续还有闻声而至的在营帐周边探头探脑。
秦冬霖冷眼看着在剑意下四分五裂的结界和营帐,冷冷巡视一周,发现里面并没有,他踏步进去,在那张化为无数块木板的床榻边,找到了一团缠在一起的红线,颜色格外艳丽,似血般妖异。
湫十看着他手掌上的那团红线,下意识想到了谷雨城内,琴灵用美酒和灵果招待,等了接近半个月的老友。
镜城城主,星冕。
秦冬霖意识到自己来晚了一步,他手里捏着那团红线,眼神顿时沉得不行。
“到底怎么了。”湫十问:“程翌惹到你了?这么生气。”
这是第二次,湫十见到他这样生气,他上次动怒到这种程度,也是因为程翌。
秦冬霖从喉咙里嗯了一声,他用了点时间将情绪勉强压下去,听着她的问话,突然连名带姓地喊她:“宋湫十。”
湫十抬眸,认真地问:“怎么了?”
秦冬霖眉头微皱。
他的目光在湫十艳若芙蕖的脸上寸寸往下落。
他心道。
有抢走了你。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
这里跟大家说一下,最近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忙到很晚,更新大概都要挪到早上,大家晚上别等,早点睡,第二天起来看也是一样的。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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