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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冬天的,裘千仞依旧是一袭黄葛短衫,中都寒风之中白须微微飘拂。其时像他这般年纪的老人,在冬天穿得单薄得也不算太少。只不过因为家贫,人人瑟缩,全不似他这般精神。与之相对,梁子翁等人瞬间便显得档次低了很多。
反观完颜洪烈与完颜康二人,貂裘玉带,一派富贵气像。完颜康给这群江湖人的压迫感很重,裘千仞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心道:好大的气派、好重的官威。心里并不肯承认,有些被他的气势所迫。
完颜康武功修习并不曾放下,如果说先前并不将这个当一回事,只是强身健体、调节情绪的话,在欧阳锋手上吃了好大一亏之后,他正式将这件事情列入了日程。不沉迷此道以误正事,却也是每日修习,渐至反璞归真之境。以裘千仞武学修为之老辣,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妥,竟也看不出他身负高深武功,以为他只是个位高权重的统兵将军。出身既高,又经战阵,身上有威压气概,也是难免。
暗道:这个小王爷可比他爹更像样子一些。
完颜洪烈对他,实在是太客气了。
完颜康表情淡淡的,完颜洪烈知道,这是生气了。一是生气他居然还要南下,这是完颜康一直反对的,二是讨厌将江湖人弄到王府里来。完颜洪烈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好啦,一路辛苦,面圣又耗神,先换身衣裳,用过晚饭咱们再说话。”
完颜康道:“晚间还要去东宫呢,您这些客人?”
完颜洪烈道:“他们还是在客房里居住。”
完颜康对众人微一点头,径自去了。这些人皆是百姓,或曰草民,不让他们见面下跪行礼,已经够给面子了!何况还是一群匪类!一个一个的,全提不上台面!敢做大盗也行呀,全tmd鸡鸣狗盗的!多说一个字都让人恶心。他宁愿把梅超风放亲妈身边,也不想跟这种抢民女采补的老-色-棍、暗伤人家儿子(其实是私生子)的小人多呆一秒钟!
完颜洪烈无奈地对裘千仞道:“这孩子从小,大家都爱若珍宝。”
裘千仞心里不痛快,但念在完颜洪烈出价极高,还是忍了,也淡淡说一句:“少年人,脾气还是有的。”
完颜康内功极高,耳力自然惊人,听了微微一哂:麻痹的,老子现在打死你信不信?!
他说这话,并非狂言。昔日被欧阳锋打到吐血,那是九阳神功没有大成!如今不止九阳神功练成,又习逍遥武学。要不是嫌这老头心太脏,早以九阳神功之深厚作底,用北冥神功吸干了他!
脚下却不停,回到自己的住处,沐浴更衣,焚香拂琴,心绪渐平。回忆起方才面圣时的情形,琴音一乱。金主快要被二王爷附体了!太子的样子,也比年初时憔悴了许多,徒单衡更是两眼冒出瘆人的光来。真是……太不吉利了!
手掌平平压住琴弦止了音,完颜康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发呆。
完颜洪烈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形。咳嗽一声,等完颜康过来,他才举步走了进来,问道:“不开心?你在陕西做得很好,朝廷,”轻蔑地一笑,“你就不用为圣上操心啦。”
完颜康问道:“真的要南下?”
完颜洪烈道:“我拿定主意啦。唉,你小的时候,是我管束着你,教你做这个、不要做那个。现在要被你管着啦。”
完颜康带点恶意地道:“我肯管你,你还有命在。自作主张南下,死路一条。”洪七公那里挂上号了你知道吗?以为裘千仞能保得住你?完颜洪烈道:“我问过裘老先生,原来,那个乞丐的来头如此之大,唉……康儿,当日他说,杀了我,没人知晓。你还依旧能过你的日子,你为什么不答允呢?我知道,你已经有掩盖这一切的本事……”
完颜康别过头去:“我要睡了。”
完颜洪烈一笑:“在那样的人面前,你……”
完颜康站起来,将他推到门外,关上了门。
合上的门板距他的鼻尖不过寸半,完颜洪烈对着门板,微微地笑了。心道,只要拿下这锦秀江山,你便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的。我养大的儿子,我明白,你不会甘落草莽。
笑够了,转过身来,紧紧外袍,对守在院外的亲随使个眼色,一行人沉默不语地离去了。他还有事情要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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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完颜洪烈一闹,完颜康的心情变得更差了。一切都乱了套,亲妈养了黄药师的徒孙,不晓得黄药师会不会生气。郭靖跟穆念慈订了亲,也不知道跟黄蓉还有没有缘份。如果没有缘份,郭大侠的降龙十八掌要怎么学?
还有西毒,留着终究是个祸害。完颜康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拖家带口,旁人如何抵得住五绝之一呢?
这些都是与切身安危相关,由不得他轻视江湖人。
政事也不安稳,在陕西这一年的时间里,自己境内倒是有了些国泰民安的样子。出了辖区,全是金国旧模样。若非朝廷上有一个太子相帮,陕西的局面也是难维持的。而太子……
思索间,东宫来使,完颜康即着常服前往。
太子更瘦了,面色微黄,完颜康握住他的手,入手只觉得皮包骨头,有几分惊心之感。缓缓再渡一点真气过去,太子的面色也不见好很多。轻轻抽回手来,太子道:“别费力气啦。自年初你这般做了之后,他们找了几个高手来,也渡什么真气,却是渐渐没用了的。”
皇太子保命要用,哪怕半壁江山,也能找出不少足够他用的来。现在还是这般模样,可见是油尽灯枯了。完颜康想他这般年纪,居然已经累到这个地步,心里难受得紧。朝廷上下,他也就佩服这么一个人的本事了,这个人却能者多劳到过劳!
太子道:“长话短说,进来坐。”
两人榻上对坐,完颜康忍不住又去握他的手。太子见状,怫然道:“你要再关心这些小事,不用心听我说,我可生气啦。”完颜康道:“哥,你说。”太子道:“铁木真居然活转过来了。”完颜康低声道:“我已经知道啦。”
太子道:“不是这样。他不但活转了,还活得挺好。原本见他伤重,起了游离之心的部族,又一一被他收回去了。可见与大金一战,是不能免的了。然而,这几个月来,边境上小仗不断,大金国却是极少取胜过。将兴将亡,皆有征兆,非我将死之人语言不祥。”
徒单衡常与完颜康拌嘴的人,一直安静着,听得此言,跨了半步,又缩了回去。太子指着徒单衡道:“我若死了,将他托给你,劳你让他能一展长才。他家学渊源,给他个机会,不要令他有仲咏之叹。”
完颜康一惊:“给我?当给二哥。”
太子一阵咳嗽,像要将心肺也咳出来,脸上泛起潮红,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是一片坚毅:“他用不好人的。他的心地……比我和阿爹都好,他的眼光比阿爹也好不到哪里去。”子不言父过,何况太子厚道人?真是被逼急了。
目光灼灼,盯着完颜康:“你我兄弟,答应我!”
完颜康一点头。
太子叹道:“中都的事情,我能为你拦一些是一些,我做不了李德任啊!也谢谢你没有在中都做出兴庆府的举动来。”徒单衡心中暗恨,巴不得完颜康再做出兴庆府的举动,请金主去做太上皇。却又知道这话不能说,说出来便好似违逆了太子一般。埋怨完颜康居然没有这样的默契。
太子忽然唤了他一声:“阿衡。”
徒单衡惊出一身冷汗,躬身上前:“殿下。”
“你拜忽都一拜。”
完颜康阻拦道:“这如何使得?”
太子苦笑道:“我不托付妻子,为的什么,你还不明白吗?事到如今,我已知这国家怕是保不住了,只能看到灭亡,却看不见希望。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尽人事,听天命吧。将来的路,全靠你了,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怨你。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子侄,但愿你能看在我的面上。”说着渐渐笑不出来,以至于哭。
完颜康早想谋反,听了此言却没有一丝得意,反而心酸得落下泪来:“咱们这个胎投得,可真是瞎了眼!”
难兄难弟哭作一堆,徒单衡也忍不住上前跪在太子脚下,呜咽了起来。
三人哭得痛快极了,却将太子妃给引了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完颜康与徒单衡都不好意思了起来,唯太子徐徐起身,从容试泪:“你来啦?我一见忽都,心里就高兴,喜极而泣,心里居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太子妃微露欣慰之色:“我便觉得忽都一来,大家都会变好。”
完颜康不想回赵王府,当晚便又宿在宫中。后宫女眷都深信他,太子妃受此影响,更因前番是他“发明”了这渡真气的办法,见他肯留下来,亲自张罗他兄弟二人的床铺去了。
此后徒单衡见完颜康,总是别别扭扭,完颜康心情并不好,见他这别扭样子,也不留情面地道:“你又不是被亲爹定了亲的小丫头见未婚夫,别扭个什么劲?”然后便是两人大打出手。东宫久未见此景,乍逢如此热闹,齐来围观,太子也扶杖出来,笑着指点:“打不过他,偏要撩他,阿衡,你这脾气只有他能制得住哟。”
笑闹完了,完颜连年都不得在中都过,又被打发回了陕西——蒙古兵在北面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之后,开始试探着从西面南下。夏金和解之后,这是必须结盟御敌的。
完颜康心道:铁木真果然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