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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门,依云图山而建。
云图山,原为无名山,因云图门而得名。地势陡峭,却风景秀丽。
这里,春有樱花纷飞、夏有牡丹盛放、秋有满山枫红、冬有皓皓白雪。
眼下季节,天气越渐冷了,再过不久,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要下了。
而面前的这棵樱花树……
龙遗音在去师父房间途中的一棵满树盛开烂漫粉色的樱花树下,驻停下脚步。
——本该是春日才盛开的,却在仲冬盛开得如此美丽,不单此,一年四季它都不曾收敛它的美,不寻常的,就如同以往满园樱花树开的季节唯独它年年不曾绽放过。
“你想看到它花开是吗?”
每当一人独处樱花树下,她总会想起那晚的情景,想起那人带给她的那份悸动……
一夜花开的奇迹——在那一晚之后的第二天清晨,她被对方早早地从床上唤醒,拉手她来到这棵樱花树前,然后,她看到了那一夜花开的奇迹。
此后,每年樱花开放的季节,这棵樱花树就会同其它樱花树一样正常盛开。
直至四年后,在那个冬天的那个日子的前一个晚上,它突然地又在一夜间绽放。
而如今,已过了又一个四年。
它的美丽,依稀如当晚,凡有花朵凋零,又会再重新长出新的花苞,常开不谢。
但那人,却从此离去不在,徒留她一人樱花树下,形单影只。
手抚上心口,这里的伤,早已痊愈,可为何,至今仍时不时地感到着揪痛?
熟悉的字迹、蓝衣蒙面、索魂鞭……是她吧?
临行前,她再望一眼那份美丽。
来到师父的房间门口,龙遗音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听见里头传出一声“龙儿,进来吧。”
推开门,入眼的便是窗前背门而立的人,一头银发,长身玉立。
龙遗音恭声道:“师父,您找我。”
银发男子回转身来,一袭白袍,带着几分仙风道骨,相貌不过而立之年,但却已是百岁人瑞——他就是江湖上五绝之一,人称“剑圣”的龙君人。
“元素的情况呢?”他关问。
龙遗音回道:“内伤虽重,因救治及时性命无大碍,以六师弟的医术,只需调养个把月就可康复。”
“如此甚好。”
龙君人移了脚步,来到房间画案前的椅子坐下,端起案面上的茶杯,饮了一口,放下之后,他目光再次落回自家三弟子。
对于这位优秀的三弟子,只有一点是让他顾虑的。
“你如何打算?”
龙君人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龙遗音先是一怔,而后她回道,“师父是指九师妹的事?”
龙君人望了她一眼,在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再啜上一口,方才开口,
“没错,为师要谈的正是那个,唯恐天下人不知晓她是个叛离弟子,竟于武林大会上,宣布与我云图门关系决裂,我那叛离的九弟子。”
这些话,本该是愤怒说出口的,但龙君人的语气却很平和,脸上也未见半分愠怒。距九弟子当年的叛离,也已过了四年,可四年来,从未见他对此事表露过任何态度,心思深得让人难以揣测。
龙遗音默声了会。虽然一直以来,她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当年九师妹叛离一事,但对她来说,她的心思只有一个,四年以来,一直都是。
“徒儿还是想抓她回师门。”她开口说着这四年来不曾改变的执念。
龙君人没发话,缓缓地喝上第三口茶,再抬眼看向龙遗音时,他说了另一事,“去吧,你去接应南边执行任务回来的程霜、蝶翎二人。刚在你进房前,为师收到了她们发出的遭到袭击的信号。”
“徒儿这就前去!”
龙遗音走后,龙君人由椅子上起身,又走回到方才龙遗音进门时的那扇窗前。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一点不简单了,刚刚不久前,北边返程的宋承也遭到了袭击。
望着天空中飘动的云层,他沉吟道,“南边吗……”
元素那丫头似乎也是于南边回来的。
龙遗音赶到程霜她们被袭击的地方时,程霜蝶翎二人虽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所幸伤势倒是不重。
“龙师姐,您来得真快!”程霜嘿笑冲龙遗音眨眨眼,“不过,我和蝶翎二人的救命之恩名额,已被人抢先了。”她手指向在她们前方不远处,正跟六个身穿绣着红云的黑袍人打斗的一名女子。“但是很奇怪,依她的武功,该是很轻易就能解决掉那六人,可她却旨在逼对手不断使出看家本能,然后,她就只是将他们的攻击牵制住而已,这种感觉……嗯!就像是猫在逗老鼠玩似的。很邪恶!”
龙遗音淡淡道,“是吗?”
取下背上的七弦琴,五指轻抚琴弦,一股无形的音波从琴弦中射出,飞向正打斗中的七人,七人中有六人当即身受重伤口吐鲜血,唯有一人,在琴音袭来的刹那,腾空而起,毫发无伤地躲开这波攻击。
“撤!”
伴随这一声响起,受伤的六人其中之一丢出一颗□□。
待烟雾散去,七人打斗的场地内,只余下一人身影——正是方才在瞬间腾空而起躲过琴音攻击,若无其事地又再落回原地,程霜口中行事很邪恶的那名女子。
碍事的已清理,龙遗音淡然将琴背回背上,眸光沉静,打量在那名女子身上——冰蓝色的衣裳,头部及脸部以一块同色系的头巾包住,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左边腰间别着一个白色布套,布套顶端以一块天空蓝布帛为底绣上一朵白芙蓉,布套内装有一支银笛……
见龙师姐的目光一直盯在蓝衣女子身上,程霜好奇心浓厚地被挑起。自己进入云图门的时间虽不长,但也有三年了,龙师姐虽待人温和,可看人的目光却是极淡,这还是头一回见她用近乎凝视的目光在看一个人,不,就是在凝视,且还注目上这么长时间。
正待她要开口询问,龙师姐您对对方感兴趣在哪——是那一身妖异的气息,还是那遗世独立的疏离感,亦或是那份与众不同的神秘?
却听龙师姐开口同那女子说话道,“小九,同我回师门。”
啊——!?程霜一脸吃惊状地呆看自家龙师姐。这咋地了——咱家龙师姐原来是认识对方的!
被称呼为“小九”的蓝衣女子,却只是一语不发,冷冷地看了眼龙遗音,下一瞬间,从她袖中飞出一条红绫,带着凌厉之势,如一把利剑直刺龙遗音,速度快得程霜蝶翎二人都来不及焦心为自家龙师姐喊上声“小心!”,那红绫就已刺到龙遗音胸口。
但二人目光里,所惊恐担忧之事,倒并未发生。
龙遗音仍立于原地,未见丝毫受伤。倒不是她有什么金钢不坏之身,能在挨上那么猛烈一击依然安然无恙,而是攻击的红绫,在最后一刻停下来。
程霜蝶翎还处在难以置信的震惊当中,从蓝衣女子口中淡淡问出的一句话“为什么不躲?”又再次让她们二人情绪激动起来!龙师姐不躲闪不躲闪不躲闪!龙师姐为什么不躲闪?
心中极度不能理解的疑惑,直接被程霜问出了口。
龙遗音没有回应程霜。看着胸口前的红绫,眸光幽深,似陷入某种回忆。之后在抬眼看向蓝衣女子时,美眸里的执意不变,“同我回师门。”口中亦诉说着同样的执意。
“回师门?”蓝衣女子清冷的目光,被她的执意惹起几许愠火,“你忘了,我早已与云图门斩断关系!”
龙遗音沉默没说话,似乎默认了这份决裂的事实,但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平静地开口反问了回去,“是吗?若是如此,你因何要出手相救本门师妹们?先是元素,现又是程霜蝶翎。”
蓝衣女子的目光再度回复清冷。道,“没什么,正好路过不想杀人而已。”
手势一收,抵在龙遗音心口处的红绫被她收回袖中,脚尖一点,人便腾空而起,一掠便是几丈,眨眼间就消失了身影。
心下惊佩于那绝顶轻功的蝶翎,在回过神来后,询问龙师姐,“龙师姐,您不追上去吗?”
追吗?龙遗音望着那道蓝影消失的方向……她已追了她四年,可每次,对方徒留给她的仅只是一道背影,唯有这一次,可以面对面遇上,还有了说上话的时间,可她到底……最后还是,留给她一道连声道别都没有的离去背影。
收回目光,龙遗音对程霜蝶翎二人道,“我们回去。”
三人施展轻功回云图门。
到了云图门,龙遗音让程霜蝶翎二人去六师弟的学易楼疗伤,自己前往无上阁向师父禀报。
听完她所述,龙君人并未对九弟子的事说上些什么,仅谈论于身穿绣着红云的黑袍人一事。
他告诉龙遗音,北边回来的宋承也是遭到身穿这一标志性装束一伙人的袭击,据他分析,三波人员均遭此袭击的原因,可能与他一故人托他帮忙一事有关。这也是他在刚刚不久收到故人的飞鸽传书联系到。
龙君人的这位故人,是江湖上人称铁掌无敌的任震北。
此次所托之事,是请龙君人派位入室弟子到開城任府,护送他外孙女兰罗千寻,去鄂伦山投靠他师傅鄂伦真人。
兰罗千寻,乃中部十六国之一兰罗国的公主。近日,因兰罗国发生叛乱,鲁藩王弑君篡位,兰罗王及王后均已遭害,唯有兰罗公主,幸得宫中一武功高强的老奴誓死保护,方能保住一命,逃生到东国開城投靠外祖父任震北。
可在今晨,任震北察觉府中有异,恐无力再保全外孙女,特飞鸽传书,求助龙君人。
“龙儿,此事为师就交托于你。为师已派谜,去传话笔墨纸砚四人到山门前与你会合,你带上她们四人,即刻前往開城任府。”
“是!师父。”
龙遗音领命退下,出了无上阁,施展轻功向下山的路行去。
半道上,被飞蹿而出的一道红影截住前路。
“五师妹,有何事速说,我有急事下山。”龙遗音对来人道。
“有急事下山?”双绫香一袭红衣似火,将她艳丽的脸蛋映衬得更加艳丽,亦让她此刻脸上的怒火看上去烧得更炽。“三师姐您的所谓急事,就是又下山去寻找那个云图门的叛徒吧!”
龙遗音静静地看她一眼,道,“若这是五师妹拦我去路的原由,就请把路让开。我现在不与你谈小九的事。”
“我偏就不让!”
双绫香横手拦住欲从她身侧绕过去的龙遗音。
面对五师妹的纠缠不休,龙遗音有点无奈地轻叹了一声。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这话该是我问三师姐才是!”语气里的怒意有增无减,但却因心底里的另一种情绪涌上来而红了眼眶。“……三师姐,你倒是回答我,你究竟想怎样?”
“蝶翎她们入门晚,不知你口中的小九是谁,把她当救命恩人的,在瞎感恩瞎钦慕着。但你不该忘记,不该忘记四年前的那一天——当她在武林大会上,一剑刺进你心口的那一瞬间,她就已不是云图门的九师妹!”
四年前的那一幕,那是在场云图门弟子们,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一场噩梦!
那个人,那可是他们最喜爱的九师妹啊……怎么能,她怎么能剑指他们最敬爱的三师姐?
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至今回忆起来,历历在目!
那一剑,伤得三师姐重伤在床,整整昏迷了两月,最后才险险地从鬼门关把命捡了回来。
此后,为了避免三师姐日后再因此事伤感,“九师妹”这个人,从此成了云图门弟子们口中的禁忌,谁也不再提起。
在云图门,可以对九师妹用“小九”这一昵称的,唯有三师姐一人。
云图门三年才一次对外招收弟子,所以之后入门的程霜蝶翎,自是不知晓今天她们龙师姐口中的“小九”,就是四年前云图门的叛离弟子。
四年前九师妹的叛离,原因没人清楚。而在那天之后,她人也如同消失了般,再没人知道她往后的行踪。
直至半年后,武林中传出一个有关她的谣言。说她血洗了东帝国大皇子的王府,连同大皇子东逆寒在内共伤107条性命。
不久之后,又传出了这后续。说她被东帝国的二皇子,就是当今在位为帝的东皇王东泓宸,亲手抓捕并斩杀。
再之后,那是又隔了一年多快两年之后了。
江湖上,谣传着一个与“蓝衣”有关的故事。
传出好几个版本。
其中一个版本,讲述到一件武器——一条红绫。听说此红绫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将三十几个武林高手送去了阎王那里。也因此,江湖中人就给红绫的主人取了一个可怕的名字——罗刹蓝衣血红绫。是江湖上少数的正邪两派都欲诛杀的对象。
至于另外几个版本,因无人见过“蓝衣”的真面目,所以,传言中的每个版本似乎都是在讲述不同的人,但不论是哪一版本,总归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此人极度危险!
不是同一个人……会不是同一个人才怪!双凌香在心里哼道。
从这些年来,只要一有“蓝衣”的消息,三师姐就会追寻而去,她就知道,这世上纵使“蓝衣”有再多身份,她也只会是一个人,因为这天下间,就只一人能引得三师姐花费心思。
——所以,她才恨!因为能让怀有一身绝顶武功的三师姐,一点防备都没地,就被其伤及性命的,普天下也唯有这一人。
双凌香握紧着拳头,痛心的怒火烧炽在眼里。
——不可饶恕!
“三师姐,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是绝对绝对不允许你将那个叛徒带回师门!背叛就是背叛了,决不会让她再回来脏了师门,她的下场就只有在外以死……”
“住口!”龙遗音喝令地阻断双凌香将要出口的诅咒。
那个人可以要她的性命,但她却无法容忍任何人,包括自己,去要那个人的命来做偿还。
“住口吗……”双绫香的嘴角泛起一个苦笑。“住口有用吗?住口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你就能接受得了,一个在上一刻还是你最疼爱的小师妹,在下一刻就无情一剑刺进你心口,险些要上你性命的人吗?你告诉我!你忘得了那一剑带给你的那份撕心裂肺的痛吗?”
“忘不了。”龙遗音坦然自己的心声。
——“所以才需要她与我回云图门。”
“随你!反正我见她一次,杀一次!”
抛下这话,双绫香愤怒飞身离去。
若非此刻有紧急的救人任务在身,龙遗音只想去到那棵樱花树下,什么也不想,抚琴抚慰心中又被扯拉出来的伤痛。
小九,我至今心存两个疑惑。
——那一天,你是因何刺了我那一剑?
——那一晚,你对那棵樱花树做了什么,到底是带上怎样的一份情绪,要它常开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