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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倩倩的女孩,脸上涂得很白,画着烟熏妆,厚重的假睫毛几乎遮住了眼睛,看不出年纪,她穿着豹纹的裹胸,黑色的包臀裙,光是防水台就够高的高跟鞋,扭着腰臀走在姜夏前面。
她们穿过尚未热闹起来的舞池,走进挂着闲人免进牌的房间,离开那些炫丽的灯影,化妆间里白色的灯光显得格外朴素而寂静。
倩倩拨开一排衣服,取出一件衣架递给她,“喏。”
眼前是一块大红色的布料,姜夏没来得及研究那是什么,就先接过来,说着,“……谢谢。”
倩倩歪着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姜夏。”
她想着点了点头,笑起来说,“那以后就叫你小夏吧?”
刚刚的环境昏暗看不清,现在灯光通明下再看,却见倩倩露出的牙齿有点黄,像是长期吸烟的结果。
坐在化妆镜前,往脸上按着粉底的女人笑道,“真巧,刚走一个小夏,又来一个小夏。”
姜夏抱着衣服,踌躇不到几秒,倩倩就反应过来,拉开旁边的布帘,对她说,“去里面换吧。”
她又道声谢,走进窄小的更衣室,随即身子一矮,因为脑袋差点碰到悬吊的灯泡。
姜夏换上这件吊带的连身裙,就不断抚着裙摆,堪堪遮到大腿的布料,让她很不安心。
钻进布帘里来的倩倩,最先注意到的是按回天花板上的灯泡,惊喜的说着,“诶,你还把它修好啦?”
更衣室的天花板是倾斜着,很低,伸长胳膊能够到,所以姜夏顺便把它安了回去,毕竟她天天都做的这些活儿,简简单单就能搞定。
倩倩上下打量着她,满意的笑笑,艳丽的红裙,更衬她肌肤雪白。
姜夏是天生的白,晒久太阳会脱层皮,会发红,就是不会变黑。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打工奔波的关系,常在太阳底下暴晒是必然的,导致她洗澡的时候,衣服遮不到的部位都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疼的她眼泪直掉,也只能忍着,夏天没有过去,就还得接着晒。
倩倩拔下她绑住头发的皮筋,松下她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一缕缕抓顺它,一边说着,“你别害怕,我们就是陪老板喝喝酒,唱唱歌。”
姜夏顺从的让她梳着头发,视线则看向旁边的镜子。
“不过,你可要记住了,老板对你动手动脚是免不了的,自己机灵点,不要搞得老板下不来台,倒霉的是你。”这么说着,倩倩将她的头发披在背后,再独独分出一缕来,垂在一边肩前。
外头的女声喊道,“里面的好了没?经理来催了!”
倩倩回头应了一声,又阻止她出去,“等等……”
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的口红,旋出红色的膏状体,挑起姜夏的下巴,抹在她的唇上。
大功告成,倩倩扣上口红的盖,“好了!”
姜夏转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清纯的五官,玛瑙般浓厚的红,它们搭配在一起并不突兀,倒是有一些诡谲的美。
虽然是绕过了舞池,但是仍能感受到那震得像置身魔域的音乐,她和倩倩跟在几个打扮艳俗的女人后面,行走在走廊里,服务生推着餐车与她擦肩而过,隐约能听见高跟鞋杂乱地敲击在地面的声音。
倩倩突然凑到她耳边问着,“对了,刚才跟你打招呼的男人,是不是宋茂?”
她稍愣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你和他关系不错呀,怎么还把你……”倩倩觉得说错话了,急忙改口,“喔,不是……”
姜夏倒感觉没什么,语气淡淡而认真的说道,“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听她长长的哦了一声,就没再问什么了。
走进包厢,灯光不比外面亮,那个穿着衬衫,领带大开的中年男人,应该是这些人里比较重要的人物,他先向咨客使了个眼神,姜夏就被安排在他身边坐下。
她怯生生的说着,“老板晚上好。”
话音刚落,他就拉过她的手,包裹在两手之间,一下下轻拍和摸着她的手背。
姜夏全然不敢抗拒,犹记得上一次与异性这般接触,已经远在高中的时候,少年个子很高,宽平的肩撑起校服的衬衫,他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从树叶间隙里洒落日光,像是要镌刻他干净的领口。
那样青涩,不敢触碰,小心翼翼对待的感情,如今,却被色/情/的抚摸,残忍的对比,使她攥紧了自己贴着创可贴的那边手。
陈勇笑眯眯的问她,“新来的吧?”
姜夏点头,只希望灯光可以再暗一些,能让她看不见男人猥琐的神情。
他又挨近一点,“叫什么名字啊?”
“小夏。”
姜夏觉得自己声音不算小,他却装作听不清,往她胸前倾来,“什么?”
从坐下开始,倩倩就留意着她这边的动向,瞧见这么个情况,冲她挤眉弄眼。姜夏心里明白,所谓的「喝喝酒,唱唱歌」就是做些倚红偎翠的事,她硬着头皮不躲,老实地再回答一遍。
陈勇抬头差点亲到她的脸,姜夏惊了下,幸好旁边相熟的女人拍拍他的肩,给他递了根烟来,殷勤的点火。他吐出烟圈的下一秒,搂过给他点烟的女人,也搂过姜夏的肩膀,俩手臂都不闲着。
包厢里播放着适合热舞的歌曲,在昏暗摇曳的光影下,姜夏被灌了好几杯洋酒,火烧火燎的倾入喉咙,伴着香烟的焦油气味,视线里那几个扭动着腰肢的女人,也逐渐有些模糊起来。
陈勇见她眼神飘忽,趁机将她压向自己的胸膛,肆意地抚摸她的胳膊,姜夏几乎无力挣扎,或许是因为有些醉意,所以恍惚一下,觉得他身上那股古龙水,跟宋茂车里的味道很像。
那个瞬间,她仿佛看见,脑海里的少年回过头,朝她一笑,干净的眉眼属于宋茂。
难怪听说,喜欢的人,总是相似。
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的感觉,姜夏推着他的肩膀起来,陈勇马上扶住她,急迫的说着,“小夏,我是真喜欢你,来……”
陈勇从裤兜里抓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要塞给她。
姜夏顿时清醒不少,立即推拒道,“我不能收!”
“哎,收着。”他喝的满脸通红,笑的丑陋。
“不行,我真不能收。”
陈勇佯怒起来,“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
进包厢前,倩倩悄悄对她说过,一旦收了钱,另一层意思就是答应晚上跟他出去过夜。所以姜夏很执拗的说,“我……真的不能……”
没曾想,因为这样得罪了陈勇,就见他俯身夺来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把酒杯甩在桌上,所有人看了过来,挑逗的歌声戛然而止,留下配乐诡异的播放。
倩倩见事态不对,赶忙过来安抚道,“老板这是怎么啦?”
为了讨好陈勇,她厉声对姜夏说,“愣着干嘛,还不给老板倒酒!”
姜夏被她点醒,立刻倒了杯酒递上来,却遭陈勇不留情面的挥开,然后嚣张的嚷嚷着,“把你们经理叫来!”
经理来的很迅速,进包厢就先看见站在一隅的女人,而她正战战兢兢地看向自己。他只觉得姜夏面生,不知道她是谁塞进来的人。
陈勇两手搭在沙发背上,肚子凸挺着,嘴巴叼着烟说,“你这儿新来的妹妹不上道啊?”
经理一改笑脸,对旁边的女人呵斥道,“赶紧给陈总道个歉!”
有点慌懵的姜夏,随即向沙发里的男人鞠躬,“陈总对不起……”
陈勇似乎不买账的讥笑道,“你们这儿的小姐都是站着道歉?”
闻言经理朝她使了个眼色,姜夏几乎同时领会到那个眼神的意思,她捏紧了裙摆,往前走了两步,半蹲下身子,一边膝盖已经磕到冰凉的地上。
“……陈总对不起。”她的声音微颤。
然而,陈勇却不是准备善罢甘休的样子。
几公里外的夜幕下,宋茂推开便利店的门,一边拆开烟盒的包装膜,一边走向垃圾桶,抽空抬眸瞧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加油的跑车。
身子倚靠着便利店的窗,他轻含着烟低头,习惯性的用手挡风,烟雾袅袅散在眼前,才发现今夜无风,难怪让人莫名感觉有些闷燥。
偏僻的路段,偶尔有车飙过,寂静的回响,宋茂却觉得那轮胎划出的声音,特别呱噪,什么也没法想。
十几分钟过去,抽完最后一口烟,他嘴里吐出一句轻到无声的脏话,烟头被弹进垃圾桶里,溅出的火星子从碎落到消失,不足秒计。
宋茂跨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打着方向盘,调转了车的方向。
“想道歉,可以。”陈勇说着抓来酒瓶,粗莽的倒满一杯酒,接着他把嘴上的烟扔进酒杯,烟头瞬间熄灭在酒水里。
他捏着酒杯往她眼前一放,哐的一声,震荡的酒面溢出不少,“喝了。”
姜夏紧抿着嘴唇不敢抬头,只是看着那浮上来的烟灰,就害怕不已,却知道没有人能够帮她。
坐在吧台旁的许岩,正有绮意的打量着,舞池里的某个女人,下一秒,视线就被挡住了。
闪烁的灯光里,看见了宋茂的脸,以及他的质问,“人呢?”
许岩愣了一下,立刻理清思路的骂道,“靠,这才过去几个小时?是谁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心疼的,你怎么比女人翻脸还快?”
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打嘴炮,宋茂直截了当的说,“你想让我一间间找,还是乖乖招了?”
这时,在包厢内的经理未能得知消息,还在打着圆场,“不好意思啊陈总,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看这样,我们给您今晚的包厢消费打……”
陈勇手一挥,“你甭在这儿跟我和稀泥,而且我是在帮你教教她什么是职业素养!”
“出来卖的,当自己是什么良家妇女?”
“嫌酒脏?我还没嫌你脏呢!”
两句话骂的姜夏咬紧了唇,拼命忍住那股酸涩涌上眼眶。
“来,我给你洗洗干净……”陈勇这么说着,开了瓶新的洋酒,举到她的头顶,就开始往下倾倒。
当被冰凉的液体浇灌,迫使她紧闭眼睛,劈头盖脸的承接着那瓶酒,屏住鼻息,闻不见浓重的酒精味,就可以当做是一场雨,尽管眼前一片黑暗,仍可预见睁开眼的毫无希望。
突然进来的男人,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然后抄起桌上的空酒瓶,直接砸向了陈勇的脑袋,动作一气呵成。
酒瓶震碎,吓傻了众人,抽气声乍起。
姜夏睁眼即愣住,跟着被他拽了起来,就见陈勇的头顶开始缓缓流下了血。
宋茂神色从容不迫,掏了张名片塞进他衬衫的衣兜,再拍了拍他的胸口。
被砸得头破血流的男人尚未回神,宋茂已经揽过她的肩膀,拥着她出了包厢,与赶来的许岩擦肩而过。
许岩带来的保安拦下了几个要找事儿的男人,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许岩倍感无力的摇了摇头,真是防火防盗,不如防宋少。
姜夏脚底有些打飘的往前走着,还以为自己被恶心到麻木,内心再不会任何的悸动,可是被他的外套披在肩上的温暖,几乎依偎在他怀里的感觉,都让她闭了下眼睛,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眶里滑出了泪水。
只是想着,果然,比那男人身上的古龙水,好闻多了。
夜晚的公路上,车辆稀疏,一辆跑车疾行而过。
姜夏握紧安全带,这车速快的,让她心跳跟着狂飙,不禁说道,“你开慢点……”
宋茂仿佛没听见她讲什么,独自沉浸在他的精神世界。
他清晰的记得发生的一切,也记得自己控制不了的情绪,甚至现在仍还平静不下来,但是因为什么,他又不欠她的,不可能是内疚,而且他知道自己不会产生同情心这种东西。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宋茂把她带回自己的公寓,没有给她脱鞋的时间,找了件干净的浴袍,他打开浴室的门,递上浴袍,头一歪,示意她进去。
姜夏接过浴袍,走进这间铺着地毯的浴室,旁边是玻璃围住的淋浴房,前面是大浴缸,快跟她租的房子差不多大了。
她刚想回过头道谢,就见关上的门,与他的身影离开磨砂玻璃。
头发和衣服上的酒已经干透,只留下粘腻感贴着肌肤,姜夏望着顶层的夜景,松掉紧绷的神经,腿软的跌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矗立在城市之中,如刀锋般的大楼顶端,仍然亮着灯。
艾德把手机收进外套内侧,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宋总。”
“小宋总他……”
男人不为所动,低着头翻阅文件,垂落的眼睫,给下眼睑留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晚上在圣俪皇把益东公司的陈总头给砸了。”艾德神情毫无波澜的一口气说完。
果不其然,宋迢缓缓抬起头来,有些讶异的看了他片刻,把钢笔一扔,“人去哪儿了?”
“小宋总的朋友说他开车走了,应该是回家了。”
宋迢闭眼揉着紧蹙的额心,“我问的不是他。”
艾德稍顿了下,回答,“在医院,没有大碍,已经通知王律师过去了。”
“封住媒体的消息渠道,跟王律师说我们手里有益东的把柄,尽管和他谈。”
虽然宋迢已经把视线放在手机上,艾德依然向他颔首,转身去办事。
这一边,打开冰箱的宋茂微愣,因为在冰箱的冷光下,要么是酒,要么没了。
他想了想,甩上冰箱的门,拿起一瓶矿泉水走来客厅,将它放在茶几上,接着找出电视遥控器,摆在一摞杂志上,满意的点头,又突然清醒过来,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宋茂被自己吓到的摇了摇头,随即抓起遥控器随手扔在沙发上,紧接着,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见来电的名字,他神情如同赴死般接起了电话。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这两年不准惹出事,你是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还是觉得你自己有能力处理好一切,不需要我来善后了?”
近来,禾远集团一连开除四位高层,引得猜忌四起,内部人士皆是提心吊胆,行事如同走钢丝,也就是宋茂,不仅给自己找不愉快,而且挖了个坑往宋迢的枪口上撞。
他已经在深刻反省自己,不知出于何种心情戏弄姜夏的行为了。
“哥,我错了。”
须臾,宋迢回应他冷冷地一声轻笑,听得他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接着说道,“我现在过去找你吧。”
“公司。”
宋茂正想说句好听的「这么晚还在工作,要多注意身体啊」,那边就无情的把电话挂了。
浴室里的姜夏坐在梳妆镜前,举起吹风机,从镜中看见磨砂玻璃后出现了人影。
他敲了敲门,然后说道,“你在这儿呆着,我出去一趟。”
说完这句话,里面的人就开了门,她的头发没有吹干,湿漉漉的盘在脑袋上,那双像被水洗过般剔透的眼睛,直直映出他的身影。
宋茂愣了一下,很快的应对,“需要给你家人打个电话吗?”
看着他递来的手机,姜夏没有接,也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
宋茂收回了手,“你的东西,明天让他们送过来。”
“尽头左手那间是我的房间,其他随你挑。”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要走的样子,姜夏想要说什么,情急的吸了口气,往前迈了半步。
察觉她的反应,宋茂又转回来,表情带着痞气的笑,“怎么,想和我睡一间?”
姜夏被噎了一下,反而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就是故意逗逗她,于是,朝她伸出手,抹掉从她脸颊滑落的水滴。
“没事的。”他目光温柔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