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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杜若第二次踏入皇宫,她压低着头,一路跟着燕云深沿着宫道直达白太后所在的万寿宫。
“还记得我交待你的事么?”燕云深驻足在万寿宫门之外,又低声嘱咐了一句。
杜若紧了紧藏在袖中的令牌,点点头。
燕云深整了整蟒衣的皱褶,便大步踏入了万寿宫。
杜若依着燕云深的话,在燕云深端然立在殿门口时,悄然退到了其他内侍的队列之中,静默地低下了头去。
“儿臣来给母后请安。”燕云深朗声开口。
“是云深来了!”在殿中的白太后甚是惊讶,连忙传召,“快快进来!”
“是,母后!”
燕云深点头踏入了殿中。
白太后已经许久没有瞧见燕云深入宫探望了,一直听闻他把自己困在府中,不问政事,对于白太后而言,多少是有些怒其不争的。
放眼当今朝廷势力,丞相府已呈弱势,原本筹谋好的计划,却因为兰先生的突然失踪变得摇摇欲坠。
为保计划还有转机,白太后已将病危的白如裳接入了宫中,用心照顾,可是眼见白如裳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还要差,她是心急如焚。
今日燕云深突然来请安,或许是个好机会,给他暗示几句,让他想法子找人救救白如裳。
“让母后担心了,是儿臣不好。”燕云深朝着白太后鞠躬一拜。
“母子之间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哀家的深儿能振作起来便好。”白太后亲手扶起了燕云深,将他拉着坐到了身边,心疼地抚上了他的脸,“许久不见,哀家的深儿都瘦了。”
“让母后挂心了。”燕云深眼眶微微一红,摇了摇头。
这殿中两人正在母子情深,可从燕云深一踏入皇城开始,便有眼线通报了燕云华。
于是,白太后与燕云深还没说几句话,便有内侍通报,陛下驾到。
燕云深连忙起身,朝着燕云华一拜,“臣弟,拜见陛下。”声音微颤,因为他压低着头,一时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燕云华的面色惨白,似是有恙在身,“自家兄弟进宫来,也不告诉朕这个当哥哥的,云深啊,你呀,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是臣弟鲁莽了!”燕云深“惶恐”地跪了下来。
燕云华对于今天燕云深的表现非常满意,但是他并不打算让他马上起身,他径直走向了白太后,坐到了白太后身边,“母后,今日既然云深进宫来了,那便在这儿开一桌家宴,你说如何?”
“陛下既然开了金口,哀家岂有反对的道理?”白太后还是一如既往的顺从,“只是陛下这身子还没有痊愈,这吃的可要更注意一些。”
燕云深已经听出了白太后话中提醒的意思,他只能默不作声地依旧跪着,微微侧脸,往殿外看了一眼——
站在内侍队列中的杜若已经不在那儿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如裳休养的寝宫了吧?
“你是什么人?”
杜若依着燕云深的意思,快步走到了万寿宫的东厢殿外,两名太后心腹宫婢便开口询问了一句。
杜若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把宋王令牌拿了出来,给两名宫婢看了一眼,“我奉殿下之命,前来给皇后娘娘诊脉。”
两名宫婢看清楚了令牌,便退朝了一边,轻轻地推开了殿门。
杜若低头一步踏了进去,只觉得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这才发现这殿中足足燃了三个大暖炉。
现下尚未到寒冬,即便是到了寒冬,殿中用两个暖炉便好。
杜若徐徐走到了凤床边,正*诊,却被一名心腹宫婢给拦住了。
“大胆!娘娘岂是你看得的?”
杜若摇头道:“我是大夫,不让望诊,我如何治病救人?”
“你是哪里来的乡野大夫?懂不懂规矩?!”
“是……是奴……奴……”杜若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是该自称奴婢,还是奴才?
“站后面去,太医院的大人们来给娘娘诊脉,用的都是悬丝之术。”
“是。”
杜若恭敬地退到了屏风后,等那宫婢拿了一根红线过来。
右手顺势搭在了红线上,纵使掌心伤口已经愈合,可总归是伤到了经络,已拿不准脉象。她又匆匆地换了左手,却发现左手始终比不得右手,只能探得忽有忽无的脉象,实在是号不准病情。
“本宫,还有几日?”白如裳在床上幽幽开了口,说话声音甚是微小。
杜若忽地心生一计,却不答话。
白如裳没有听见杜若的回答,她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急问道:“你说啊!咳咳。”
杜若还是不说话。
宫娥看不下去,当下厉喝道:“皇后娘娘问你话呢,你快答啊!”
杜若故意摇头叹道:“只怕……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白如裳与宫娥同时问了一句,白如裳看了宫娥一眼,宫娥知道自己方才实在是唐突,连忙低下了头去。
杜若又不说话了。
“你……你……你倒是说啊!”白如裳掀起了床幔,急得要从床上走下来亲自询问。
杜若抓准了机会,一步绕过屏风,凝眸看向了白如裳——竟然是她!
当年在宋王别院里见过的那个小姐!杜若恍然明白了宋王的消沉到底是因为什么?可是现下并不是深究这种宫闱密事的时候。她连忙沉下心来,仔细望诊。
她面色青黑,印堂隐隐有黑气,这是中毒之相!
“大胆!”宫娥厉喝了一句。
杜若跪了下去,抱拳道:“娘娘可还记得民女?”
“民女?”宫娥愕了一下。
白如裳觉得杜若甚是眼熟,她仔细想了想,终是忆起当年在宋王别院与这小丫头曾有一面之缘,“是……你?你……你不是失踪了么?”
“那些都不重要,还请娘娘允我近身把脉!”杜若恳切地说完,重重地对着白如裳叩了一个头。
既然这小内侍是女子,又与皇后娘娘是旧识,自然近得皇后娘娘的身。
白如裳知道,这是她活下来的希望,她点点头,虚弱地坐靠在了床上,“本宫,允你。”
杜若叩谢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探上了她的脉息,脉息凌乱,是她从未探过的情况。
她仔细在心中回忆着看过的医术记载,却没有一个脉象与此时的相似,她想了又想,忽地想到了兰先生曾经说过的蛊人脉象。
蛊人身有蛊虫,体内有无色无味测不出的奇毒。蛊人身子会一日不如一日,但只要体内蛊虫不死,那这些毒最后也会变作维持此人性命的救命良药,只是,蛊人将会变成一具永远不死的行尸,再也醒不过来,却也算不得死人。
要解此毒,那便需要给蛊虫一个新寄主。
至于如何过蛊,兰先生并没有教她。
可蛊医之术,她也算是略知一二,虽然不能为她解毒,可续命之法,总归是知道一些。
“我给娘娘开一个补血提气的方子,这几日先将血气补足,后面我再想法子进来,给娘娘提毒。”杜若说完,便转身走到案边,写下了一服方子,亲手交给了宫娥。
“你方才说,是殿下命你进来诊治本宫的?”白如裳瞧她准备离开,忍不住问了一句。
宫娥轻咳了一声,似是提醒白如裳小心说话。
白如裳自知失言,便黯然摇了摇头,“本宫乏了,你且退下吧。”
“诺。”杜若也知这宫中说多错多,便恭敬地一拜,退出了东厢殿来。
白如裳怔怔地看着杜若走远,脸上似笑非笑,眼底却涌起了泪来。
自她入宫以来,寝宫一直如冷宫,燕云华甚少前来。虽有因有太后护佑,燕云华也不好对她发难下手,可燕云华似是铁了心的要刺激燕云深,而她便是刺进燕云深心头最痛的那把利刃。
那一日,宫中春祭,燕云深必须入宫与天子同祭。
燕云华屏退了众宫娥,却独独留下了燕云深戍守花园。
天子将她抱坐在秋千之上,当着燕云深的面,好生恩爱。
她从未想过夫妻间最亲密之事会发生在朗朗白日下,更没想过边上还站着一个真正心爱的男子。
天子得意的笑声与燕云深颤抖强忍的沙哑叹息在那一日深深印入了三人的心底。
燕云华终是中了她身上的毒,在多月之后悄然发作,若不是得太医院齐家姐弟齐力医治,只怕早在毒发之日一命呜呼。
燕云深在那日黯然离去,再也没有踏进过宫门半步。
而她,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本想死了也好,可她怕燕云华最终被救好,更怕日后燕云华又对燕云深下毒手,无人帮他,所以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
可今日,她的云深进宫了,带来了救她的大夫。
终究,云深没有放下她,他心里还有她。
不管有多痛苦,只要云深心里有她,那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安慰,最好的续命草。
白如裳想到这一层,凉若冰霜的心瞬间有了一丝暖意,她终于在这暗无天日的冰凉深宫中找到了一线光明。
杜若悄然回到了殿门外小内侍的队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大殿中的家宴吃完,便顺势跟着燕云深往宫外走去。
一路无言,燕云深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直到两人一起上了宫外的马车,他终是问出了口。
“她……身子如何了?”
杜若如实答道:“我救不了她,只能给她续命。”
燕云深黯然道:“连你也救不了她……”
“是我学艺不精,对不起,殿下。”
“怪不得你,一切只怪本王太过天真了。”
杜若连忙低头不语。
燕云深也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脑海之中忽地响起了白丞相某日提点他的话——
“老臣一家上下只想为殿下肝脑涂地!还请殿下振作起来,做回原来那个宋王殿下!”
一家上下肝脑涂地……只怕,真正牺牲的只有如裳一人。
燕云深自嘲地笑了笑,时至今日,他是半点不想做过去那个宋王殿下了。
“待你让皇后娘娘身子好些,本王便帮你救人。”
“谢谢殿下!”
杜若拜谢之后,将藏在袖中的令牌拿了出来,准备归还。
燕云深却按住了她的手,道:“你日后在万寿宫中行走还用得上。”
“诺。”
燕云深掀起了车帘,远远望着皇城的轮廓,眼底第一次有了凉薄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