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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曜言语之间,分明就是在暗示缪凤舞,他此来不是简单地串门子。
缪凤舞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位威定王爷多年来常驻边境守地,这才回京几天?以前疏竹宫里闹鬼的事,与他又有何相干?她这里正没得主意,心烦意乱的时候,怎么他也来插上一杠子?
毕竟事关重大,缪凤舞很小心。行曜说完那句话后,她只笑了笑,没接言语。
正在这个时候,银兰端着一盅参汤走了进来,奉到缪凤舞的面前。
这丫头是含香在缪凤舞面前提起,缪凤舞观察了一阵之后,让她进了屋来的。若论起机灵来,她不逊含香,只是她年纪小些,遇事没有含香那么沉着罢了。
她偷眼打量缪凤舞和行曜,发现气氛有些尴尬,而缪凤舞沉默不语,显然是不爱说话。
于是银兰将玉盅的盖子揭开,用小银匙在盅里搅了搅,端着送到缪凤舞手上:“娘娘用些参汤吧,刚起来就事多人忙,连午饭也没吃,用些参汤暖暖胃,要不然又该饿得胃里抽筋了。”
饿得狠了,胃里就会抽筋般地痛,这是小时候缪凤舞跟着哥哥逃难那几天落下的毛病。银兰这个时候特意地提起来,大概是想告诉行曜:我们娘娘还没吃饭呢,你知趣的话,赶紧走吧。
行曜当然听得懂这一句,可他偏偏就装作听不懂。他一伸手,指了指那盅参汤:“你先喝几口参汤,我不急。”
银兰背过身,生气地翻了一个白眼。缪凤舞看在眼里,倒觉得好笑。她赶紧低头,拿起银匙来,开始喝那一盅参汤。
她喝得很慢,行曜也不打扰她,站起身来绕着这间大殿溜达着,一会儿停在墙上挂的波斯壁毯前,认真地打量着,一会儿就踱到窗前,看着院子里有人修剪花枝。
直到一盅参汤喝完了,缪凤舞依旧没有想明白,疏竹宫里闹鬼,干行曜什么事。
可是行曜打定主意不走,缪凤舞也不好撵他。她放下玉盅,擦了擦嘴角,开口道:“昨儿那件事,多亏王爷帮忙,本宫不胜感激。本宫也帮不上王爷什么忙,王爷住在定远宫中,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遣人来说,本宫能力所及,没有不答应的。”
行曜正在仰头看着窗子上挂的一个古玉挂件儿,听缪凤舞这句话,他浑不在意地甩了一下袍袖,说道:“小事情,贵妃不必记挂在心上……”
潇洒地说完这一句,他又突然转了态度,回身看着缪凤舞,很小气地说道:“不过说实话,本王这还是头一次跟女人过意不去,想起来就觉得丢脸。事情做下了,本王这脸面是找不回来了,贵妃的确是应该给些偿报的。”
缪凤舞听出他在玩笑,便道:“好呀,王爷想要什么偿报,只管开口。”
行曜转了转眼珠,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抚着下巴说道:“贵妃也知道,本王活了二十几年,有十几年是在东南边境守地度过的,即便如今回了京里,每思及那里的六月杨梅成熟时,那一颗一颗果粒饱满酸甜可口的杨梅来……”
缪凤舞难得见行曜是这副馋嘴逗趣的模样,心里一下子就放松了,笑着说道:“王爷这一个大弯儿绕得,你不就是听说我揽月宫有两箱子杨梅,想讨一些解解馋嘛。我让含玉去捡一竹篮,王爷走的时候捎回去就是了。”
行曜摆手:“哎!我一个大男人,从你这里带着一篮果子回去,让旁人看见了笑话。不如你现在就用那杨梅果儿来招待我,我吃得高兴了,昨儿那件人情就一笔勾销。”
“当然好!”
缪凤舞才一答应,行曜赶紧指点着银兰道:“你去,给本王洗一盘子杨梅来。”
含香办事没有回来,含玉在茶水间,这一会儿缪凤舞跟前儿只银兰在侍候着。行曜这一开口,缪凤舞便明白了,他分明是要支开银兰。
银兰心不甘情不愿,可又不敢违反王命,听得答应一声,取杨梅去了。
缪凤舞思量着了一下,觉得终是避不过,不如直接把话说开:“王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提示本宫,你来这里是另有目的。现在银兰也支开了,只王爷和本宫二人,不如王爷就直说了吧。”
行曜笑了:“宫里闹翻天了,禁卫营的人都搜到我定远宫去了,我还用暗里提示贵妃吗?我来这一趟所为何事,你心里很清楚。”
“本宫愚笨,不识王爷本意,还请王爷明言。”缪凤舞觉得他这是一个圈套,诳自己的话,便沉了脸。
“嗨!谁说德贵妃是个聪明人?我怎么没见你的聪明呢?非要本王明说!这话从我口中说出来,多掉我赫赫威定王的份儿!”行曜很恼火地拍了一下腿。
随即他说道:“昨儿晚上疏竹宫闹鬼,一个女人扮鬼半夜跑出来唱歌吓人,而当时你就在疏竹宫住着。禁卫营的人赶到时,还被你的宫婢挡住,打了一架。虽然随后你的确是让他们上去了,可是等他们爬上琴阁的时候,明明被侍卫用箭射中的那个扮鬼的女人,却凭空就不见了,你说说,那女人哪里去了?你千万别来糊弄本王,说什么兴许那真的是鬼,不能为人所见之类的话。”
缪凤舞觉得他这话已经很明确地在说,那个扮鬼的女人被她给藏起来了。可是在她没有明白这位王爷的意图之前,她当然不能承认。
于是她反问道:“我倒想问一问王爷,这件事与你有何干系?你凭什么跑来我揽月宫,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同我说话?”
行曜有些不耐烦,咂着嘴巴说道:“你说对了,这件事与我不相干,我是太闲了,才跑来你揽月宫无事生非。如果你实在是信不过我,我这就走。虽然我现在的确闲得发慌,可我闲来能做的事也很多,比如找曲先生学学琴,对一盘棋,品一壶茶,哪一样都比我坐在这里受德贵妃的质疑要舒坦。”
缪凤舞听他提起曲筑音来,脑子里突然就开了窍:“莫不是……王爷受曲先生所托,昨儿才肯关照我那件事吗?”
“哎呀!这可你是猜出来的!可不是我告诉你的!哪天曲先生知道了,你可要解释清楚。”行曜很夸张地摆着手,不过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原来是我师父……”缪凤舞心里一暖,随即又感觉一酸。
缪凤舞曾经一厢情愿地想,这么久了,如今她与行晔鹣鲽情深,全天下都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如今又有了另一个孩子。这种情形之下,当初在舞馆时曲筑音对她的那一份心思,应该早就泯灭了。
却没想到越是像曲筑音那样清冷孤傲的男人,就越是死心眼儿。他心里要装一个人,那真是用刀刻下的影像,一生都难磨灭的。
当她在内宫里与行晔鸳俦凤侣之时,那位如竹般淡然如山般高远的男人,在广乐司中手抚古琴,心中却丝丝缕缕地牵念着她。
思及此,缪凤舞的心里有些酸楚,垂头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行曜见她不言语了,便出声打破屋里的寂静:“曲先生本是世外高人,如今困居在这重重宫墙之内,心中也堪苦闷。他这个样子,倒是与本王眼下的心境颇为契合。我们两个受困之人惺惺相惜,他拜托本王的事,本王是一定不会推脱的。”
“你说……曲先生在这宫里过得不快乐吗?”缪凤舞突然之间好愧疚,她受曲先生师恩,却不曾细心关照过他。
行曜挥手道:“他快不快乐,不是当务之急。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本王能怀疑到你,皇上与太后同样也能想得到。今儿皇上不在宫里,还好办事,若是等明儿皇上回来了,你想把人脱手,那可难上加难喽。”
“你有什么好办法?”缪凤舞知道他是受曲筑音所托,前来帮忙的,便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
“我晚上要出宫赴宴,明正言顺,有人证可查的事。但是我不能直接到你宫里来接人,那样行事太怪异,会引人关注。下午的时候,你把曲先生召进宫来,随便编一个理由,爱听他弹琴也好,什么谱子看不明白也罢。你将曲先生一直留到傍晚,我会借口接曲先生出宫陪我赴宴,来你这揽月宫接人。到时候你把人乔装好,扮成宫人带到我轿子跟前儿,剩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这个主意甚好,缪凤舞听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堪堪落了地。
“王爷打算把人安顿在哪里?”缪凤舞问。
“我有一座很大的王府,贵妃应该听说过。那里有数不清的空屋子,随便打扫出一间来,将人放进去,就很安危。除非皇上怀疑到我头上,否则没人敢去我的府邸中搜人的。”行曜很笃定地说道。
“又要给王爷添麻烦了,多谢!”缪凤舞很真诚地道谢。
行曜轻叩着桌面,笑说道:“这一回可不是几颗杨梅果子能谢得过来喽,你想谢我,不如告诉我,被你藏下的人是谁?她为什么要在疏竹宫里装鬼吓唬太后?”
缪凤舞面对行曜,总会感受到一种无奈。因为这位王爷说话太直接了,完全不似朝堂上和内宫里的那些人,说话总是小心翼翼地绕着弯子。
而他这种直接,总是杀缪凤舞一个措手不及,比如他刚才那句,毫不避讳地就指出,有人在疏竹宫扮鬼,就是为了吓唬太后。
缪凤舞拿帕子假作掩口,思索了一下,随即答道:“是御厨房的一位婆婆,我刚入宫的时候,多亏她关照,算是有恩于我。她得罪了马清贵,马清贵会要了她的命,所以我必须把她弄出宫去,并且不能让马清贵找到她的下落。”
行曜听完,腾地站起身来,拍拍缪凤舞面前的桌面,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谎撒得也太不圆满了!你当本王是猪脑子吗?算了,我也不问了!咱们按计划行事,你别出了纰漏!”
说完,他迈开大步就往外走。缪凤舞被他斥了一句,脸不由地红了。又见他急火火地离开,便起身相送。
还没等她走到大殿的中间,行曜已经迈过门槛去了。恰巧这个时候,银兰端着一只玉盘,里面盛着洗好的杨梅,走到门口。
银兰见行曜出来了,赶紧闪到一边,心中暗暗奇怪:这位不是口口声声要杨梅吃吗?怎的杨梅没吃进嘴里,人就要走了?
“王爷……”她垂头施礼。
行曜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盘,伸手拈起一颗杨梅放进口中,嚼了几下,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是窖藏的果子,已经失了味道,完全没办法跟树上新摘下来的杨梅比,不好吃!”
说完,他“噔噔噔”下了台阶,一溜烟出了宫门,不见了。
银兰端着杨梅站在门口,心里好不生气:这王爷也太能折腾人了,巴巴地支使人去洗杨梅,端来了又说不好吃,皇上也没有这么难侍候!
缪凤舞见银兰冲着行曜的背影直眉瞪眼,便从她手中接了盘子,一边吃着杨梅一边往屋里去:“正好,省下我一盘子杨梅。”
“就是!省了!”银兰跟着附和一句,随即又感觉自己失言,低了头。
缪凤舞还没吃上两颗,含香就回来了,看见那一盘的杨梅,赶紧端到一边去了:“娘娘还没用膳,胃里正空着,吃这太酸的东西,会反酸难过的,留在这里,等娘娘用罢午膳再吃吧。”
缪凤舞也不跟她争,就着含玉递上来的湿手巾擦了把手,说道:“本宫真是饿了,快摆膳吧,这哪里还是午膳,再耽搁一会儿,就成晚膳了。”
一时众人忙碌着摆膳,缪凤舞坐下来吃这一顿延迟到了下午的午饭。
她口中喊着饿了,其实也没有吃多少。实在是心里堵着事儿,没有多少食欲。含香知道她现在心事重,也没有劝她多吃,只是吩咐含玉去多备些滋补汤水,勤侍候缪凤用一些。
缪凤舞用罢饭,在榻上靠了一会儿,闭目养神。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她便把春顺叫了进来:“春顺,你去广乐司把曲先生叫来,就说我今日心慌地厉害,想听曲先生弹几首安神静心的曲子。”
春顺答应了,往广乐司叫曲筑音去了。没一会儿功夫,曲筑音就来了揽月宫。
彼时缪凤舞已经叫人在院子里新长出绿叶的藤架子下面,对面摆了两架琴,焚香煮茶,摆足了一副赏琴品茶的架势。
曲筑音进来后,欲向缪凤舞跪下施礼。缪凤舞赶紧往前迎了几步,春顺机灵,见情形便扶架住了曲先生,没让他跪下去。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论理也该是我先向先执师徒之礼。咱们师徒二人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客气了罢,那些规矩大礼,就免了罢。”缪凤舞笑吟吟地一伸手,示意曲筑音在藤架下的金甲藤几旁边坐下。
“臣听从娘娘的吩咐。”曲筑音也没有坚持行礼,只是客气地回了一句。
含香上来奉了茶,曲筑音便端起自己面前那一盏,认真地品起茶来。他不说话,缪凤舞也不觉得别扭。因为他们师徒二人以前在虹风舞馆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种方式相处。
曲筑音是一个闲话很少的人,除非你问起他琴曲方面的事,才会引得他滔滔不绝。
缪凤舞打量着他。这几年的漂泊,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岁月风霜的棱角,不似当初在舞馆里时,二十一岁的他,虽然清瘦,脸上却有着年轻人该有的那种润泽的光彩。
曲筑音被她瞧得不自在了,开口说道:“娘娘不是说心慌意乱,想听几首静心凝神的曲子吗?臣就给娘娘扶一曲《静夜思》吧……”
“师父……”
缪凤舞突然开口唤曲筑音师父,引得他嘴角动了动:“娘娘不比当初了,身份尊贵,这一声师父,臣担当不起呀……”
“师父,你成个家吧。”缪凤舞也不接他的话,直接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曲筑音的嘴角又动了动,随即说道:“怎么?娘娘打算给臣赐婚吗?”
“我不会给师父赐婚,这件事还是要师父自己愿意。但是身为师父的徒儿,实在希望见到师父的身边能有一个人照顾着,柳韶舞她是个直心肠的好女子,我看得出来,她对师父有情意,师父不如考虑一下她……”
“好,好……”令缪凤舞很吃惊的是,这一次曲筑音竟然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绝,而是态度温泽地应了,“娘娘的心思我明白,我会考虑的。”
缪凤舞很开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等师父有了主意,一定要来告诉我,我给你们当大媒。”
“还是赐婚……”曲筑音很难得浮现出一个浅笑。然后他喝了一口茶,起身来到琴台后面坐好,起手抚琴:“臣好久不曾与娘娘合奏一曲了,不知道今天是否有这等荣幸?”
缪凤舞也起了身,在另一架琴的后面坐好,笑着说道:“师父不如直接对我说:来!弹一首曲子听听,让我品评一下你这几年有没有荒废琴艺?”
曲筑音的笑容深了几分:“怎么都好,就弹那一首《静夜思》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