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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太湖,横跨浙直。
湖周三万六千顷,内有四十八岛、七十二峰。
明珠般的太湖四面,环绕着无数江南小镇,小桥流水,荷叶田田,晓色在湖畔江南水乡小镇那连绵屋脊、檐角的边缘,勾勒出错落有致的东方天际。
鸡鸣犬吠中,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这本是盛夏的又一个普通的清晨,可是突然的嘈杂声打破了宁静,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突然到来。
队伍中高举一面顾氏旗帜,旁边一面绿旗。
这支队伍为首者人称顾麻子,原是太湖中渔民,后苦于生计转而加入太湖为水贼,打家劫舍,福王称帝南京,接受招安授游击将军衔,可很快清军南下,这位顾游击便干脆又接受清军招安,摇身一变又成了大清的军官,甚至还官加一级成了参将。
不过除了得到一面绿旗和一纸委任状外,顾麻子连他的参将官印都没拿到,清军在江南招安受降的太多,就算日夜赶工刻印也来不及,于是对一些重要的文武降官授以赶制的临时木印,而其它人连个木印都没有。
顾麻子在太湖中盘踞一岛,手下百来号兄弟,加上眷属等倒也有数百人,虽成了大清参将,可既无汛地防区,更无钱粮军饷,为了能够壮声势,他还拉了不少人入伙。
清军没有钱粮供给,于是只能重操旧业,驾船沿湖打粮。
所谓打粮,其实就是抢劫。
今日他们来的这个小镇,便是在苏湖二州之间的三水湾,顾麻子对此地了如指掌,此处临近运河,背靠太湖,水利通畅,旱涝保收,而且此处不仅有传统的农业,还种桑养蚕缫丝织布,手工业也十分兴盛,这个小镇拥有一千多户人口。
昨夜,顾麻子早就派了手下伪装成商旅提前进了小镇,他对整个小镇的地形,甚至是城中富户大族的情况,更是早就了如指掌,留下一些人在外围望风拦截,然后便在天明时分大摇大摆的进村。
小镇一阵鸡飞狗跳,顾麻子带着人开始拉网式的洗劫整个村镇,不仅对富家大户洗劫,就连贫家小门也不放过,从金银丝绢,到布匹粮食,统统都不放过,见什么就抢什么。
敢反抗者,直接拿刀砍。
抢了一个上午,村前晒场上各种金银布匹粮食堆积如山,可顾麻子却仍不满足,让人按名单,对镇上富户大族抓人,每家绑来几个年轻男丁,然后架起柴堆,威胁各家出金银赎人,否则直接烧死。
“老子知道你们不老实,肯定都还藏着金银字画等,现在拿银子出来赎人,否则午时一过,老子点火烧人。”
大家苦苦哀求,可顾麻子根本不理会。
在当众砍了几个来撕扯的村民后,其它村民只得畏惧的退后,回家想办法去了。
最后,有人拿出了家中藏的金子,有人拿来银子,还有人把家中妻女的首饰拿出来。
有些人实在没银子了,只好把古董字画,甚至是家中的猪牛等牵来充数,甚至有人只能把田契拿来赎人。
更有什么都拿不出来的,只好把奴仆甚至是女儿拿来换人。
顾麻子得意的挑挑拣拣,最后又硬是敲骨吸髓敲出了许多,这才满意而归。
惨遭洗劫的村民们痛恨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村中诸生陈延宗对父亲道,“不能就这么任他们宰割,这些人这次抢了,下次一定还会来,以后我们三水湾就别想安生。”
陈时用是个丝商,辛苦经营半辈子,平时谨小慎微,今日被抢掠却也敢怒不敢言,闻言叹道,“他们是匪,我们是百姓,如何斗。”
“我听说总兵吴志葵就屯兵太湖,儿愿去吴总兵军营请命借兵,为官军充当向导剿了顾麻子这群水寇。”
陈时用叹气连连,“你说的那个吴志葵吴总兵,虽原是朝廷军官,可如今大明朝都没了,他们这些官军也早就成了乱军,我先前去苏州贩丝,便听说这吴志葵的部下不比那顾麻子强多少,也是到处打粮拷饷,你去找他们来,这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吗?”
“儿啊,如今这乱世,当兵的就是土匪,土匪和当兵的没有什么区别,千万莫要主动招惹,否则后患无穷。”
“可如果顾麻子再来,怎么办?”
“靠人终不如靠已。”陈时用捋着胡须,“咱们三水湾也有一千多户人家,家中有丝机的不少,做生意的也很多,咱们不能任人宰割,但也不能去招惹那些兵贼,咱们不如自己集资筹款,建造了望台、哨楼、钟楼,再建围墙,购买刀枪火器,召集村中青壮训练,平时多派人望风观察,一旦有贼匪、兵马过境,咱们立马关起村门,拿刀枪守卫村镇。”
陈用时在村中也较有声望,此时说出自卫的想法,得到村民们积极赞同,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今天这贼明天那兵,来了就要刮一次地皮,遇到如顾麻子这样贪婪残暴的,更是要敲骨吸髓刮地三尺才肯满足。
这样下去,大家都别想安生。
于是议定,按保甲之法编练民勇,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大家凑钱让陈时用陈延宗父子等去采购刀枪火器等。村民们把之前密藏于地底暗处的银钱取出,这个一点那个一点。
带着村民们的期盼,父子俩带上仆人以及十几个同村青年上路。
他们装扮成布商,离家往南,第一站震泽镇,刚进镇找了个茶铺要了点茶水就着吃带来的干粮,结果镇中大乱。
有人大喊,贼匪来了,吓的他们四处乱避。
很快,大队人马冲入镇中,他们很快的控制了这个运河边的热闹大镇。
“这又是哪路人马?”
卖茶的小声道,“好像是吴总兵麾下游击将军顾彪,这姓顾的原也是这附近人,颇有田产势力,暗里贩卖私盐,家财巨万,平日就勾结官府,仗势欺人,最喜欢借诉讼欺压百姓,害无数人家破人亡。
吴总兵带兵南来后,他便主动带手下盐贩投效,竟得了个游击将军职,于是越发无法无天。”
“既然是本地人,怎么的现在带兵围镇子?”
“哎,你们有所不知,这些人比土匪还厉害啊。昨日那顾彪有个手下亲兵,原本也是盐贩,带着几个手下来这镇上喝酒,酒后去逛青楼,跟镇上大户赵家的公子争风吃醋然后打起来了,那赵家也向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朝中有人做官,自己也是贩私盐的,说来以前顾赵两家就经常因贩盐而争斗。
“昨天顾彪手下不敌赵公子人多势众,被打的鼻青脸肿,那赵公子还故意搞的满城喧哗,然后绑了顾彪手下几个兵吴总兵军营,说他们奸**人、抢劫财物,让给个交待。”
那吴总兵原是武举人出身,松江华亭人,曾经名动京师,据说是能负铁七百斤,日饮酒一石的神人,后来戎政尚书张国维推荐他当了金山定波营把总,南京陷,与总兵黄蜚等拥义阳王监国崇明,拜苏松总兵官,听了赵公子的一面之辞,下令军棍杖责那几人,结果直接给打死了。
顾彪知晓后恼怒,这不带兵围震泽镇,要找赵公子兴师问罪呢。”
陈延宗听了也是十分震惊,这吴总兵的手下怎么藏污纳垢,还有吴总兵怎么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手下兵打死了?这个顾彪就算要为手下讨说法,也不能直接带兵围镇,其它镇中商民百姓何辜。
“这世道就是这样的!”
“兵匪哪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小心藏好了,千万别露头,但愿这顾彪只找赵家麻烦,不牵连我等。”
只是事与愿违,那赵家也是在本地有势力的,否则又如何敢那般找顾彪手下的麻烦,昨日人被打死后,他们也知道事情麻烦,便早早做了准备。
顾彪带兵围镇,赵家也早就联络了许多盐贩打手、帮派混混等,双方一言不合,很快就在镇上打了起来,然后许多镇中无赖们开始乘火打劫。
一时间整个小镇乱成一锅粥。
陈时有父子等吓的躲在茶铺后面,不久后,又有一支人马杀到,他们认出正是不久前抢掠了他们的顾麻子等。
这顾麻子带着手下却是对顾彪的人马发动攻击,原来他是被赵家花钱请来帮忙的。
双方乱战。
整个震泽镇都陷入战火,更添许多人趁火打劫,到处抢劫奸淫,镇上多处火起。
“造孽啊!”
眼看形势失控,忽然又起变化。
突然一支更大的人马杀到,这支兵马人数更多,装备也更精良,甚至军纪更好,军容更齐整,一来就四面包围震泽镇。
不消半日,乱战结束。
躲在茶铺后面的陈继宗等一伙人见到有骑兵上街敲锣安民,并有步卒开始巡街,搜捕败兵,擒拿趁乱打劫的无赖,又组织百姓救火。
“莫不是吴总兵率兵亲至?”
悄悄出去打探情况的茶铺店家溜回来,满脸兴奋对众人道,“不是吴总兵来了,是监国来了。”
“监国不是在崇明岛吗,怎的来了?”
“不是崇明那位,是浙东那位监国,鲁监国,刚刚入城,兵马如龙,气吞山河呢,还有,顾彪和顾麻子还有赵公子等几个为首乱战的,都已经被新入城的监国派兵砍了,他们手下的兵也都降了。”
三水湾村的村民们还一头雾水,怎么浙江也出了个监国吗,还来了这?
“震泽镇处运河之中,往来消息便通,要说到这鲁监国啊,那可不得了,他的事迹啊,真要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哩。”
陈继宗看着迅速恢复秩序的街道,虽未见面,却对这位鲁监国肃然起敬了,一直以为兵匪不分,没想到如今见到了真正的王师。
“爹,我想去求见鲁监国。”
“干啥?”
“鲁监国杀了顾麻子,我去看能不能把顾麻子抢我们的钱粮要些回来,就算钱粮要不回来,可被带走的女子奴仆总当能要回来。”
“还有,我想弃笔投戎,去鲁监国军中入伍,济世安民,匡扶社稷!这天下,正需要鲁监国这样的明君救世主,我辈读书人正该投此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