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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忙叫人把皓辉抬到内院自己房里,里面的人早得了消息,收拾出一处抱厦。皓辉本不愿再和母亲住一处,一说话牵扯伤口就疼得龇牙咧嘴,也只好随了大太太。
早有人把沈太医请来。太医见皓辉眼周乌青,面颊肿胀,再揭开小衣来看,腹部几块青紫,略按了按,皓辉只是皱眉,再翻过来一看,臀胫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还有不少地方破了此时已结了痂。给他盖好,净了手,请旁边强忍着哭的大太太到外间说话。
沈太医捻了捻胡子:“二公子这是前后两重伤,前一遭倒是不妨,这后一遭却着实重了,要好好将养,以免落了病根。”大太太一听便忍不住,泪不住的往下滚。太医又劝了两句,写了外敷、内服的方子给大太太,交代了用法、禁忌便走了。
府里众人得了消息,纷纷来探病,不是劝他多读书,就是劝他不要去外面胡闹。皓辉不耐烦听她们絮叨,只跟大太太说自己太累,一概推了,只让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探看。
大太太也想让他安心的养伤,便嘱咐他的丫鬟好生伺候着,将一并不相干的人都打发了。
郑钦听说自己走了之后皓辉就被打了,十分过意不去,又不好贸贸然进内院去,便寻出军中常用的治损伤的药物,叫丫鬟送到涵因那里,让她带给皓辉。
涵因便去了大太太那里。大太太精神并不大好,歪在妆花缎大引枕上。涵因略问了几句皓辉的情况。大太太便开始叹气:“怎么就这么不叫我省心……”
涵因知道皓辉素来是和郑家家风格格不入的,又不好劝什么。只说:“二哥哥就是性子直爽些,但素来是最讲道理的,并非一味胡闹之人,这事固然是二哥哥不对,但也必然有个缘故。舅舅教训的虽没错,但也当问明白前因后果,若是二哥哥有了冤屈憋在心里,一则对恢复不利,二则岂不灰了心。”
大太太对靖国公的处置多少还是有些怨气的,涵因这番话正对了她的心思,她拍拍涵因的手,感叹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这样越发纵了他,他这脾气我们在一天还罢,倘有一天我们不在了……”说着掉了眼泪又下来,话也梗在了嘴里。
“舅母不必伤怀,还记得小时候,二哥背着大人上树淘鸟蛋,从树上掉下来,大伙都以为活不了了,谁知只是摔断了腿,养了几个月之后照样还是活蹦乱跳的,就连温国寺的高僧都说二哥是有福相的。”
大太太闻此话连连点头,脸色也好看了些:“这倒是,他也算是个命大之人。你说这个我倒想起来,这些日子家里事多,一直没去温国寺,过两日带上你妹妹和徵儿,我们娘儿几个去温国寺拜拜菩萨。你去看看你二哥哥吧,也问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孩子脾气拗,在我们面前只一味嘴硬,你去劝劝,想必他就说了。”
涵因笑着应了。
转到后面的抱厦,皓辉的大丫头红缨正在门口守着,见涵因来了,忙站起来相迎,把涵因让进屋里。涵因听里间没有动静,便小声问:“既睡着就别忙了,我就过来看一眼。”
谁知皓辉却听见了她的声音,叫道:“没睡着,正无聊呢,妹妹来了,还不快进来坐坐。”因起猛了,动了伤口,不仅“哎呦”了一声。
涵因忙进来叫他好好躺着。看到他的狼狈模样,涵因不住叹息:“我知道二哥哥必然有自己的道理,但也不该跟父母置气,有什么话说出来,又何至于这样。”
皓辉前后都有伤,仰着也不是,趴着也不是,只好侧躺着,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忍着疼换另一边。现在见涵因黛眉紧皱,杏目含愁,几点清泪挂在面颊上来不及拭去,仿佛清晨花骨朵上的露珠,更添了一番楚楚动人的娇柔,他不由看得发傻,早把疼痛抛在脑后,笑呵呵的挠挠脑袋:“妹妹说的是,呵呵,我早就没事了,今天一早就想去找你们玩儿的,只是大太太不准。咱们那起子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见我这样了,都争着献殷勤,其实还不是为了讨好老太太、太太,我不耐烦他们拿我做筏子,就说疼得厉害,一概不见的。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疼……哎呦……”他说的激动,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叫了一声。
涵因被他这样子逗乐了,一点他脑袋:“你这会子倒是会说话了,舅父面前你要是软和两句讨个饶,何必受这个皮肉之苦呢。”
“哎,你也知道我,当着老太太、太太什么话都好说,但是对着老爷就……”皓辉的脸也垮了下来。
涵因点点头,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处在叛逆期,跟父亲总是别别扭扭的,也不深说,只是问道:“不过这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跟我说说。”
皓辉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还说梁松之嘴虽坏,但也不失为一条真汉子,在京兆尹面前也没把错一味推给别人。涵因看他神色坦荡,知他并无隐瞒,便放下心来。嘱咐他好好休息,又把自己哥哥让带过来的药交给红缨,细细交代了用法才走了。
皓辉看着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时觉得开心,一时又觉得烦恼,躺也躺不住,坐又坐不起,睡也睡不着,只好折腾红缨,一会让她拿书,一会儿又让她切水果,弄完了他又撂在一边,红缨见他那样子也明白了大半,也不理论,由着他折腾,只在一边偷笑。
涵因又去了大太太那里,把皓辉的事情细细转述一遍。又劝道:“不是我替二哥哥辩解,二哥哥固然有不当的地方,可我们这等门第又怎是他们寒门可以随便乱嚼的,我看舅母不要多虑,二哥哥还是知道分寸的。”
大太太一听这事,对皓辉的不满早减了十分,甚至觉得自己儿子做得根本没有错,他们郑氏是什么样的门第,怎容得那些寒门如此羞辱,更是觉得皓辉这打挨得冤。
于是,晚间靖国公回来的时候,便唠叨这事,靖国公也后悔下手重了,“嗯”了两声算是知道了,想了想又说了句:“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人也不好随便得罪,这次便是给他个教训。”大太太便知道靖国公已经不恼了,心里高兴,让人置了酒,陪着靖国公说话。
他们老夫老妻多年,相敬如宾的时候多,像这种温馨的气氛却少,靖国公没料到这事情倒让他们夫妻之间更亲密了,也不免开怀。此话不提。
却说刘锦这边也对梁松之大为火光,当着府中下人的面,狠狠的骂了一顿,刚用板子拍了两下,就被自己姐姐拦下了。刘锦无奈的摇摇头,他不如此做派,如何向靖国公交代。但姐姐一个寡妇,全指望着梁松之,出了这事先哭倒了,也下不去狠手,只好长叹一声随他去了。梁松之这次倒挺乖觉,不仅认错态度良好,后来听说皓辉挨了打,还主动提出要上门赔礼探看。倒让她母亲和府中的下人们大为惊讶,这个活宝何时转了性子。
次日刘锦便携了梁松之带着礼品去靖国公府赔礼,因靖国公在朝中当值未归,就由皓轩接待。刘锦见皓轩年纪不大,接人待物却周全细致,说话滴水不漏,不禁感叹名门望族果然人才辈出,自己像这么大岁数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混小子,要不是长公主培养,怕是一辈子也别想出头了。
皓轩素来听说永和巷的恶名,不知这位指挥使是怎样的凶神恶煞模样,今日见刘锦竟是个丰神俊秀的人物,就连印象恶劣的梁松之也是一番磊落直率的样子,不禁为之刮目,心想:“我们一等门阀之中,这样的人物也少见,可见寒门之中也有许多人才,只是少了家族的底气才不得出头,怨不得长公主要大力加强科举,从民间选材。此后更要时刻警醒砥砺,才能使家门长盛不衰。”
梁松之提出要探望皓辉,却因人在内院修养,不方便而作罢。皓辉听说梁松之主动找他,倒来了兴致,只恨自己被困在这里不得出去。倒是涵因连着两日都过来看他,让他开心不已。
大太太安排好了去温国寺上香事宜,让人套了车,叫上王夫人,带着皓宁、涵因、王徵姐妹几个并一众仆役去了。王夫人看几个女孩,或天真烂漫,或清丽婉约,或端庄温雅,满意的点了点头。几个女孩子久未出门,此时都很兴奋。属皓宁最大胆,掀开帘子一角偷眼看街上的景致。
五月天气,春光正好,平民家的女孩早就换上了鲜丽的春衫结伴逛街,还有些大胆的女孩子,身着男装,骑马而行。看得皓宁亮眼放光,恨不能自己立时跳出车去,跟着那些男装丽人尽情玩乐。
大太太平日最重礼仪规矩,今日显然心情大好,只要女儿不出格,也就由着她。中途又遇见了平郡王妃陆氏,平郡王当今皇帝的堂叔,是有名的贤王,在朝野威望甚高。今日平郡王妃是为了庶女宜和公主不日远嫁来求平安符的,跟她来的还有嫡女襄阳县主杨婉,宜和公主此时已经进了宫,因此平郡王妃膝下也只剩这一女未嫁。两家是世交,隔着车窗略尽了礼数便结伴而行。
温国寺原名实际寺,是大隋开皇元年高祖文皇帝为了给天下苍生祈福而兴建的,也有传说杨坚篡位内心不安,整日噩梦,因此大造佛寺来震住周静帝冤魂。这座寺庙一直是皇家寺庙,坐落在太平坊西南一隅,周围都是达官显贵的豪宅,世宗永平年间高僧善导大师在此弘法,而这些年又来了一位怀素大师,不仅佛法精深,草书更是一绝。寺内还建有佛牙舍利塔,供奉佛祖灵牙舍利一颗。
温国寺和洛阳净土寺齐名,平日只接待达官显贵,只在每月初一、十五,佛诞日或是有高僧讲经的时候才向平民百姓开放,那时便会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今日温国寺并不对平民开放,因此很是清静。
住持听说同时来了好几位贵客,赶忙前去迎接,心里面还在嘀咕:“这些贵人们也都好生奇怪,不来的时候都不来,来的时候扎窝子一起来。连用作贵客休息的禅房精舍都不够用了。”
大太太和王夫人下了马车之后已经同平郡王妃寒暄了好一会儿。两人携手进了庙门。
平郡王妃见住持率一种僧人前来迎接,双手合十告罪:“我们扰了大师的清修。”
“阿弥陀佛,娘娘哪里的话,各位施主里面请。”
涵因却在暗自打量襄阳县主,她和皓宁年纪相仿,身子却瘦弱,五官精致,细眉薄腮,肌肤白到透明,弹指可破,但神态中带着一股怯弱之气,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不足之症”,丫鬟搀扶着上了一溜台阶,还微微有些喘息。
说话也轻声细气的,仿佛再大一点声音就会喘不过起来似的,待人倒很是和善,并不摆县主的架子。
一行人礼了佛,又添了香油钱。平郡王妃向住持提出为远嫁的宜和公主点一盏长明灯,住持便问一日多少香油,平郡王妃想了想说:“我那可怜见的孩子,嫁的那么远,钱倒不在乎,就一日二十斤吧,回去跟她姨娘说了,也叫她安心。”
住持应了,一边引她们去禅房休息,一边告罪:“今日来了几拨贵客,休息的精舍不够用了,委屈王妃、国夫人、王家夫人挤在一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