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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二十六年,京城熙熙攘攘,朝野上下一片繁忙,盖因消停了十几年的边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战争,新年刚过,西疆草原青黄不接,赫蝎人只能将目标放在了和它接壤的繁华大秦身上,与此同时,北边的大燕也受到了游牧民族的骚扰,南边的大周大约是唯一一个歌舞升平,被浮靡奢华包裹的王朝。
大秦人是自傲的,战神古家百年的庇佑,让他们树立起了无比的自信,他们从不会认为他们会败给赫蝎,赫蝎在他们的印象中,永远是手下败将,一个讨厌的跳蚤,伤不了人但恶心人的存在,所以,对于即将出征的后勤部队,他们没有陷入战争来临的惶恐中,反而积极火热得仿佛是一个盛大的典礼。
西疆的将士们果然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在京城的后勤部队到达后一个月,以物资做诱饵,打败赫蝎主力骑兵,斩敌三万余人,活捉三名赫蝎王子,迫使赫蝎退守四百里!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上下一片振奋!
自从古战去世,古家军分崩离析后,大秦已经没有打过这样酣畅淋漓的仗了!
更别说斩敌三万余,一下子就将赫蝎的精锐兵力消耗了三分之一,四百里的退守之地,让大秦边境的百姓心灵上获得了很大的安全感!
为此,景帝特意吩咐,万寿节从简,待凯旋的将士回京后,一并庆祝!
谁也没有不识趣地在这个问题上劝谏皇上,反而要赞美景帝顾念边关将士。
景帝的万寿节可以从简,太后的千秋节自然不可能大办,就算景帝有心,太后也不会允许,最终,在太后的严词拒绝下,一切取消,只皇宫内部举办一次宫宴便罢了。
清安自然在“自己人”之列。
清安在紫晨园露天的团桌椅旁招待着赵雁,提起青花瓷的茶壶,倾下一缕淡绿清澈的水柱,热气氤氲,四周繁花似锦,阳光柔和明媚,衬得两个姑娘人比花娇容色逼人,宛若精细描摹的工笔画。
赵雁容颜渐渐长开,轮廓比幼时的一团孩子气柔和秀美多了,但气质依然乖巧天真,十分干净纯澈。
赵雁虽然和清安的身份相等,且父母健在,哥哥深受重用,身为未婚的宗室郡主,按说地位隐隐在清安之上,只是清安身受皇上和太后双重看重宠爱,这却是赵雁万万比不过的,且清安早已晋升为一家之主,手握权柄,更不是赵雁一个闺阁姑娘能比的。
故而赵雁虽然很想和清安坐在一起,却也知道不可能。
她在宫宴举办前一天来找清安,却是得知了一个消息,宜和公主让她转达给清安。
“世人多半劝和不劝离,都以为善意的隐瞒比直接揭穿好,但是我娘说我们和你才是一条战线上的,无论别人怎么看,我们知道了,总不能瞒着你。”
赵雁嘟嘟嘴道。
清安疑惑道,“小姨母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我说了,你不要激动,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我娘说应该是七分假三分真,并不值得忧心,只怕你骤然得知,一时慌乱,才预先告知你。”
清安越发奇怪,什么事会让一向镇定从容的宜和公主心中不安,以至于要先来稳住她的情绪?跟她有关的……
难道,长风受伤了……
“前段时间,不是说边关大捷么?我爹说,赫蝎求和了,不但求和,还将他们最得宠的公主献了出来,说是要,要嫁给打败他们的顾将军,这回要跟着凯旋的将士回大秦京城,请皇上赐婚!”
清安一愣,蓦然抬头,正对上赵雁愧疚关切的大眼睛。
她忽然想起,难怪这段时间古管家等人都若有似无地避着她,连许嬷嬷和白嬷嬷都沉默了许多,她一直牵挂着边关的战事,也没有留意,若是平时,她早就能发现他们的异常了。
赵雁见她不语,心中更是忐忑,又害怕真的让清安伤心,忙安慰道,“我娘说了,赫蝎献出公主可能是真的,但是什么赐婚之类恐怕是以讹传讹,既然赫蝎献出公主是为了求和,那公主就是赫蝎送给大秦的礼物,又岂有底气挑三拣四,还敢指明要顾将军?多半是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故意传出来的,想让皇……别人对顾将军生出忌惮之心。娘还说,这回进宫,宫宴上可能会有人挑拨离间,叫我特意跟你说一声,千万别被那些人乱了分寸。”
“……替我谢谢小姨,”清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骤然而起的纷乱,冷静地道,“我明白小姨的意思,我也相信长风,长风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谁敢随便塞给他一个赫蝎公主?”
赵雁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嘴角漾出两个小梨涡,甜甜的,沁人心脾,“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我娘就担心你关心则乱,以我说,这事怎么可能发生嘛,就算赫蝎献出公主求和,那也该献给皇上才对,唔,还有皇子们呢,哪里就轮到顾牧了,再说顾牧那厮……嗯,顾公子脾气那么坏,才不会被人左右呢!”
顾牧的脾气满京城无人不知,她倒不奇怪赫蝎的公主会看上顾牧,但是,顾牧那厮是谁看上就会搭理谁的嘛?没看之前追得没脸没皮的白若萱,如今都什么下场,哼,敢跟靖安抢夫婿,简直是活腻味了!
赵雁对清安的得宠程度可是毫不怀疑的,既然娘说顾牧和清安之间有意,那就错不了,而且肯定是得到了皇上和太后的默许,她就不信,皇上和太后,还会把清安的夫婿让给一个不知所谓的赫蝎公主,别说备受宠爱的清安的未婚夫婿,就是换成她这种不受宠的宗室郡主,皇上也不会让外人欺侮的!
……
太后的宫宴在慈宁宫西配殿举办,隔着一道窄窄的水榭,天气和煦,暖融融正好,男宾和女宾分列两旁,男宾自然是由皇上带领,几位亲王和皇子打头,另有相对体面亲近的宗亲老少爷们。
女宾这边,太后高坐在上,后宫的嫔妃由安贵妃率领,皇子妃中萧氏被废,如今自然是以勇王妃为首,而宗亲王妃公主中则有康王妃领头,并不隆重严肃,倒更添温馨热闹。
从顾牧出征后,别说清安,就是太后也没有几个笑脸,清安心中也有所醒悟,想必,太后对顾牧的身份怕是也有猜测,最大的证据就是她不再试图“拆散”他们了,倘若太后不知顾牧的另一重身份,又怎么可能就这么偃旗息鼓呢?
当然,清安也没办法拿这个去问太后,这种皇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搅入进去的。
因宫宴更是家宴,大家坐的也并不分散,清安地位特殊,得以坐在太后身边,好在她根本就是宫里长大的,众人对她的得宠早就麻木了,也生不出多少嫉恨之心,虽说几个这一代的公主没一个看她顺眼的,可看到亲昵地依偎着太后的清安,到底不敢说什么。
今天到底是喜庆日子,清安摈弃一贯的素雅,别出心裁地和太后穿了一样布料颜色的礼裙,雍容沉稳的绛紫色贡缎,穿在太后的身上倍显威严,而出乎意料的是,清安小小年纪竟也压得住那一份沉闷,反而削弱了平素的清冷之感,平添了成熟大气,那面带微笑的模样,莫名地让人不敢小觑。
皇上这段时间心情很好,就算万寿节和千秋节从简了,也没影响什么,带着众人向太后祝寿,清安忙避了开,皇上倒是眼前一亮,哈哈笑道,“安儿这身衣服有趣,倒是让朕目睹了母后年轻时的风华!”
清安面对皇上和众老王爷小王爷,倒不好表现得和景帝过于亲近,腼腆地一笑,避在了一旁,太后见状,忙笑着维护道,“皇帝你都多大了,还来打趣安丫头个小辈!”
“是安丫头这番彩衣娱亲的孝心难得,朕方才生了感慨。”景帝唇畔含笑,随后郑重地道,“母后心疼儿子,心系边关将士,为此简办千秋节,儿子也不能辜负母后的一番心意,虽不能举国同庆,然咱们一家人却不能不进上孝心,儿子愿母后年年岁岁有今朝,儿子这辈子,有许多对不起母后的地方……”
景帝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他身后的众人只恨不得没带耳朵,纷纷低下头去,太后却一伸手打断了景帝的话,面色微带复杂,亦有几分释然之意。
她慢慢地道,“皇帝说的什么话?咱们皇家的人,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哀家生了你,给了你嫡长子的身份,你却也让哀家享受了后半生无边的荣华,并没有对不起哀家的地方,这些年我们偶有分歧,到底也是亲母子,哀家知道你的难处,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萧家列祖列宗,对得起天下苍生,这便够了,哀家以你为傲!”
往事随风,阿曦的孩子都快要成亲了,很多事,她也早就放下了。
景帝也明白了太后未竟的话语,那背负在心头的重负不知不觉间便消失了过半,心头迎来了久违的轻松,母子俩遥遥相望,心中最后的一丝隔阂也就此消失无踪。
一直旁听的清安眸光微闪,别人没有听懂,她却似乎从中体会到了别样的意味——她一直知道,太后的心中对她的母亲始终怀着一份内疚,而舅舅的心里对她的父母都抱有一份神秘的情感,她从不去深究,而这一刻,她从太后和舅舅的身上,都感到了那种放开往事的释怀。
也许,她的母亲是太后和舅舅心中的一根刺,但原谅她不孝,她宁愿太后和舅舅拔去那根刺,在伤口疼痛后愈合起来,也不希望他们永远藏着这份愧疚,再将一切弥补到她身上。
去了的人终究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往前走,时间一长,谁能受得了?
原谅她的冷血自私,比起从未见过的父母,她还是更加心疼太后和皇帝舅舅。
别人未必能听懂皇上和太后的对话,但周围的气氛蓦然松快下来,却是谁都能感受到的。
皇上祝寿完毕,率先献上了寿礼,若是往年,自然是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但是今年都说了要一切从简,献礼环节便被砍了,倒是往日由宫中了乐坊司提供的节目,也不知是谁提出的,改成了由众嫔妃公主郡主等小辈女眷自发进献节目祝寿,也是给了她们表达孝心表现自我的机会。
这种在太后甚至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自然是没人肯错过,就是清安,提前得知了这个环节,也准备了一支特特编写的祝寿的曲子,不在于多新颖出奇,总归是她的一片心意。
毕竟有宗室的王爷们在场,后宫的嫔妃们无论多么想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出出风头,到底忍住了,王妃们理由同上,倒是公主们顾忌较少,无论是已婚的未婚的都跃跃欲试。
端宁公主是第一个上台的,这段时间她过得不是很好,反而隐隐失了宫里众巨头的欢喜,今晚就是她的翻身仗,她是费尽了心思,生怕功亏一篑。
清安听到端宁公主选择了一支琴曲,倒也不惧,她虽然同样准备了琴曲,但并不是为了独占鳌头而来,也不在乎输赢得失,纯粹是为了给太后祝寿,不假手他人而亲自准备了‘礼物’,心态自然好,她很能看得开,毕竟整支曲子完全出自她这个乐律天赋一般的人之手,不难听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脱颖而出?
端宁公主想必也是准备了许久,一支古朴厚重复杂跌宕的琴曲缓缓地响起,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台上端宁公主,唯有诚王的母妃、刚刚解禁的淑妃,望了望清安沉静的侧脸,见太后似乎被琴曲听住了,遂压低声音,冲清安充满恶意地笑道——
“听说顾小将军在战场上神勇无匹,立下赫赫战功,反而引得一向崇拜强者的赫蝎族公主倾心不已,不惜以敌对身份,死活下嫁,据说还要和顾小将军一同回京,请皇上主持赐婚,结两国之好,郡主怕还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