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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里的太后,当然是第一时间收到外孙女宫里的消息,她便有些坐不住了,在她想来,她这个外孙女的脾气真是一等一地温柔和顺,乖巧纯真,这样脾气的人都撑不住将人掌嘴了,这人到底是怎么冒犯了她乖乖的外孙女的?
想到这里,太后便蹙起了眉头,保养得宜的脸上透出不悦的神色,那一身清雅如莲的高华中便流露了丝丝威严贵气,语气不咸不淡。
“安儿到底还是心慈手软了些,既然冒犯了她,便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主子身份,也不该只是掌个嘴就完了,你去传我的话,将人发去浣衣局,既然规矩不好,就别在主子面前晃了,看在玚儿的面子上,留她一命便是。”
太后口中的“玚儿”,便是太子,她身边伺候的那嬷嬷笑着应了一声,动作干脆利落,并没有额外的话。
太后也习惯了那嬷嬷的脾气,想了想又冲她道,“且别忙,也不知安儿有没有被气到,你先去景蕴轩走一趟,带两瓶宁心丹,让安儿服两丸平平气,把前儿我给她准备的那组象牙小碗小碟小盘儿小筷子都给她送去,都是孩子的玩意儿,权当解解闷罢。”
在太后眼里,酷似女儿的外孙女可不就是个刚刚脱离了孩童的小姑娘,可单纯可温顺,简直不像是皇宫出品,她就是怎么爱护有加也不为过。
她身边的万春姑姑伺候她也有小二十年了,也见过当年的泰和长公主,受过泰和公主的恩惠,心知太后爱屋及乌,且小郡主着实是个不惹事招人疼的,平时也爱帮小郡主说几句好话。
她对宫里的流言心知肚明,这些都是瞒上不瞒下的,大约只有皇上和太后并不知情罢了,她日常冷眼看来,流言到底是流言,并不能当真,小郡主情窦尚未开窍,对那位唯有不耐,可想传播这种流言的人心险恶所在,平时不好跟主子提,此时却是个机会,给主子敲个边鼓也好,免得事到临头,容易被人利用。
“兴许是奴婢多心了,只是郡主是主子您的心尖子,且又年幼,天真烂漫,奴婢情愿多心些,也为郡主多虑一步——奴婢以为,郡主对人向来没有防范之心,却架不住别人心怀叵测,牵涉到郡主和太子殿下的名誉,总归不是小事,若被人钻了空子,坏了他们兄妹的情分,岂不是让主子难为么?”
万春虽然说的隐晦,但太后是什么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单单“名誉”二字,就让她立即明白了万春话中所指,这却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因她心中也明白,清安和太子之间,隔着上一辈子的恩怨,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你是说……?”
“恕奴婢斗胆揣测,郡主眼下并不知晓驸马和公主去世的真相,尚且可以无忧无虑地被您庇护在羽翼之下,但当年那桩公案,是非曲直,早就闹得沸沸扬扬,知情人甚多,难保没有人借故在其中挑拨离间,所以,此次是不是郡主知道了什么,才会大发雷霆。”
太后沉默了,饶是她久经风霜,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一边是早逝爱女的独苗儿,一边是嫡亲孙儿里最贵重的那一个,说实话,在太后心中,还真难分辨孰轻孰重,而双方都在当初的那桩惨烈事故中折了亲长,她两边隐瞒着犹可,不过是求一个平静安稳,若说化解他们的恩怨,却连她也没有底气。
“说来说去,还是何家可恶,只为了争夺那枚虎符,居然胆敢勾通外敌,陷害忠良,可怜我家阿曦和她女婿,就被这群小人坑害,也连累了中宫,何皇后纵然再贤良端方,母仪天下,也架不住有个叛国通敌的家族,他们死了也就死了,偏要连累我的乖孙儿们!”
说来话长,若不是太子的外家做了孽,她的清安也不至于襁褓中就没见过父母,她出身的古家乃勋贵武将世家,世代名将辈出,大约也是杀伐太过,整个家族血煞冲天,家族人丁单薄,尤其是出名将最多的嫡支代代一脉单传,而有作为的旁支同样人口凋零。
可是,作为大秦领土上最强悍的一道守护屏障,古家几乎与国同寿,却因为代代镇守边疆,忠烈报国,而人丁凋零——谁都能说他们杀人如麻,煞气过重,导致子嗣后代艰难,唯有皇家不能,不但不能,皇家甚至想尽办法为古家续脉,不能让忠烈良将香火断绝,身后凋零。
老定国公那人刚直,夫妻两人驻守边疆三十多年,从风华正茂到白发苍苍,除了回京述职,便不曾离开过边境,唯一的儿子留在京中,给她儿子当今景帝当时的太子做了伴读,其后老定国公战死沙场,老定国公夫人殉城,古战十五岁袭定国侯爵位,辞别太子,当年便出京为父报仇,手刃西北高原上的赤勒大汗,生擒左右贤王,一战成名,被封为大秦新一代战神。
不过,此次献俘后,古战延续其父老路,再未回京,镇守边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约一百余次,无一败绩,立功无数,更打得赤勒凋零分散,一个草原大国,散成七八十个小部落,从此,大秦的西北边疆正式获得长久的安定。
西北安定后,先帝又将古战调遣去了东北,抵御草原部落,古战也无异议,利落地放了手中五十万西北军权,堪称良臣典范,先帝大约也觉得这过河拆桥有点不地道,见古战尚未成亲,没老婆没孩子孤零零一个,居然把她十八岁的老闺女、中宫嫡长泰和公主下嫁时年三十五的古战。
她也说不清自己闺女的命是不幸还是幸运,若说不幸,那古战对闺女如珠如宝,既当女儿娇宠也当娇妻恩爱,可说是所有公主中最幸福最恩爱的;可若说幸运,恰恰是这份无与伦比的深情厚谊,导致她闺女情深不寿,芳龄早逝,徒留亲者伤痛。
那年,定国侯忽然遭承恩公何家陷害,于燕国侵略时久等不到援军及粮草,苦守边城,最终力竭而亡,他却靠着三万将士拖住燕国二十万大军,为秦国争取了出兵的时间。
失去了战神,此仗大秦惨胜,而大燕则在未来的五十年里都将一蹶不振——定国侯身亡前夜,派出了一支神秘小队,一夕之间将大燕的战马粮草都烧杀了个精光!
再后来,她闺女挺着六个月的肚子获救回京,却痛不欲生,日日思念亡夫,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渐渐形销骨立,勉强生下遗腹子,定下丈夫取的名字,便追随丈夫而去。
泰和这一去,表面上是病逝,实则与殉情何异?
直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太后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既怨不懂事的不孝女,不肯为了老母稚子坚强生活,又恨那魑魅魍魉之辈,害得她们母子祖孙三人阴阳路隔,生生挖走了她的心肝!
为这个,她纵然是礼佛多年,也消不去心底的戾气。
她不好把气撒到女婿身上,女婿于公是大秦的英雄,顶天立地的战神,所作所为无愧于天地君亲,于私,是绝顶的好丈夫,待妻子呵护有加,专情忠贞,于公于私都挑不出毛病,便只好去恨那罪魁祸首了,连带着,对太子也是淡淡的。
“到底是不够聪明,”太后神情莫测,摩挲着手中温润古朴的沉香串珠,淡淡地道,“到如今也认不清安儿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难怪……”
难怪什么,太后没说,听的人更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纷纷低下头去。
再说下去,可就涉及天家父子的相处之道了,可不是她们这些奴才有资格去知晓的。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董嬷嬷便进来了,面带标准上扬三十度的微笑,“主子,太子妃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