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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请池姑娘在此稍候。”身穿灰袍的奴人恭敬地将池晗双引入小院后,便立刻退下,池晗双站在院门口,瞪直眼睛打量起这个院子。
红绸交错织成一片疏网,挂满了小小的灯盏,静静地悬于小院子上空,灯尾红绸丝带顺势垂下,随风轻动,院中置玉屏雅座,玉屏边立着几盏罩红绸的灯座,黄色的烛火被晕出几抹暧昧的颜色。
就……一言难尽。
她和好友一起玩的荧光纸蜻蜓,就甩这头顶悬灯挂红绸的布置十条街。
这品味真俗媚。
她迈步走进院子,眉头越皱越深,什么事要在这样的地方说?
这时,正对着小院的房门被人打开,一个清俊的人影缓步而出。池晗双循声望去,忽然愣住。
男人一身圆领白袍,玉冠束发,清隽如谪仙出画,唯有那双眼投过来的目光,掺了太多复杂难言的红尘俗念。
池晗双见到他,赶忙屈膝见礼,太子朝她走来,到几步距离时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池晗双眼间视线中那双踏着白靴的脚越走越近,下意识要退开,哪料他动作更快,在她闪避之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池晗双刚动一下手臂,他力道更重,稳稳擒着:“别动。”
池晗双倒也不慌,摆足了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也不动的架势,防备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大抵是她乖乖不动的样子太惹人怜爱,太子笑了一下,轻轻转过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撩起她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
池晗双跟见了鬼似的:“你……”
她今日接连被两个男人触碰,一个掌心灼热,隔着衣裳都感觉到温度,一个却指尖冰凉,碰到她手臂时,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史靳的药真的很管用,她手臂上的擦伤结痂已经掉了,起先还有些发红,明显与周边的肌肤不同,但现在只剩浅浅的痕迹,史靳说,再用数月,就能光滑细腻无痕迹。
然而,太子却被这截白嫩的手臂刺了眼,目光一黯。手臂被松开,池晗双连忙收臂放下袖子,正欲再退一些,忽听他问:“你就这么怕留疤?”
池晗双一听,心道您这不是废话吗,遂道:“疤痕丑陋,谁想要留。”
太子缓缓抬眼,直直看进她眼里:“若孤希望它留下呢?”
池晗双迎着男人的视线,好半天才慢悠悠道:“这……太毒了吧。”
太子嘴角轻提,迈步又往前一步。两人已经挨得极近,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不受控制的倾身俯身,继续入侵她的亲密范围,才刚动一寸,便再难前行。
太子垂眼,看着抵在自己胸膛上的小手,没有再动作。
池晗双冲他笑笑,和声道:“殿下若是想为商姑娘讨些,商姑娘也不嫌弃那药膏是我用过的,我自然没有小气的道理,就当是恭贺殿下与商姑娘的大喜。”
太子握住抵在他身上的手:“吃醋了?”
池晗双拧眉,真是够了。
她欲抽手,可他像是与她卯上了,任由她怎么挣扎,那只手都像是长在他心口了一样,纹丝不动。池晗双这才了然,重阳出游那日他一定是装的,这蛮劲儿,哪还有那日半点娇弱!
骗子!
男人的耐力到了极限,终于不再与她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游戏,另一条手臂捞过她的腰身,池晗双一声惊呼,天旋地转间,竟被他半推半抱压上雅座。男人看着清瘦,实则死沉死沉,池晗双当即大呼,可并无人来救她。
“你不是想要孤吗?不是要孤独宠你一人吗?池晗双,自己放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孤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男人吗!”他压着他,举过她的双手交叠按压在头顶,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小包子脸,直勾勾的盯着那被他的手指挤弄嘟起的红润唇瓣,作势要吻。
池晗双急中生智,顺势抿唇瘪嘴,吐气狂喷:“噗——”唾沫如雨点子般喷了太子一脸。
太子当即生生僵住。
太、太脏了!
他身为太子,何曾在女人身上受过这样的轻视侮辱!
池晗双眼中划过厉色,有机会!
太子并没有怎么防备,池晗双抓住机会,力道迅猛狠狠抬腿踢,太子闷哼一声,迅速躬身蜷缩,池晗双都没推,他已经脸色煞白,露着痛色滚到一旁,额角很快有晶莹的汗渗出。痛苦中,太子抬眼看她,眼神仿佛要杀人。
“就算你是太子,也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池晗双生气了,抬脚就要踹他,想了想,又把鞋子脱了,这才狠狠踢踹:“不知羞耻!满脑子乌七八糟!伪君子,卑鄙下流!”
少女小巧的脚掌踩在他身上,一点都不温柔。她还知道脱了鞋子踩,就没有脚印留证据,太子脸色由白转青,抬手就要去抓,池晗双忽然蹲身,一手抓住他伸过去的手腕,一手拔下发间金钗,用嘴咬住簪肝,手握簪头一拔,一根细细的银针嵌在上头,太子下意识要躲,池晗双已经一针扎在他颈窝,太子双目一瞪,瞳孔涣散,整个人迅速失了力气,软哒哒的昏睡过去。
看着失去意识的男人,院子里陷入一片死寂,过了刚才那股狂怒的狠劲儿,池晗双双腿一软,歪坐在地上,她从小到大被伯爷宠着护着,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强迫欺负过。自以为听表姐讲过许多外头的事,看过的话本子能绕伯府三圈,还学着表姐弄了跟防身的银簪,就能做个临危不乱威武霸气的小池姑娘,可有些事,真正经历过才知道当中的惊恐和委屈,是在脑中演练千万次都徒劳的糟糕经历。
后知后觉的惊恐和委屈,迫使心脏扑通狂跳,也激出了少女的眼泪。她吸了一下鼻子,又接着吸了好多下鼻子,眼泪吧嗒吧嗒滴出来,终于让暗藏的人不镇定了。
“咳。”院子角落传来男人的轻咳声,池晗双大惊,以为是被太子的人发现了。
若让人知道她袭击太子,她会死吧,可能还会连累爹娘和祖父祖母,连累整个池家……
黑暗的角落里,男人一步步走出来,他走的很慢很轻,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暗色与明色在男人脸上呈一道交界,随着他的走近,交界移动,男人的脸一寸寸显露在灯下。
看清来人,池晗双停住啜泣,保持着瘫软坐地的姿势,仰头看着他。
史靳拢拳清清嗓子:“没事吧。”
她脸上挂着泪珠,看起来惊恐又委屈。
史靳居高临下,半晌,朝她伸出手:“地上凉,起来。”
他不提还好,一提她真的觉得冷。她忽然想起来,这男人的掌心很热。
池晗双冲他伸出两条手臂。
史靳挑眉,眼神带着不确定的询问。
池晗双吸吸鼻子,如实交代:“腿、腿软。”
要抱才能起来。
史靳看着少女被眼泪浸泡,亮的吓人的眸子,伸出双臂,慢慢弯下腰。将地上的少女打横抱起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许是刚刚经历那一遭,对男人的触碰心有余悸。
他四顾左右,转身将她放到院中一张石桌上,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鞋子,动作熟练的帮她套上。池晗双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帮她穿了鞋子。被他碰过的脚忽然滚烫。
她压下心中奇怪的情绪,看看周围,狐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史靳:“晚间离开时,见有不是你府上的熟面孔邀你,便跟来了。”
池晗双:“你怎么知道我府上的人长什么样子?”话一问出来,她就后悔了。她看到男人眼里有戏谑的笑,仿佛在问她,你说为什么?
若不是细心观察,甚至跟在后头一路尾随相送,又岂会知道她身边围着的都是什么面孔?
“你、你刚才都在看笑话?”她被太子欺负,他全看到了!
史靳侧首,扬唇笑了一下:“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他抬起右臂,池晗双这才看到,他手中握着一把出鞘的匕首,走出来时,匕首抵在手臂后头,她看不到,刚才抱她的时候,她也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男人一定很适合去刺杀。
她看看昏睡过去的太子,连忙按住他握匕首的手:“倒也不必。”
史靳随和的收起匕首:“走不走?”
池晗双刚才双腿发软,此刻已经慢慢恢复知觉,有麻麻的感觉。她眼珠轻动,抓住史靳的衣袖:“你、你帮我个忙呀。”
史靳:“什么?”
池晗双:“太子今日必是瞒着旁人偷摸做了这些,虽然我将他放倒,但以他好面子重仪态的性格,一定不会明面发难。我只当今日没来过这里,你、你就是我的证人,对外就称,我与你在一起。”
史靳很随和的点头:“可以。”
池晗双今日受了惊吓,对男人有生理性的抗拒和质疑。她指向昏睡中的太子:“你,你去把他的衣裳扯一块下来。”
史靳:?
池晗双见他不动,作势要跳下圆桌自己动手。
那只灼热的手掌再次将她按住:“坐着别动。”史靳虽然不懂她欲意何为,还是走过去将昏睡的男人翻过来,撩起他的衣摆,滋啦撕下一块,走过来递给她。
池晗双指指他的脚:“你在上头踩一脚。”
史靳眉毛微挑,笑了一下,点点头,把撕下来的衣料丢在地上,在上头踩了个脚印子,捡起来递给她。
池晗双接过,忽然有底气,一手叉腰,一手举着印了他脚印子的太子衣角,“你若是敢反口,我就把这个交出去,证明是你把他弄成这样的!这就是证据。”
史靳微微眯眼,盯着少女手里的证据,忽然出手如电,直接将衣角料子抢了过来,动作快的池晗双只看到一个残影,她看着空空的手,茫然的望向史靳。
真是吓傻了,史靳如是想。然后他把手里的衣角料抖了抖,拂去在地上沾上的尘,当着她的面仔细叠好,拉过她的手,将叠的整整齐齐的“证据”送到她手里,问:“现在可以走了吗?”
池晗双心情复杂的看着手里的“证据”,胡乱往身上一塞,无声点头。
原本,她还想问史靳是怎么进来的,下一刻,史靳抱着她几个起跃翻出小院,先于她的疑问给了她答案。
史靳的马停在外头,他把池晗双抱上马,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与她同骑,而是牵起缰绳,慢悠悠的将她带离此处。
天色已经很晚了,池晗双坐在马上,看着旁侧牵马的男人,默默消化着复杂的心情。
走出一段之后,史靳忽然问:“你藏针的簪子,是跟秦蓁学的吗?”
池晗双一怔,后知后觉的问:“你和我表姐……”
史靳回头看她一眼,笑笑:“我们相识多年,算是故交。”
故交?
“表姐从没说过。”
史靳点头:“她为我牵线搭桥,让我来长安创一番事业,故作不识,是不想旁人因此生出什么揣测,节外生枝。”
池晗双扫他一眼:“那你还跟我说这些。”
史靳笑笑:“原本没打算说,刚刚准备救你时,见你拔下簪子扎晕太子,一时好奇就问了。”他指了指头上:“秦蓁也有一个类似的。不过,她是因为很小就行走在外接触外男,女儿之身不得不学会防身,你一个伯府嫡出的姑娘,娇生娇养,怎么也弄这个。”
池晗双垂眼,不说话了。
为什么弄这个呢?
大概是,看多了表姐信中那些有趣的境遇,忽略了当中的可怕,觉得好玩才跟着弄这个。今日才知,一点也不好玩。若能无忧无虑,无惊无险,好好的姑娘谁会想带这个?
史靳感觉衣服被扯了一下,回头,少女微微前倾,顶着红红的眼镜和鼻子小声的问他:“表姐以前,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吗?”
史靳收回目光看向前面,轻轻点头,然后说:“比之姑娘今日,要更危险,更吓人些。”
池晗双小脸一白,又听他道:“当然,她的动作更利落,用的药也更猛更厉害。”
这些话,她又消化了好一阵子。就在史靳准备找新的话题时,忽听她道:“以前,我时常和表姐通信,对着信纸,比对着人时更敢说,有什么不好的情绪都会写进去,每次收到表姐的回信,总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那时候我总是想,怎么会有这么聪明通透能干有本事的人,还很羡慕她。”
她匍匐在马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没指望史靳给什么回应,仅仅是因为一时受刺激,觉得不说点什么难受。
就在她自言自语时,史靳忽然道:“要多少福气,才能免去操劳蹉跎担惊受怕,活的自在无忧简单快乐?”
他转头望向池晗双:“你想吃苦长本事,随时都可以去体验,但吃了苦涨了本事,却难再无忧无虑简单快乐。哪样更珍贵,你不妨自己琢磨琢磨。”
池晗双轻轻拧眉,若有所思。
……
第二日起,池晗双以抱病为由留在府中,只剩郑芸菡一人陪伴史翼。
郑芸菡直觉她这病来的突然且古怪,但见秦蓁未有担忧之色,她怀疑晗双抱病或另有隐情,细想一下,她现在少与史靳兄弟接触也是好事,省得掺和进联姻一事,让秦表姐徒增担心。
史翼与她玩的已经很熟,若说池晗双是会玩闲不住,那郑芸菡就是耐心十足可静可动。史翼兴致好时,她就与他闹着玩,史翼没有兴致,她就静着陪,慢慢的,她会开始找史翼说话。
卫元洲来时,见到一身粉裙的少女和精致俊俏的少年挨坐在一起,软软的嗓音缓缓拉长,耐心的与他讲远山近水,讲长安风貌。他站在两人身后,一时竟有些不忍打扰他们。
原本还有些公文没有批阅完,他该立刻回王府,然今日秦蓁传来消息,侯府已经在为她寻觅夫婿,甚至要撮合她与那些青年才俊见面。这些,她一句都没跟他提过,他便忍不住想来看看她。
没多久,史靳过来接史翼,卫元洲藏了身,盯着史靳的言行举止。好在,史靳对她十分守礼,并无逾越之举,郑芸菡自不必说,对着史翼时,她有无限的耐心与关爱,但对着相貌相似且是成熟男人的史靳,她的分寸比史靳拿捏得更到位,是个不需要人担心的小姑娘。
待史靳一走,卫元洲便走了出来,郑芸菡见到他时先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比面对史靳时要明朗百倍的笑容,扑棱棱朝他奔过来。
香软的一团扑进怀里,听着她用给史翼讲故事时轻软的嗓音喊他“元洲哥哥”,那种周身疲惫顷刻消散的神奇感觉,令卫元洲十分受用。
一连忙碌多日,终是大体有了着落。史靳提供的资源已经点算清楚,只等两日后东郊试马,太子正式为史靳授官,接下来的一切就能稳步进行。卫元洲耐心的与她汇报这些日子的事情,郑芸菡听得认真,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时不时瞥他一眼,是藏了话,却又不知该说不该说的犹豫。
卫元洲眼亮心明,笑着问:“有话就说。”
郑芸菡原本想告诉他,兄长竟然已经选好合心意的妹婿,马上就要让她去见他们,也想问问他,还有多久,他才算做好准备,可以去侯府小座。可方才一眼接一眼,瞄见他眼中的红血丝,窥到他笑里掩饰不住的疲惫,她就不忍心再问。他已经很辛苦,她一开口,即便没那个意思,也像是在逼迫催促。
少女柔软白嫩的小手握住了他布满粗茧的大手。
郑芸菡眼眸晶亮,溢出浅浅的笑,“元洲哥哥,不要太辛苦了,其实,不一定要你拼命来娶我,我也可以自己努力嫁给你的。”
他想,她还是没将府中那些事与他说,其实,即便她此刻焦虑不安蛮横要求,也没什么的。
他反握住她的手,慢慢低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作小憩状。肩上忽然压了颗沉沉的脑袋,郑芸菡愣了一下,抬手要摇他,却被捉住手腕。卫元洲将她的双手都收入掌中,细细摩挲把玩,也不在她面前掩藏疲惫:“嗯,那你‘努力’坐直别动,让我靠一靠,等我歇好了,便有力气继续拼命去娶你。”
郑芸菡失笑,这算哪门子的努力。可她还是绷直身子坐好,将肩膀凹出可以舒适依靠的窝窝,迎了迎男人的脑袋。
卫元洲低笑一声,深吸着环绕周身的浅香,满足道:“很努力,我感受到了。”
郑芸菡受到鼓舞,抬手勾住男人宽厚的肩膀,漂亮的手掌在他肩上轻轻哄拍,轻轻哼起悠长的小调,嘴角牵起,抑制不住的笑……
……
郑煜星完全没有在意忠烈侯的那些安排,在他看来,与其和那老头争执,不如尽快帮卫元洲一起搞定史靳,待史靳走马上任,一切有序进行,大局尘埃落定,他就可以趁着太子最高兴的时候,大胆的请求赐婚。
不过,有件事情他颇为在意。
据舒宜邱说,殿下之前有一晚没有回东宫,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之后更是感染风寒,十分严重。范氏终于没心思再去照顾什么商怡珺,每日对太子嘘寒问暖。此外,宫中还派人去商相府上宣旨,太子真要纳商怡珺为侧妃了。
郑煜星敢肯定太子清楚当日商怡珺是什么目的,可这件事他和舒宜邱都没探出个所以然来,放在往常,太子必定会与他们说上两句,但这次很反常,太子白日里虽和善言笑,对侧妃一事,只透出态度,多一句都不愿意谈。
郑煜星觉得,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