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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觉得迎春这孩子不错,还晓得报消息给他们,转头吩咐邢夫人送点孩子喜欢得东西过去。
贾琏眼眸微微转动,没做言论,心里却把这事儿记下了。
事后,邢夫人准备了几盒胭脂,令其内侄女邢岫烟跑腿儿送了过去。迎春正和探春、惜春在屋内打闹,见了邢岫烟来,便留下她一块儿玩。东西几个姑娘一起分了,大家都年纪小,不懂什么,却也正是好奇学着大人爱美的年纪,几盒胭脂便足够她们玩个大半天的。
迎春又从贾琏送她的生日礼物中拿出三个耳坠子来,请探春、惜春和邢岫烟挑选。几个姑娘一见眼睛都亮了,直夸东西好看。
“淡雅中带着别致,颜色又鲜亮好看,一瞧就是今年新鲜的样式。先前南安太妃来串门子的时候,我瞧见小郡主耳上戴着的就是这种样式。”探春欢喜的从中挑选一对嵌着珊瑚珠的耳坠子,转手就交给了侍书,让她帮自己戴上。
探春这一戴,其余几个丫头们都说好看。纷纷选了各自的,也都戴上了。
次日,三春姊妹并着邢岫烟来给贾母定省的时候,都戴着的类似同样子的耳坠,煞是显眼。贾母问了嘴,得知是出自贾琏之手,赞叹他有心。等贾琏来了,便再提起此事,少不得褒奖一番。
王夫人却在一边儿听着窝火,觉着贾琏分明就是跟她对着干。先前她刚用心拿出三根金钗来,在老太太跟前表现的自己的慈善送给三春,贾琏转头就搞出送耳坠子的事儿来打她的脸。虽说王夫人送的金钗也值几个钱,但坏就坏在款式旧了些,是她嫁妆里头连她自己都不怎么爱戴的三根不起眼的金钗。而贾琏所给的,不仅是今年的新样式,连用料也十分狠,什么珊瑚珠、绿翡翠,小是小了点,但贵在精致,而且搭配起来颜色相当好看,正是年轻小丫鬟最喜欢的那种。
人家送的东西比自己用心,自然就更得这个丫头的心意。
太气人了!
王夫人恨得牙根直痒痒,只怪自己当年手轻了,没把这个小王八羔子弄死。那会子他还不成气候,性子被教养的跟个赖皮狗似得,王夫人根本就没把他当个人物看。
“老二家的,你发什么愣,琏儿跟你说话呢!”贾母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回神儿后,一愣,再看贾琏的那张脸心里极度厌恶,“怎么?”
“他听说薛家要进京,问你是因什么缘故?”贾母接着道。
王夫人:“这件事儿啊!是她家大姑娘,准备侍选公主陪读,故才进京的。”
“侍选?”贾琏故意惊讶叹一声,再没多说什么。
他心里很清楚,薛家进京必然另有目的,如果让她们进驻荣府,难免会掀起另一番折腾。贾琏可不想在这上头继续浪费自己的精力,不如直接把这件事扼杀在萌芽里,以绝后患。
王夫人从贾琏微微讥扬起的嘴角中看出嘲弄之意,她揪着帕子瞪贾琏,“听你的口气,难道是觉得她不适合侍选?”
王夫人这次学精明了,她没直接把过错扣在贾琏的头上,而是用反问的方式让贾母明白贾琏的态度有问题。
贾母靠着垫子笑呵呵地,但眼睛里已显出肃穆之色,一直盯着贾琏看。
贾琏笑了,口气略带挑衅,“那要看二婶子是否想听实话了。”
此一句以退为进,令王夫人不得不应。
王夫人心里清楚贾琏的鬼把戏,无非是想说话不负责任,也罢了,她也不怕这些,便大方地开了口:“你你尽管照实说。”
贾琏:“我听闻他家大爷在金陵闹出很大的一桩事,不知二婶子听说没有?”
王夫人心中一滞,没想到贾琏会知道这件事,眼睛微微睁大。贾母看出点苗头,转头看向王夫人等她说答案。
王夫人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摇头,先撇清自己的干系。
“什么事?”贾母问。
贾琏看眼三春姊妹所在的方向。
贾母立刻打发了他们,示意贾琏继续说。
“听闻我这位薛表弟才十二三的年纪,已学会了逛窑子。前段日子还睡死了一个,亏得有祖上的面子,加上薛姨妈的卖力打点,才躲过府衙的审查,免了牢狱之灾。”
逛窑子,睡死了人……
贾母蹙眉,仔细琢磨这件事,发现越琢磨越可怕。薛蟠年纪轻轻地爱去那种风流腌臜地便已经是够恶心的了,还睡死了人,好端端的姑娘家哪会□□一觉就死了,除非……除非这个薛蟠有特殊爱好!
贾母被这个想法震惊了,她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以前做媳妇儿的时候也听丈夫讲过外头的一些猎奇事儿。当时还觉得那样的人都跟自己离得远远地,不过是听个新鲜罢了。真没想到那种事而今竟然离自己这么近,这薛家是怎么搞得,怎么养出个这种玩意儿!
王夫人一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再说这次妹妹一家上京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主意,跟薛蟠那件小事根本没有关系。她实在想不明白本来挺小的一件事,为什么从贾琏嘴里半遮半掩说出来的时候,就会变得这样叫人恶心浮想联翩呢。
令王夫人更加好奇的是此事明明严加保密过了,妹妹也只是在信中跟她提及一嘴,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对她娘家的大嫂都没提过。
“琏儿,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你可确保这消息是真的?”王夫人看眼面色复杂的贾母,故作无辜道。
“有个来跟我求花的人,是刑部的。按例各州异常死亡类案件都要上缴刑部进行审核,薛表弟这件案子刚巧被他当做谈资说了出来。当时挂不住面,我都没敢解释自己跟他是连着亲的。”贾琏解释道。
异常死亡……被当做谈资……
贾母黑脸,很理解贾琏当时的尴尬处境,这事儿不能怪他不认。这薛家孩子怎么能干出这档子丢人事儿,丢脸都丢到刑部去了。亏得琏儿人缘好,面子大,认识刑部的人。不然的话,她到现在都不知荣府还有这样一门给人抹黑丢脸的亲戚。
王夫人被贾琏的言辞堵得哑口无言,丢脸丢尽了。她青红着脸,牙根咬得生疼,暗暗地把指甲抠进手心里,心里头恨得那叫一个翻江倒海,可面上却只能忍气吞声做个缩头乌龟。
贾母深吸口气,然后又非常重的呼出这口气,意味深长的把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人家的亲戚,人家妹妹的孩子,她不好说,也说不好。可这等腌臜玩意儿可休想进他们荣府!
“你那妹妹,来了可有住处?”
王夫人懂了,贾母这是不想让薛家人来得意思。她脸痛得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场扇了一巴掌。可这时候自己不能再怂,还是得挽救局面。
“母亲放心,妹妹这次进京不来我们这里,他们有自己的老宅子可住,再有就是去我大哥那儿看看罢了。”
贾母得到满意的答案,也就不抹王夫人的面子了,叹口气,点了点头。
王夫人连怨带恨地瞟向贾琏那张俊脸,真恨不得立刻把他撕碎了喂狗去。
贾琏不紧不慢的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温温一笑,接着道:“还有一事儿是个有趣儿的,要跟老太太讲讲。”
王夫人尴尬地揪着手绢,有种不好的预感。
贾母笑道:“那敢情好,有趣儿的事儿我可爱听。”只要不是这些乌七八糟令她心烦的亲戚家的事儿,她都感兴趣。
“那个夏家,又派人上门了。”贾琏道。
贾母反应了下,才想起来是前几日那个桂花夏家,拍腿笑道:“这脸皮可够厚的,上次还没被你骂跑,还来呢,后来呢?”
“上门的是个管事,态度谦卑,比那个婆子好百倍。代为道了歉,正经的说明来意,邀我去夏家的桂花林瞧瞧。我见他如此诚恳用心,便觉得不好再推辞,不如就去了然后再拒绝,也好叫他们彻底死心。”
贾母点点头,道贾琏做的很好,有大家公子的仁厚风范。
其实贾琏可没有贾母说的这么高尚,他之所以会去,是因为要那这件事儿打发王夫人。
贾琏接着跟贾母道:“他们家的桂花林接连成片,一望无际,可庆幸是现在这时候去的,要是晚些时候等桂花开了再去,我这鼻子回来后肯定就不是自己的了。”
贾母笑着乐:“那是,几颗桂花树,闻着香,味道适中。一大片,非得把人熏晕了。”
“管事带我在林中略走了走,我便挑明意思不愿与其一起经商,准备告辞。那管事倒不介意,只是还要坚持让我再多看看。因盛情难却,我便随他再往里走了走,却忽然听见琴音,我便调头就回来了。”
“琴音?好好桂花林里哪会有琴音,而且这年头会弹琴的不是大家闺秀就是歌舞房里的那些姑娘们。”后面的话贾母没说,但显然,桂花林里头的属于前者,“大家是大家,却是皇商大家,已经算不上什么闺秀了。”
贾母放下手里茶,脆声感叹:“好生没教养,这商人女断然娶不得!”
贾琏看眼此刻已经丢脸到无地自容的王夫人,笑着对贾母道:“许是只她这一人如此吧。”
贾母顺着贾琏的目光瞟向王氏,心料贾琏说这话是为了给王夫人面子。因王氏那个丢脸的妹妹也有个女儿,名唤薛宝钗的。纵然这孩子是个好的,但有个那样的哥哥也是愁人,断然是沾不得了。
王夫人怎么都没料到今天的局势会发展成这样。本来她以为贾琏只是要和她杠上几句话而已,万没想到他竟然把整个薛家都给污了,以至于她的好妹妹而今都不能来京住荣府。
她要疯了,真的要疯了!王夫人的内心在狂吼大叫。
而今面子也是没了,里子也被打得血淋漓的,无地自容。
王夫人狼狈告退,却怎么想都气不过。
她在通往荣禧堂的必经之路上堵住了贾琏。
王夫人冷着一张脸,对四周的仆从门道:“我要跟你们二爷单独谈点事情。”
贾琏当即示意他们退下了,抬头平视王夫人的眸子。
因没了外人在,王夫人也不装了,平和的面容顿时变得扭曲,她愤怒地瞪红着眼睛死盯着贾琏:“这些日子你处处可我作对,可有什么原由?”
“您说呢?”贾琏好脾气的笑。
“你给我正经说话,少装腔作势!我就不明白了,老太太因何要如此偏宠你!”王夫人厉害道。
贾琏:“因何?这原因别人不知道,想必二太太您是最该清楚地。这全府里头,老太太最宠爱的就是宝玉,那时候你怎么不怒吼着‘老太太因何要独宠宝玉’?”
“那是因为我家宝玉聪慧机敏,你们都不如他。”王夫人冷哼。
“那而今的原因也该是如此。”贾琏举一反一道。
王夫人立刻明白贾琏话中暗含的意思,他就是指现在是他变得比宝玉更聪慧机敏了。这是在骂她儿子笨!
“老太太宠你我无话可说,但你为何要出处针对我,为难我们大房,为难薛家,你可知道好好地一桩姻缘就被你刚才的话毁了,你就不怕遭报应么。这不是你一个小辈应该做的事!而今我对你忍让再三,却也是有限度的,我娘家大哥还不知道此事,不然的话就凭你,呵,我是看在你年小不懂事的情面上,才会对你一忍再忍。”
王夫人暗示贾琏要明白他只是个没什么依靠的小辈,而她却有个强大的娘家做后盾,真要对打起来,他输定了。
贾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夫人左耳的方向,目光定定地,十分呆直。
王夫人还以为贾琏被自己吓怕了,高扬着脖子冷笑,等待贾琏服软求怜。
贾琏三两步朝王夫人的方向走过来,速度很快,以至于袭来一阵风。
王夫人吓了一跳,攥紧帕子护住胸口,声音紧张的微微有点发抖,“你……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敢——”
王夫人话音未落就见贾琏从她身边擦过,径直走进了园林离去。
王夫人呆了,转头看他。
贾琏撩起袍子,三两步麻利的爬上假山,假山顶有个凹槽,里头积了些淤泥,长了一撮杂草。
王夫人眼看着贾琏抱在假山上,伸脖子仰头仔细瞧山顶一撮草。瞧着瞧着,他竟然还笑了,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观察起来。
王夫人愣了愣,认定贾琏在装疯卖傻,“你在干什么?你疯了么?呵,臭小子,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
“太好了,太好了,”贾琏惊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王夫人对于贾琏的无视十分气愤,直呼其名,“贾琏,你发什么疯!”
贾琏这才想起王夫人,心情大好的看着她,笑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针对你么,如果你非要个答案才肯走,我可以给你。”
王夫人一怔。
贾琏:“就是除杂草的心情。”
“来人!”贾琏接着高呼一声,唤来丰儿等,忙吩咐他们去准备腐殖土、花盆,然后速速端来。
王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还在念叨那句“除杂草的心情”。可恶,贾琏竟然明晃晃地将她比喻成该被出掉的杂草!
王夫人咬着下唇,抬手指着贾琏的方向就要骂,“你——”
恍然却见四五个丫鬟捧着花盆围在假山周围,热热闹闹的跟他们家的主子递铲子,王夫人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众丫鬟还是听到了王夫人怒吼的一声“你”,纷纷转头看过来。周瑞家的此刻也已经赶了过来,陪在王夫人身边。王夫人讪讪地收手,转头恨恨地带人去了。走的时候,她双手紧急地握拳,似乎很是愤怒。
“爷,二太太那是怎么了?”丰儿担忧地问。
“心情不好吧。”贾琏随口回了一句,顺手除掉眼跟前这撮多余的草,只留下一根苗苗,然后很用铲子连土带根将假山顶那撮土挪起,非常小心翼翼地移栽到花盆里,带了回去。
回去后,贾琏拿着放大镜兴奋地看了半天,瘦小的稻苗刚刚抽穗开花,在外观上很符合雄性不育的特点。
丰儿:“可奇了,园子里竟长了棵稻子。对了,我想起来了,过年的时候,有几个庄子上的娃娃来奉五谷到府里,要溜着府转一圈,讨个吉利。老太太高兴,赏了那几个娃娃糖吃,估摸是他们这几个孩子在园子里玩,把稻种给洒出来的。”
“都是福娃。”贾琏简要概括道。
他不在乎这株稻是怎么长出来的,他只在乎结果。贾琏把扩大镜放到每一颗稻穗上观看一遍。
花药干瘪、不开裂,柱头大而外露,张颖角度大。
再次确定自己真的是很幸运的发现了一颗雄性不育植株。
不过既然能发现,就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儿。
贾琏立即乘车去了最近一处庄子,将这株瘦弱的稻苗仔细培育起来。
回来的时候,丰儿奉茶上来,跟贾琏道:“听说二太太去庙里礼佛了。”
“以后她的杂事不必和我汇报。”贾琏道。
丰儿会意,立刻闭嘴不提。可谁没想到,王夫人这一去竟在庙里住了大半月,至今仍旧没回来。府里头因此还传出一些各种流言。
贾琏还是忙着穿梭于个庄子之间,顺便推迟了扬州的行程。
“二爷,东府的大日子定了,就在今秋八月十七。”传话婆子特来汇报道。
贾琏正在拨弄算盘,听这话愣了下,抬首看丰儿。
丰儿料到二爷对家里亲戚的事儿不挂心,只是没想到事关那位姑娘的事儿琏二爷也没注意。丰儿忙及时站出来,提示贾琏道:“就是凤姑娘和蓉哥儿的婚事。”
“这么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贾蓉的年纪才十四。一般大家族孩子大婚,少说也得十五六岁。
“珍大爷嫌蓉哥儿不懂事,要他先成家再立业。再者,听说他们还请了个半仙算日子,说近三年里头只有八月十七那天最和凤姑娘、蓉哥儿八字合,这日子结婚定然会百年好合,家丁兴旺。这才匆匆定了日子,各家发请帖呢。”婆子稀喜气的笑道。
贾琏应承,淡然吩咐丰儿,“照规矩准备一份贺礼就是。”
丰儿应声退下,家里则继续专注地计算数据。
而今如何把答应四皇子的军粮问题落实下去才是头等大事。其实当初他答应的干脆,但在心里这件事他只有七成把握,而且全都压在了那两个荷兰人的身上。
西北乃苦寒之地,作物低产,收成一直不高。而马铃薯正好是高产耐寒而且不宜犯病虫害的优良粮食作物,他提出的军粮计划靠的全都是这些土豆。现在土豆的种植业在荷兰发展势头很好,他想引进一批合适的土豆做种子,靠的也只能是这两名做贸易的荷兰人。
当初在扬州时,贾琏跟那两名荷兰人再见面,就提供了一个非常丰厚的且很具诱惑力的价格,他现在甚为荣府的琏二爷,有名誉身份作保肯定是不会逃跑。如果那两个荷兰人够聪明的话,应该不会放着赚钱的机会不要。因为土豆在他们国家是很廉价的,远渡重洋过来便可换打量的金银丝绸,他们没道理不来捡这个大便宜。
不过,还是有风险的。
算算日子,他们已经迟到了。
贾琏早在半个月前便命令兴儿带着小厮在渡口等待。未免错过,他还特意在木板子上写下了接待语让人在渡口举着,却一直没有消息。
真正的客人没迎到,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时,荣府大门外正列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眉目间还算有几分清秀,但通身却流露出一种呆而无畏的跋扈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