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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狗蛋回来了,带回来了干净的成衣和换掉的散碎银子。但因为是“黑钱”,所以找地头蛇化成散碎银子要收两成的“洗钱”,二两金子换完后,平白折了两成,原本赵狗蛋还有些过意不去,生怕他们觉得是自己吞了,但见庄扬波和刘祁听到后都没表示出什么不满,心中也是一松。
二两金子能换二十多两银子,折了洗钱也有十几两,放在普通人家里,过上一年是足够了,但三个孩子换了成衣、买了些普通的布料做上门的“表礼”之后,其实也没剩下多少。
如果庄扬波的姨夫不接纳他们,那就真是熬不下去了。
这时候天色已晚,刘祁和赵狗蛋商量了一下后,拿着些散碎铜钱在街边食肆随便糊了下肚皮,又找了家客店沐浴了一番,整理好仪表,第二天退了客栈,去街边随便扯了几块布包好,就去再探葛府。
好在刘祁、庄扬波和赵狗蛋三人长得都不像山野村夫,刘祁从小在皇宫里熏陶长大,气度自然不凡;庄扬波则长得十分可爱,圆圆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十分讨喜。
赵狗蛋身上有一种异味儿,可五官十分端正,还带几分英气,并不像许多乞丐那般贼眉鼠眼,三人换上干净的衣服,抱上扯好的几捆布,至少表面上,再也和叫花子扯不上关系。
赵狗蛋之前说的没错,虽然是正经亲戚,可平日里来往并不密切,想要人家大开正门迎接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昨天也已经吃了闭门羹。
所以这一天,刘祁领着赵狗蛋敲了葛家的一处角门,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门子,刘祁斯斯文文地上去将情况说了一遍,又塞了一块最小的银角子,那门子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进去通报了。
正巧今日葛通判正好休沐,就在府中。
通判是景帝时期增设的官位,在州府的长官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州府的长官有监察责任的官职,虽然并没有刺史那般有实权,但是却可以上达天听,地位并不比刺史差。
这位葛通判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和当朝的刑部尚书是连襟,其妻和庄敬之妻是同胞姐妹,说起来他喊当朝宰相庄骏要喊一声“家公”,年节走动也十分频繁。
正因为这层关系,他在庆州当通判当得顺风顺水,没人敢给他什么气受,就连现在的庆州刺史心里都明白,若自己升迁或降级,这刺史的位子就是葛通判的,如果自己在庆州刺史位置上不下来,这位通判恐怕也要因自家的姻亲关系调回京去,不会和其他人一般紧紧盯着他的位子,所以对他也很客气。
葛通判到庆州上任,原本是该带着夫人一起前来的,只是他需要有人留在京中维持家中的关系,时时走动,他的妻子因有宰相府这层关系,和他一起去庆州好多年就不合适。
葛通判留下妻子固然是为了连襟关系更紧密,对外却还要名声,只说自己走了,妻子和儿子要留在京中替自己尽孝,否则庄扬波的姨母在府中,也就没那么难见家中的主人了。
此时葛峰正在读着京中送来的家书,看到庄扬波随着秦王一起前往秦州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秦王已死的张榜公告已经下达诸州,他身为州中通判,当然清楚秦王的情况,既然秦王已经遇害,那庄扬波就绝不可能幸免,想到庄家的独苗儿就这么没了,葛峰也陷入焦虑之中。
他能和庄敬来往密切,其原因就是庄敬的妻子是管家娘子,而且早早就生了个儿子,地位稳固,家中也没什么可以争宠的狐媚子,但是庄敬人到中年没了儿子,说不得就要广纳妾室为其留后,在这一点上,已经人到中年的庄夫人是不占优势的。
如果庄夫人失了宠,自家夫人去宰相府也就尴尬了,倒像是娘家人去示威撑腰似的,他现在需要庄家这层关系,不能和庄家有任何矛盾,可要对自家大姨子不管不问,又未免让人觉得趋炎附势,心生芥蒂和轻视,对官声并不好。
想来想去,葛峰只希望庄扬波那小子大吉大利,千万别出什么事,否则乱的可不止庄家,连带着几个姻亲家里都要受到波动。
所以在这个时候下人通报夫人的外甥来了,葛峰的心情可想而知。
“什么?夫人的外甥?夫人哪个外甥?”
葛峰嗤笑:“夫人的外甥现在根本就不可能……等等……”
他皱起眉头,仔细问那门子。
“你在角门遇到的自称我内甥的那个,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回禀通判老爷,外面站着三个少年,为首的十四五岁,狭长眼睛,个子不高,长得倒是白净斯文……”
那门子小心翼翼地回报,话还没说完,就见葛峰眉头蹙得更紧了,脸上也露出不耐之色,心中只能惋惜一声。
不是他收了钱不办事,而是这忙他确实帮不了。
想想怀里的钱,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话全部说完了。
“另两个,一个是杏儿眼的小孩,脸圆圆的,九、十岁的模样。一个是方脸的少年,十七八岁,浓眉大眼,三个孩子穿的都很普通,不太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
“杏儿眼,脸圆圆?”
葛峰一呆。
“是不是眉毛弯弯的,菱角一样的嘴巴,脸颊也鼓鼓的,很是乖巧的样子?”
“是是,正是这样!”
那门子见有戏,顿时连连点头。
原来为首的那个不是表少爷,圆圆脸的孩子才是!
葛峰大惊失色,哪里还能坐得住,几乎是狂奔着跑出内院,直奔角门。
他平日里是十分稳重的人,否则也坐不稳这把交椅,这时候拔腿狂奔,几乎把满府的家丁、奴婢吓了个半死,俱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葛峰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角门,一抬眼就看到了无聊的蹲在地上的庄扬波,几乎是喜极而泣地冲上前去。
“扬哥儿!扬哥儿!”
他眼里哪里看得见另外两个孩子,此时兴奋的劲儿,比起看见自家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庄扬波其实和这位姨丈见的不多,可见这位姨丈这么热情,倒把他多日里一肚子委屈给勾了出来,站起身掉着眼泪也朝着葛峰的方向猛跑。
“姨丈!姨丈!呜呜呜呜呜!”
葛峰速度何其快,三两步跑到庄扬波面前,蹲起一抱,竟把庄扬波抱了起来,犹如哄三岁孩子一般。
“不怕不怕,姨丈在这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姨丈送你回家!”
两人这般夸张,倒让无父无母的赵狗蛋看得心中有些毛毛的,扭过头看了眼“齐二”,发现他嘴角含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忍不住有些同情起他来。
“我说齐二……”
他骚了骚自己的脸。
“你是不是捡来的?”
“啊?”
刘祁愣了愣。
“你看你家那姨丈,恨不得羊波是自己亲生的似的,再看看你,明明是兄弟,连看都没看你一眼。我说你在家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给自家父亲赶出去就算了,连姨丈都不睬你?”
赵狗蛋恨铁不成钢。
“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傲了,又扭捏的很,你看羊波,哭着就冲上去了,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就不能撒撒娇?”
“咳,咳咳咳……”
刘祁被赵狗蛋的话逗得连连干咳,笑着解释:“那什么,虽然我们是兄弟,但我和他不是一个娘,那是他的亲姨丈,和我却算不得什么亲戚。”
听到两人是不是一个妈的兄弟,赵狗蛋露出“你们城里人真会玩”的表情,了然地点了点头。
“难怪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一个鹅蛋脸,一个圆脸,一个眼睛长,一个眼睛圆。也怪不得路上的人问你卖不卖羊波,你们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兄弟。”
刘祁笑了笑。
那一边,抱着葛峰脖子的庄扬波突然伸手朝着刘祁的方向指了指,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只见得葛峰身子一震,差点没抱着庄扬波的身子,幸亏他反应快,很快就把他放下来了,否则庄扬波还要摔着。
此时已经有不少下人闻讯聚集到了角门附近,见自家老爷确实是认识这三个孩子的,心中有些庆幸没把人赶走,有些从家里出来的老人看到庄扬波,也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这位娇客可不是普通人,每年老爷回京,恨不得把市面上能找到的新鲜玩意儿都给这位表少爷搜刮了去,他们送礼上门都不知道跑过多少次了。
葛峰放下庄扬波后,先嘱咐家里的家生子准备三间相连的客房,再准备热水和伺候的下人,安排在主院附近,方便照顾的,这才整了整衣冠,朝着刘祁的方向走去。
“不知是二,二……”
葛峰二了半天,还是庄扬波在旁边小小声说:“你就喊二郎算了”,他才从善如流地继续说道:“二郎登门,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不过是一落难之人罢了,葛通判客气。”
刘祁微微颔首。
“我和扬波这边,要多麻烦通判照顾了。”
在君臣名义上,他是朝廷册封的秦王,正儿八经的亲王之尊,葛峰是臣;以家中关系来看,庄扬波是他的伴读,又是葛峰的晚辈,自己也算是他的晚辈,这关系说亲也亲,说远也可以远,端看刘祁自己怎么放自己的位置。
见刘祁并没有颐气指使,而是很客气的任由自己安排,葛峰也松了口气,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伸手往里面一引。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儿郎你们先进来休息。舒州离这里颇远,想来你们一路也辛苦了,到了这里,就当是自家,不要客气。”
庄扬波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可怜巴巴地向葛峰要吃的。
葛峰从小看着庄扬波长大,知道他祖父对他虽然严,可物质上从没有亏待过他,见他居然饿到要吃的,眼眶也是一热,摸了摸他的头,又吩咐身边家人去街上最著名的铺子再买几道点心。
赵狗蛋是庆州下辖到处跑的,自然知道那个有名的铺子,见那下人得了令就出门,一时间只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脸上也是喜笑颜开。
“这位是?”
虽然赵狗蛋看起来不太像什么达官贵人,可葛峰也不敢怠慢,跟秦王出京的都没有什么普通人物,万一是谁家的公子,得罪了也不太好。
“这位是我们在路上认识的朋友,如果不是得到他的照顾,我们也进不了庆州,这是我们的恩人。”
刘祁非常慎重地介绍了赵狗蛋。
“既然是二郎和扬波的恩人,就是我葛某的恩人,请进,都请进!”
听到是半路认识的,葛峰也没有露出什么其他神色,脸上依旧带着客气的微笑,一手牵着庄扬波,领着几人就往安排好的院子里走。
赵狗蛋听到刘祁和葛峰这么评价他,心中一片滚烫,只觉得自己没有帮错人,这齐家兄弟都是讲义气的汉子。
只是他从来没进过这样的大户人家,莫说是通判府了,他这种乞丐遇见县府都绕着走,此时跟在葛峰身后,未免面露拘束,束手束脚,一路上还忍不住好奇的东看西看,直到看到几个穿着绫罗的侍女,终于忍不住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连头都不敢抬。
一切都看在葛峰眼里,他人情达练,自然猜出了赵狗蛋大概是两个孩子落难时交的朋友,心中虽然没有嫌恶他,但却已经做了决定,决计不会让他乱跑,将秦王和庄扬波还活着的消息送出去,抢了这份搭救的恩情。
在他想来,笼络这种人也容易的很,好吃好喝供着,过个几天,送他走都不愿意走了。
秦王虽然政权失败被就藩秦地,但毕竟是正儿八经的龙子龙孙,如今方党乱成一片,秦王的地位就变得“奥妙”起来,葛峰这人不愿意多生事端,可送到手边的富贵也不会推走,将刘祁自然照顾的是无微不至,对庄扬波更是恍如亲生父亲一般,恨不得带到自己屋里歇着算了。
庄扬波也是个爱撒娇的脾气,一下子给姨丈看看自己磨烂的脚,一下子给他看看自己身上摔出的伤痕,看的葛峰大惊失色,又把家里备下的家医请了来,仔细给三个孩子都检查了一遍。
刘祁和庄扬波都还算是皮肉伤,就是吃了些苦,那赵狗蛋最是尴尬,他头上身上有虱子,家医自然不愿意这样的人住进府里,私下里悄悄建议葛峰让两个好好的孩子离他远点,又希望赵狗蛋把头发剃光,再用药粉细细擦上几天,把身上的虱子都灭了再说。
赵狗蛋一听要剃头发就使劲摇头。他是叫花子出身,冬天没头发要冻死,有虱子倒没什么,不过考虑到富贵人家恐怕忌讳这个,也答应了一定会泡药浴,再擦药粉除虱,只是面上还是露出了几分不痛快。
晚膳一过,庄扬波给葛峰带去问清楚情况去了,刘祁留在自己屋里给京中写信,葛峰是通判,有直达天听的渠道,用这个送信倒是正好。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同意和庄扬波冒着危险来找这位姨丈。
赵狗蛋吃也吃饱了,喝也喝饱了,他是个受不得伺候的性子,被婢女一个“少爷”长一个“少爷”短喊的鸡皮疙瘩直起,随便往身上拍了几把药粉就去隔壁房间找刘祁去了。
待见到刘祁在写信,赵狗蛋不无羡慕地开口:“你还会写信?我现在终于相信你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了。”
“会写字又如何?还不是找不到差事,混不到饭吃?还是你有本事多了。”刘祁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我这还有一点写完,赵兄你自己找地方坐。”
“啧啧,不一样,真是不一样。”
赵狗蛋边摇头边找个凳子一屁股坐下。
“你这到了亲戚的地方,顿时就有公子哥的气派了。”
“是吗?”
刘祁忙于将自己的经历回报于京中,有些漫不经心地搭着话。
“我说齐二,羊波被他姨丈带走了,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赵狗蛋满足着自己的好奇心。
听到这里,刘祁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
“你想问什么?想问就问吧。”
“你既然说了,那我就问了。”
赵狗蛋也面色一整。
“我看葛通判对你比羊波还客气,但是对羊波却很亲密……”
他眨了眨眼。
“你是不是你爹前妻生的?羊波是后娘生的?”
“你这都什么和什么!”
刘祁大笑。
“不是,葛通判好像有些怕你,我以为你是那种大户人家可以继承家业的儿郎,所以……”
赵狗蛋开始漫无目的地猜测。
“还是说你其实还有个大哥,你们都不是正室生的,你大哥要继承家业了,所以你们都被赶出来了?否则你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在外面流浪呢?”
听到赵狗蛋开始猜测自家的事情,刘祁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我大哥并不会继承家业。”他木着脸说着:“不过我确实不是正室生的。”
赵狗蛋只是随便猜猜,见刘祁好像有些不太对劲,连忙打住了话头。
“咳咳,是我不好,乱猜猜。你们接下来怎么办?回家去?”
“是,我原本是从家里出来,去继承家里一处产业的,只是走到半路上遇见了歹人,和家里人走散了。现在再去原本要去的地方,身上也没了证明的东西,只能回家去,叫我父亲再派人送我过去。而且我家里人死了不少,这件事也不能随便算了。”
刘祁脸上露出肃杀之气。
“陪伴我出门的家人都是家中可靠的人才,我不能让他们枉死!”
赵狗蛋听到刘祁这样说,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失望。
“哎,你要回家去啊?那我们就处不了多久了,我不能离开这里太远。”
“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去。我父亲要知道你救了我,会好好谢谢你的。”刘祁怔了怔,“何况你也没什么亲人了……”
“这便是我不能走的原因啊……”赵狗蛋满脸迷茫之色,“养大我的主持跟我说,我其实是被人寄养在寺里的,家里发生了些变故,说好了等我大一点就来接我回家,可是主持得了恶疾去了,谁也不知道我家在哪儿,我只能在寺里留了消息,若有人来找我,就留下地方,我好找回去。”
他露出惋惜的神色。
“我若跟你走了,家里人找来,我该怎么办?”
“那倒是可惜。当年收留你的寺庙叫什么?寺里说不得有知道你家消息的老和尚,到时候我求葛通判派几个人帮你问问,他是官府中人,比你要方便的多。”
刘祁也尊重他的选择。
“就在阳平县,叫般若寺。”
赵狗蛋笑了一声。
“赵家在阳平是大姓,说不得我家也是什么大族呢!”
“呵呵,看你的长相,父母定然不是平庸之人。”
刘祁这话倒不是恭维,赵狗蛋的长相确实不俗,他这还是从小喝西北风长大营养不良,如果吃的好喝的好,再识文断字,说不得也是一条磊落端方的汉子。
“嘿嘿,你也这么想?所以我更要找到家人啦。”
赵狗蛋灿然地笑着。
“我肯定不是给人丢了的,家里人一定还会找回来。”
刘祁心中何尝不挂念宫里?一说到家里人,刘祁忍不住也悠然神往,两个少年都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屋子里也陷入了一片安宁之中。
到了葛通判的地头,刘祁和庄扬波才算找到了往日的感觉。
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有轻伤,身份又不适宜暴露,葛峰怕打草惊蛇回京之时又遇到追兵,所以一边快马加鞭把刘祁的消息送回京中,一边打探着外面关于秦王的消息,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马在追杀秦王。
他治家很严,家中消息是一点都透不出去的,所以外人除了知道他换了两个家中看大门的门子以外,都不知道他家里多了几个客人,只是觉得他最近心情好了许多。
说来也巧,通判平时事务繁忙,原本是顾不上照顾刘祁几个的,可这几天庆州刺史不知为何放了葛峰几天假,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处理好家中的事情,准备应付接下来巡查庆州诸县的事情,真到巡查开始的时候,就没时间休沐了。
葛峰正好□□乏术,庆州刺史一让他“安排家事”,他立刻谢过他的好意,真回家去“休沐准备”,正好顺便“照顾”好秦王和庄扬波。
这一等消息就是好多天,刘祁和庄扬波住的还好,可赵狗蛋这边却不干了,吵吵着要走。
“葛通判,你真奇怪,我只是个叫花子,如今也把你们家亲戚送来了,住也住了,吃也吃了,为什么不给我走?”
赵狗蛋看了刘祁和庄扬波几眼,脸上表情更盛。
“你们呢?你们也不想我走?”
“这位小兄弟,不是不让你走,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这是天大的恩情,二郎的家人和羊波母亲肯定是要好好谢谢你的,你这么走了,他们岂不是要扑个空?”
葛峰咬死了不能让他走。
“不如等他们的家人带着礼物到了,你再走?”
“你们把我当成挟恩求报的小人不成?我帮他们两个,是因为看他们还算顺眼,又处得来,就顺手帮一把,现在帮完了,客气话也听了一箩筐,我得回阳平去了!”
赵狗蛋满脸不可思议。
“讨饭的也有窝,我在这里待的不自在!”
“是不是舍下照顾不周?还是奴婢们伺候的不好?我这就派人去罚……”
“不是不是,就是伺候的太好了,我才要走!”
赵狗蛋连连摆手。
“我受不住这个,我得回去了,真要回去!”
“狗蛋哥,你再住几天嘛,等我家人来了,我让他们送你一匹马好不好?”
庄扬波知道赵狗蛋最羡慕别人骑高头大马的。
“要什么样颜色的都行!”
“不行,我得回寺里看看。”
赵狗蛋扭头看了看刘祁,眼中都是恳求。
他是真的怕了。
“齐二,你也不给我走?”
刘祁大概明白葛峰为什么不给赵狗蛋走,毕竟他身份敏感,外面又都传秦王死了,他出现在舒州边境,扯着一个少年,又那般潦倒,这件事听了多的,也许会猜出来他的身份。
他现在是“已死”之人,最是安全,可是要活了,反倒惹出无数麻烦。
但刘祁对于葛峰的做法却不太赞同,有些以怨报德的意思。毕竟这赵狗蛋明显不是贪图富贵的人,虽草莽出身,却有自己行事的准则,这般以利相诱,倒有些小瞧他了。
所以刘祁思忖了一会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赵兄,你看外面天色已晚,你现在走也来不及出城了,要不然这样,等明天天亮,我请葛通判送你些盘缠,再赠你一匹骡子,你先回阳平的般若寺留住一阵子,等我家人从京中赶来,我再派人将谢礼送去般若寺……”
刘祁知道他肯定不会接受葛峰派人送他走,看他现在的表情,倒像是害怕有人要杀人灭口似的,恐怕是误会了什么。
“好好好,谢礼就算了,能回去就行!”
赵狗蛋连连点头。
“谢礼还是要的。如果以后你家人回来找你,你有些钱财傍身,日子过得很好,家里人也会放心,总比你落魄天涯要好。”
刘祁劝他。
“因为变故将你托付给别人,你的家人一定心中愧疚不已,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却过的不好,岂不是更添伤感?”
赵狗蛋微微错愕,显然没想到刘祁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天人交战一番之后,咬了咬牙。
“既然如此,那我就厚着脸皮承下了!我明日再走!”
他从小在江湖中混,自然是聪明无比,连连看向葛峰,对他拱了拱手:“葛通判放心,你家表少爷落难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跟外人说,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葛峰没想到一个讨饭的少年也能猜出他的想法来,连谢礼都不要了也要回家,心中不由得惭愧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回去了,也有几分脸热,呐呐地随便迎合了几句。
赵狗蛋吵着要走,庄扬波自是难过,但他也知道秦王殿下是注定要就藩的,赵狗蛋如果不愿意去藩地,几人最终的结局无非就是天各一方,说不得他连他们的身份都不知道,忍不住又泪眼婆娑,拉着他的手有无数要说。
此时天色已晚,葛峰吩咐家人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宴,就当给赵狗蛋提前践行,刘祁能喝酒,赵狗蛋出人意料也是个能喝酒的,葛峰和两少年喝的有些微醺,竟笑着夸奖赵狗蛋:
“你这少年,长得端方,性子也仗义,什么都好,唯有这名字,实在是登不上大雅之堂。你于我家有恩,日后说不得也是有大造化的,我忝为长辈,腹中也还算是有些学问的人,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这时代,能给人起名或起字,那得是家中十分有交情和声望的长辈才行,否则没人愿意捞这种事,赵狗蛋哪里还有不愿意的,连连点头。
可刚点完头,他又看了看齐二,再看了看庄扬波,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怎么?你还不愿意?”
葛峰意外地问。
“不是不愿意,只是想到羊波这名字,还有他那齐二……”
赵狗蛋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那啥,嘿嘿……”
葛峰一下子就听懂了。
“呵呵,这两位的名字,哪里轮得到我来取?扬波的名字是他祖父起的,取自《楚辞》的少司命一篇,少司命是保护孩童的女神,他家人是想少司命能护庇自己的子孙,取其‘冲风至兮水扬波’一句,是期望他骨气委和,迹不举物,心不扬波,成就大才。至于齐二……”
他看到刘祁,酒醒了几分,连忙刹住话头。
“他只是行二,不叫这个的。”
“哦。”
赵狗蛋识趣的没有问刘祁叫什么,心中大定地站起身,给葛峰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民间的规矩,给自己取名或取字的,那是半个父亲的恩情,是要行大礼的。
葛峰已经打定主意要派几个人远远跟着赵狗蛋,盯着他的行踪不让他乱说话,此时想要多卖卖好,以免日后有什么龃龉下不来台,毕竟他和秦王也算是落难之交的交情。
“好好好,你先起来。”
葛峰扶起赵狗蛋,开口说道:“你这名字虽然有些俗气,不过倒可以化个字用……”
他微微沉吟一会儿,一击掌。
“有了,化为丹如何?你性子直率,有一片赤忱之心,正合‘丹’字。丹又是美石的一种,君子如玉,日后你的表字,便叫‘明玑’吧!”
这是连名带字都一起取了。
赵狗蛋连书都没读过,自然不知道什么丹,什么赤忱,什么明玑。那边庄扬波却是兴高采烈,比自己有名字了还高兴,叫下人取了纸笔来,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了“赵丹,字明玑”几个大字,笑着凑到他身前,指给他看。
“你看,你看,这个字念赵,这个字念丹。这是明玑,等你到了戴冠之年,我们喊你就要喊明玑了。对了,明玑是一种宝珠,长得跟丹药一样……”
赵狗蛋见庄扬波一个小小的孩子也能写字,还懂这么多,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拿着那张纸,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在那些字上划来划去。
只是墨痕未干,他手指这么划几下,顿时满是黑色,但他却一点也不嫌脏,只顾着傻笑傻看,似乎这样做,就能立刻学会这些字似的。
葛峰也是厉害,一顿饭的功夫,几个字的情谊,就让赵狗蛋之前对葛家的不满一扫而空,反倒还要感恩戴德地叩首,感谢他给自己起了新的名字。
无论怎么看,赵丹这名字都不错,至少比赵狗蛋不知道好多少倍。
所以直到赵狗蛋回了屋子里,那笑容都没有褪去,明明第二天要赶路的,躺到了床上还爬了起来,索性就着屋子里的茶水,在桌子上描画了一夜的“赵丹,明玑”。
他本来就不笨,相反还很聪明,等到了快下半夜的时候,那字已经写的像模像样,而且隐隐有几分庄扬波字迹的影子,绝看不出是个连字都不会写,只会写自己名字的人。
“呼……”
赵丹学会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困意袭上,准备脱衣去睡,却听得外面一片嘈杂之声,像是许多人跑来跑去的声音。
“怎么回事?庆州府晚上不是宵禁,任何人都不准出门吗?”
他疑惑地自言自语,探头探脑地走出屋子,想去看看动静。
内屋里没人伺候,外面却一直有人守夜的,见赵丹出来,连忙上前伺候,把赵丹惊得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就是听到外面吵闹,出来看看,不要如厕!是是是,也不要喝水!更不饿!真的,我什么都不要!”
不光赵丹惊讶,葛府变故一起时,立刻就有门子拔腿就跑,去主院里通报。
这里是通判府,历来是在庆州任职的通判居住的,倒不是葛峰的产业,之前的门子也是庆州府衙随宅子一起送来的,葛峰刚来时人手不足,看那几个门子也称职,就没换掉。
直到他们阻拦庄扬波投亲,葛峰心中不喜他们狗眼看人低,这才找了个由头给打发走,换了几个家中的老人。
这门子才当值没几天,就遇见城中突然灯火通明,隐隐还有大批人进城的声音,顿时吓得不轻,连回报的时候舌头都在打卷。
“报报报老爷,外面突然来了许多人,看样子,像像是去府衙的!”
现在正是下半夜,葛峰睡得正酣被弄醒了,但是依旧很是警觉,听到门子的回报,一边询问详情,一边让伺候的随从赶紧为他更衣。
“什么人?大概多少人?有没有兵刃?骑马还是步行?”
“看不清人,但是一直没有断过,有马蹄声,但不大,马大概不多。有兵刃,像是,像是……”
他顿了顿。
“像是外面哪里来的兵卒!”
“兵卒?庆州的府兵总共都没有一千,都在守门,哪里来的马!”
葛峰心头升起不安。
“和我出去看看……不,先不看,先叫齐所有的家丁护院,随我去保护两位表少爷。”
“是!”
葛峰脚步匆匆,往隔壁的院落里赶,好在他为了方便照顾庄扬波和刘祁,把他们都安排在自己的隔壁,转眼间就到。
这么大的动静,刘祁早已经醒了,已然更好了衣冠,还去隔壁屋子里叫醒了庄扬波,指挥着下人们给他更衣。
那边赵丹更是索性没睡,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一见葛峰也起来了,还带着家丁往刘祁屋子里跑,顿时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更不要睡了,反倒回屋把一碗冷茶水全泼在脸上清醒清醒,顶着一头一脑袋水也往刘祁屋子里跑。
“葛通判,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祁焦急地问。
“我也不知,下人说是有一支兵马入了城,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以防万一,几位都跟好我,如果情况不对,我就护送你们……”
“老爷,老爷,不好啦!刺史府来了一群差吏,把我们府里围起来啦!”
另一个门子急急忙忙冲进正院,高声喊着。
“什么?”
葛峰气急败坏。
“洪刺史派差吏围我府邸干什么!”
“不光是围了我们府里,我看这条街上官爷们的屋子都被人围了。”
那门子惶恐极了。
“我听外面人嚷嚷,说是秦王进了庆州府,‘请’诸位大人去迎接秦王!”
“秦王?”
葛洪大惊。
“好一个秦、王!”
刘祁咬牙切齿,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