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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人死成鬼,鬼死化聻。但聻这东西轻易不可能出现,因为人死容易,鬼死却难。
所以刚听冥公子说到‘聻’这词时,我压根不知道他到底指的是什么,直至后来听见他的补充,我才明白,原来先前我见到的那个女鬼就是聻,是个鬼中之鬼,所以需要借助冥公子的力量我才能看到她的原形。
而就像鬼有普通的幽魂和厉鬼之分,聻也分平和的,或者厉变的。
这个聻不知厉变了没有,冥公子说,短短片刻从她身上觉察不出什么,但在这栋房子应该是存在了一定时间了,若还没有厉变,那尚且不打紧,否则,这旅店里的人恐怕都凶多吉少。
不知道是不是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冥公子会对那些道士的棺材倍感兴趣,但那两者间究竟存有什么关系,就不得而知了,短短那点时间并不够我打听那么多东西,而既然他做了决定,我也就只好跟着他一起下楼,毕竟,如果不知道那女鬼到底是什么东西倒也罢了,如今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哪里还有什么胆子一个人留在楼上,无论有没有厉变,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看起来着实比丘梅姐的样子还要瘆人。
一到楼下,便见那口棺材静静停放在前厅中央,用沙发挡着它靠近楼梯的部位。
原本在楼上看得不太清楚,这会儿距离近了,才发觉这棺材并不是我以为的白色,而是一种淡而新鲜的黄色,气味也是比较新鲜的,似乎刚刚刨掉了外皮时那种新鲜感。
一口没有刷过漆的原木棺材,装尸体肯定不行,会被虫蛀,比尸体更早地腐烂。
既然这样,那么的确是如冥公子所说,另做它用的了。但除了装尸体外它还能派什么用处呢?正这么边走边打量时,忽听见它尾部细琐作响,我踮起脚探头朝那地方看了眼,发觉原来棺尾贴着张黄符。
真奇怪,空棺材上为什么要贴符纸?镇啥的?
想着,扭头正打算问问冥公子,却发觉他已径自在那些道士休息的地方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道士们休息的地方就在前台背后,是半间堆着杂物和工具、半是过道半是厅的屋子。
跟前台就半堵薄墙的间隔,看上去应该是间餐室,但想必平时也是很少有人在里面吃饭的,因此不像正规旅店里餐厅那般讲究,除了在杂物堆旁摆着三张旧桌子和几条长板凳,什么都没有。
这会儿因了临时有客,被舟老板从厨房里取出几副筷子摆在桌上,大概酒还没醒透,积满老垢的桌子连擦都不擦,筷子直接就摆上了台面。
尽管如此,道士们倒也不以为意,因为他们身上更加肮脏。雨天让他们原本黄澄澄的道袍被一路泥浆溅得几乎看不出颜色,脚上更是烂泥糊满鞋面,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神情也都疲惫不堪。所以起先,谁都没留意到我和冥公子从楼上下来,直至舟羽端着面从厨房里出来,见到我俩立即招呼了声,他们才抬起头,循着方向将目光投了过来。
“早。”见状冥公子朝他们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您早。”片刻后那名年长的道士清了清嗓子,也朝他打了声招呼。“这么早起来,别是不巧被我们进门声给吵醒的吧?”
冥公子笑笑:“这倒不是,本就一直都还没睡,刚好听见楼下厨房似乎开了伙,所以下来想看看能不能叫些吃的。”
“厨房里还有些剩面,我去给你们端来吧。”闻声舟羽立刻转身往厨房走去,但迎面恰逢他爸爸舟老板从里头走出,听见他的话当即低头斜睨他一眼,冷冷补了句:
“三十块钱一碗。”
这句话让舟羽犯了难,立即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我和冥公子,嗫嚅着小心问:“三十块钱一碗,两位要么?”
“要,两碗。”冥公子若无其事的话音令那男孩原本尴尬的神色略微缓了缓,遂立即跑进厨房,目送他身影消失,舟老板大步从里头走出,由于是第一次见到我跟冥公子,因此朝我俩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
“老板今天生意不错。”这当口那名年长的道士又道。
“还行,节假日人更多点,到时候只怕你们给再多钱我也没法招待。”
老道士闻言笑了笑:“那倒是,人一多,这棺材只怕连抬到附近都要被人嫌,别说是进店了。”说着,目光转向我和冥公子,颇为歉意地点了下头:“两位今天着实不好意思了,夜里湿路难走,我们几个又走得实在疲乏,迫不得已在这里打扰一阵。不过见棺者生财,老道先预祝两位今后鸿运高照,财源广进了。”
“借道爷的吉言。不过刚才我跟我妹子下楼时,瞧见道爷们这口棺材,似乎是口‘生棺’,着实稀罕得很,所以禁不住想打听下,这样好的木材,不知道爷们是从哪里请到的?”
一听冥公子这番话,那三名道士不知怎的全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一时屋里静悄悄的,唯有那舟老板,看着冥公子噗嗤笑了声,大约是觉得他这话颇为有趣,因此扯了张凳子在他边上坐下,点了支烟道:“什么生棺,难不成还有熟棺了?”
“舟老板说笑了,所谓生棺,是指一些用最上等的木材现做出来,并且不打算为死者所用的棺材。”
“棺材不给死人用,难不成还给活人摆在家里看?”
“倒也不是。”
“那它们用来干嘛的?”
“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说它们是为一些修道者修行时所用。但并非每个修道者都能用得了,所以想来这几位道长,应该都是修道者中的高人了。”
听冥公子这样说,年长的道士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筷子弯指朝桌面上叩了叩:“看起来兄弟是个懂经人,居然知道‘生棺’这东西。我们几个也是最近才听到有这么一种说法,但刚听说不久就侥幸得到一具,实在也是天大的运气。”
言语间颇有几分得意之色显露。
如此看来,那种“得到罕见宝贝又恰逢碰到识宝之人”的嘚瑟心态,即便是上了年纪的方外之人,想来也是很难将之彻底根除的吧。不过想到刚才看那口棺材时的感觉,似乎不过是块普普通通的料子,无论木板颜色或者质地似乎比起我们村那些普通下葬的棺材都不如,却又谈什么“最上等”的木材呢?
想到这里,兴许是觉察到了我神色中的不以为然,那老道朝我瞥了一眼,随后对冥公子再道:“不过能知道‘生棺’的人不多,识货得更少,看兄弟你年纪轻轻却对这传闻里的东西知道得颇多,是不是曾经也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见是见到过,不过比起道爷们的这一口,还是有所不同的。”
“不同在什么地方?”
“棺头上的刻字。”
“你说那个‘喜’字。”一听冥公子提到棺材上的刻字,老道笑了笑,眼中不自禁又露出一些得意的神色:“那是因为跟这口棺材所用的木料有关。”
“道爷能说来听听么?”
“这个么……”见冥公子问得仔细,老道的神色中不由闪过一丝迟疑。
一度沉默了下来,但不多久终究是有些按捺不住,便目光灼灼望向冥公子,一字一句道:“兄弟见多识广,不知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雷劈木的东西。”
“听说过。这么说,那口棺材是用雷劈木做的么?稀罕倒是稀罕,不过颜色上似乎……”
“当然不是雷劈木,那口棺材所用的木头,是从雷劈木里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