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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林王府。
平跃坐在廊前,头顶是月华如水,眼前是夜霜满地。好似他与沉鱼,似乎总能看见光明的未来,可时光一帧帧过去,眼前的光景始终晦暗不明。
那样的未来什么时候会到呢?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幻想?
平跃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在亲哥哥身边不一样了许多,目光里满是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于是他难免生出猜忌——她一定有很多秘密,是瞒着他的。
平蹊不声不响地坐在平跃身边,随意问了一句:“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呢?”
平跃勾起嘴角,目光闪烁:“她一直迷迷糊糊,时常躲躲闪闪,笑起来带一丝悲哀,可怜又可爱。我一直知道她是有些坏的,可如今我有些不认识她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哄着她面对现实、回到正轨,可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她没有我想象中的弱小,她也有很多人爱,也许我在她眼中是个傻瓜”
平蹊就懂了:“你不是喜欢她,你是喜欢逞英雄。你觉得她在利用你。”
平跃摇头:“她利用我就好了,她不屑于利用我,她觉得我做不到”
平蹊很无语:“那你证明给她看不就完了?有什么好哀怨的?”
平跃终于坦言自己的阴暗——
“我怕她的目光,不再专注地放在我身上”
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美好,我无法容忍别人抢去,我害怕她变回纪飞鱼之后会变心,甚至有一丝希望她就此隐姓埋名,此时此刻我才发现自己是个懦夫,既愿她光芒万丈,又怕自己不能站在她身旁。
平蹊拍拍平跃的肩膀,语气带着调侃:“你现在还在想这些东西,说明你依旧是个智障。”
平跃悲愤交加地瞪着他。
平蹊举头望月,侧影寂寥:“喜欢一个人看似复杂,怕她受伤害,怕她不要你其实却很简单,只有两个字——相信。”
平跃咀嚼那两个字,似乎得到启发,眼睛却只亮了一瞬。他还是叹气:“若她有很多秘密怎么办”
平蹊噗嗤一笑:“相信她会告诉你。就算她不告诉你难道你会因此放弃?”
平跃白他一眼:“我才不会知难而退。”
平蹊站起来就走,身后传来平跃别扭的声音——
“谢谢你大哥。”
自打上回平蹊坑了那位小情人,平跃就再也没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哦,也不是没有,他会不阴不阳地警告平蹊:“我呢,最喜欢梁祝,生不同衾死同穴,这才是真正的情义。”
平蹊时常无语:要不是看在祖父年纪大了,我身体又不好,我管你死不死!!
平蹊除了无语,也难免好笑:这就是他幼稚的二弟,认为生不同衾死也能同穴,却不知道世人的眼光,哪怕那个人化为灰烬,也依旧束缚着她——她永远是宁国侯夫人,不是拂林世子妃。
平蹊回房之时,世子妃还在等他,却不说是特意。她缝着一对护膝,飘来清淡的一眼:“快入秋了,你少走动走动,小心着凉。”
平蹊喝了口茶,还是热的。他勾唇一笑,老夫老妻的口气:“不走动不行啊,就平跃那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自己出不来就算了,连累王府如何是好。”
世子妃没有抬眼,口气微酸:“钻牛角尖是你们家的通病,平跃病得可比你轻。”
平蹊静静地听她说话,说的都是王府里的琐碎小事,点点滴滴熨帖到了心底,突然就忘了遥不可及的月光,想伸手触及窗前坠坠的白霜。
世子妃说祖父年纪大了,他操心不到的,你要替平跃多操心些,免得平跃惹祖父生气,到头来还不是要你善后。
世子妃说平跃也是关心你的,每次不管多忙都亲自给你看着药,四处托人给你找名医,兄弟俩有什么气不能消呢?
世子妃说你这病也好多年了,当初我嫁过来的时候就说你活不了多久,如今不还好好的,没事别总阴着脸,平跃从前还逗逗你,如今都被你吓跑了。
平蹊屈指轻叩桌沿,心中流泻一段乐章,不觉吐露所思所想:“成英,真想听你一直唠叨”
世子妃表示不行:“你出去一趟,多加一碗药。”
平蹊对着她不知从哪儿端出来的药哭笑不得:“为了等药凉,你才唠叨的?”
世子妃无语:“太烫怎么喝?再说你嘴干了才肯喝药嘛。你没发现茶也没了吗?”
世子:“”
平蹊乖乖喝药,喝完拉住了她的手。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翕合着嘴唇吐字艰难,于是她不耐烦:“你要说什么大限将至的废话,我还真没工夫听。”
世子坚强勇敢地说了出来:“世子妃,我肚子痛,可能是中|毒。”
世子妃立马急了,刚想喊人反被拉进怀里。平蹊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声音十分温柔,辨不清是缱绻还是愧疚:“成英,我对不住你。”
世子妃抬手摩挲他凹陷的脸颊:“夫妻之间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心里有谁是你的自由,你这个人是我的就行了,长安城多少贵妇人羡慕我,说你从不纳妾、也无外室,我知道她们其实在寒碜我,可我不在乎。老天爷分给我们的时光有多少,咱们好好过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平蹊红了眼睛:“只恨我不中用,连个孩子都未能给你。”
成英就更无语:“我给你寻医问药已经够累了,再添个孩子哪能再伺候你?再说没孩子我改嫁也方便嘛。”
平蹊为了不让她得逞,决定再试一次,成英不禁偷笑:“欲擒故纵你也上当?”
世子将她抱进床帐,一本正经地教授兵法:“世子妃欲擒故纵,本世子欲纵故擒,岂非两相得宜?”
成英,如果有个孩子,你会不会对我不那么好,我死的时候也不会太伤心,最重要的是
我真的不想再被你逼着喝药。
其实我跟平跃说的相信,都是骗他的。只有他这样的少年,才会执迷一些恋爱宝典,其实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凭心而为。我挂念梁栗是凭心,我顾念你也是凭心,一个是天边月,一个是掌上霜,孰轻孰重
我不想分辨。
是你说的,时光珍贵,多思无益。
陛下宣拂林王世子入宫,传召地点却不在养心殿,而在
愉妃的灵前。
拂林王世子就这么跪着,陛下迟迟没有叫他起来。
平蹊就觉得这个人太虚伪了。他早已猜到了谁是棋手,还带着爱妃再三试探,不过牺牲了一颗棋子,还装出深情模样——他若当真深情,为何不肯辨一辨遗体?
陛下告诉他为什么。他将血书掼在平蹊身上,上面赫然写着七个字:辱人|妻|者必辱之。
平蹊难免笑出声:“原来如此。”
原来你怕自己戴绿帽子,怕那具尸首遭受不堪,人人都说陛下厚葬舞姬何等宽仁,殊不知你急着下葬的不是爱妃,只是一顶不敢示人的绿帽子。
元翰,我看不起你。
陛下开诚布公:“事情始末拂林王已然言明。”
平蹊按照商议好的,装出被祖父背弃的愤懑:“言明?若当真言明,陛下还叫臣来做什么?”
陛下微微低头睨他:“为何要杀愉妃?”
平蹊笑着怼了回去:“不杀则辱。”
若你的爱妃当真受辱,你难道不会亲手杀她。
陛下摇头:“你可知这是纪三郎的挑拨之计。”
平蹊成功表演了从如梦初醒到悔不当初,同时残留一丝冥顽不灵。他梗着脖子说:“陛下虽是无心之失,梁栗之死却是事实。”
陛下冷笑:“平子程,愉妃何其无辜。”
平蹊颓坐在地,喃喃自语:“是啊。本是男人的事,牵连她们做什么。”
元翰,我看不起你,也看不起自己。
元翰从不轻视自己,对平子程十分鄙夷:“为一女子你敢弑君?”
平子程叹了口气:“平氏向来多痴情种,伊人虽死从一而终。”
我跟世子妃没什么感情,你没必要为难她。
元翰拘禁了平子程。
陛下在灵堂继续枯坐,手心握着那对双鱼佩,心中的疑团还未全数解开,其中一件就是关于这条鱼。
他其实不信她死了。
他偶尔会去甘泉宫走走,坐坐她白日常坐的秋千,摸摸她夜间流连的床榻,有时抬头去看屋顶,仿佛就能看见她双手托腮笑看他。
元翰从未见过这样坏的女子,明明什么都知道,糊涂却装得那么好,叫你明明知道她很坏,也对她恨不起来。
好比她拒绝他,也不是太利落的拒绝,带着若有若无的勾引,博取他些许的怜惜,正好够保住她自己的小命。
于是他难以相信,她会死得这样轻易。他有一些不甘心,或许不必弄清原因——
多思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