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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坐在临窗的小榻上,锦云用手撑着下颚,望着窗外的树荫愣愣出神,手里一方香罗帕轻扇,帕面上精致的幽兰若隐若现。
窗外合欢树下,烈日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撒下斑驳的光华,早上还朝气蓬勃的君子兰,此刻早已有气无力的耷拉了脑袋,就连往常叽叽喳喳不停的鸟儿都不叫唤了,让人不习惯,心里腾起一抹不安来。
已经大半个月不曾下点滴之雨了。
而半个月之前下的那场雷阵雨,从下雨到停歇,丫鬟只搬了两盆牡丹回来。
照这样下去,只怕会严重干旱。
锦云抬眸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明知道下雨无望,还忍不住暗自祈祷起来,她不想被热死。
丫鬟青竹立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美人扇轻摇,眼睛在锦云和窗外之间打转,看着那焉焉的君子兰,想着一会儿等谷竹回来了,得赶紧搬回来才是,不然要给晒死了。
见锦云拿帕子擦汗,青竹忙加大手里的力道,一边问锦云要不要喝水。
锦云瞥头看着青竹,见她饱满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小脸也红扑扑的,笑着伸手道,“扇子给我吧,你也坐下来歇会儿。”
青竹笑着摇头,扇风的动作不减,“奴婢不累,外面天气热呢,姑娘越看心里越是燥热的慌,一会儿谷竹拿了冰块回来,屋子里就能凉快些了。”
正说着,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锦云瞥头望过去,就见一身青碧色裙裳的丫鬟打了帘子端着铜盆进来,满头大汗,细细看,还能瞧见她脸上来不及遮掩的怒气。
“才说到冰块,你就回来了,”青竹搁下团扇,朝谷竹走过去,伸手要接过铜盆,“我来端吧。”
谷竹却是避了身子,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甚至还带了三分自嘲,“你还真以为有一大盆冰块呢,这么点我端的动,不用你帮着。”
青竹好心好意却扑了个空,脸哏红了,正要开口呛谷竹两句,却见到铜盆里全是水,上面还飘着两根小绿草,哪里还有冰块,不由得沉了脸,“昨儿还有大半盆冰呢,今儿怎么就这些了,还有杂草在里面,冰窖就给这些糊弄姑娘?!”
谷竹把铜盆搁桌子上,一脸郁结气闷之色,锦云伸手轻触铜盆,一阵冰凉,见谷竹没有回答青竹的问话,有些疑惑的抬眸,就瞧见谷竹右手心有血色,谷竹轻握五指,想藏起来不给锦云看,却又不敢,锦云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
谷竹的右手心有一条条划痕,血迹模糊,有些狰狞,青竹也惊讶住了,心里闪过些什么,抓着谷竹的手,催促道,“快说啊,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春兰打你了?”
谷竹抽回手,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泣道,“你昨儿说倒霉,碰上了大姑娘身边的春兰,我今儿碰上了四姑娘身边的冬梅……。”
就这两句话,青竹已经完全明白了,昨儿是她去领的冰块,按照相府嫡女的规制,锦云一天该有一大一小两块冰降暑,可冰坊只给了块小的,上面还磕下来一块,她忍不住就质问了一句,正好被大姑娘苏锦妤身边的丫鬟春兰听见了,冷讥热讽了一顿不算,春兰还借说要做冰镇莲子羹,让冰坊多给些冰块。
天气燥热,府里储备的冰块早用完了,都是每天一大清早有人送上门来,都是有定数的,那些婆子怕热,更怕挨大夫人的骂,所以就把眼睛盯上了锦云的,二话不说,把冰块又敲了大半下来。
青竹是一肚子火气回来的,谷竹看着那半块冰气呼呼的数落青竹没用,青竹本来就委屈了,这不就顶撞了一句,然后,今儿谷竹就去领冰块了,谷竹气性要大些,可到底也才是个十四岁的丫鬟,府里的婆子是卖她一个不受宠又死了娘的嫡女面子还是四姑娘苏锦容的面子?
锦云看着谷竹,听着事情的经过,眸底有一抹寒芒一闪而逝,“去把伤口处理一下,用酒擦擦伤口及四周,小心感染。”
谷竹连着摇头,“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不过这回奴婢听到个大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青竹瞅着谷竹,直拿眼睛瞪她,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卖关子,嫌不够热呢,青竹没理会她,径直端了茶给锦云,“原还打算去厨房端碗粥来冰着给姑娘吃,这会儿冰块全脏了,只能等明儿了。”
锦云轻点了下头,谷竹站在那里,眼睛望着这个觑着那个,见没人理会她,青竹还催她出去,不由得抿紧唇瓣,气呼呼的道,“我没有开玩笑,是三姑娘院子里的钱婆子说的!”
青竹瞥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她的话也能信?”
谷竹撅着嘴,钱婆子跟她说的话自然是不能信了,可是那些消息是她听说来的,谷竹巴巴的看着锦云,锦云笑道,“都说了什么了?”
谷竹这才道,“奴婢起初也是不信的,不过方才四姑娘身边的冬梅在冰坊说四姑娘气的快要中暑气了,奴婢觉得有三分可信……?”
青竹一个大白眼飞过去,“姑娘在问你,你都听到什么消息了,别再东拉西扯一堆了,我都要被你给急死了!”
谷竹站在那里,扭着衣角道,“就是,就是……就是皇上要娶咱们二姑娘做皇后!”
锦云一口茶差点呛死过去,连着咳嗽起来,青竹立马帮着她拍后背,然后拿眼睛瞪谷竹,“这话说了你也信,看把姑娘吓的!”
谷竹急了,其实她也是不信的,不过空穴不来风,方才被冬梅气着了,就想着这消息若是真的,那该多好,越想越是这么希望,然后就忍不住把这个消息说出来了,方才东拉西扯半天,不正是因为她既是这么希望的又心存怀疑么,谷竹知道这话冲击是大了些,忙道,“那也不是没可能啊,姑娘是相府的嫡女,虽说夫人去世好些年了,可嫡女就是嫡女,姑娘身份可比大姑娘和四姑娘高贵哪里去了!”
锦云不过就是那么一呛,轻咳两声就没事了,青竹抬眸看着谷竹,也知道谷竹这话说的不错,二姑娘是相府正儿八经的嫡女,可有什么用,就是这些话也只敢在姑娘面前说说,她昨儿不过就提了一句嫡女,就被人骂成那样,府里人都快把二姑娘是嫡女这事给忘了!
青竹还在帮锦云拍后背,锦云伸手阻止了,挥手对谷竹道,“你还是先下去处理伤口吧。”
谷竹憋着嘴,福身告退,才走到珠帘处,就见一身青布色裙裳的妇人走近,忙福身道,“张妈妈回来了呢,张大哥身子无碍了吧?”
张妈妈神色有些焦灼,却是眉间喜色,连着说好了好了,然后进屋给锦云请安,“奴婢方才在街上听到个大消息,老爷要皇上娶姑娘做皇后!”
谷竹手正碰着珠帘,听到这个消息,立马转了声,一脸我就说是吧,没有骗人,你们不信我的表情,然后急急的问张妈妈,“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锦云的心也提了起来,所谓空穴不来风,谷竹说了她不一定信,毕竟是在府里,丫鬟私下说些什么那是揣测,可张妈妈说的是从街上听到的,那十有八九有这回事,锦云的心都提了起来,就听张妈妈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外面张贴了告示,这些天,气候炎热,不少地方有干旱的迹象,皇上下了道罪己诏,奴婢好奇就去看了两眼,就听围观的人说罪己诏是小事,皇上年近十八尚未娶妻,要娶妻冲喜……。”
张妈妈娓娓道来,锦云听得嘴巴张开,眼睛瞪圆,满目不可置信,娶妻冲喜?
罪己诏,锦云她懂,就是天降大祸,皇上向天认错,可娶妻冲喜也太离谱了些,古来不是父母或是谁病重,然后娶妻子或是家里办喜事冲冲晦气,现在是旱灾,朝廷要让皇上娶皇后冲天下晦气?也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这冲喜,锦云有些接受无能,不过张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什么事是真是假,她也知道,当即笑道,“奴婢看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锦云扯着嘴角,表示她不信,要是旱情严重,朝廷应该忙着祭天,或是赈灾,哪有那闲情逸致去娶媳妇,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更何况,她现在的老爹,苏丞相把持朝政,皇上登基都四年了,一直不让皇帝亲政,只怕皇帝恨他恨的牙痒痒了,还想娶他的女儿?
就算这事是真的,锦云也宁愿相信是假的,皇宫那地方,她不想去。
就算她想,只怕也有人不愿意。
锦云一笑置之,端起茶水轻啜,张妈妈见锦云神色淡定,除了诧异了两秒,并没有高兴或是别的什么情绪,或者更像是听别人的热闹似地,张妈妈的情绪也弱了下来,日子过的安稳的,何必去宫廷过争风吃醋的日子?
张妈妈笑道,“奴婢不过就是听了那么一耳朵,京都每月不都有几起空穴来风的事,姑娘莫放在心上……。”
张妈妈话还没说完,突然珠帘哗啦一声被人打开,有冷哼声传来,“二妹妹足不出户,消息倒是挺灵通的,怕是比妹妹还早知道自己要做皇后了吧!”
锦云瞥头看过去,就见一身鹅黄色裙裳的女子走近来,面容精致,却是因为怒气而扭曲,锦云稳坐不动,怡然自得的呷茶,“天气炎热,三妹妹怎么来我这儿窜门来了,若是说我做皇后的事,三妹妹不必开口了,我自然是不信的,爹爹最中意谁,三妹妹也知道。”
苏锦惜扭着帕子,咬紧牙关,嘴角一抹冷笑,“二姐姐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不过大姐姐和四妹妹,可你有个好舅舅,爹原本是要让大姐做皇后的,是你那好舅舅拾掇朝臣把大姐不是正经嫡女身份不够你尊贵的事给捅了出来,大姐姐做不了皇后,爹对后位又自在必得,倒是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锦云现在算是懂了,为何不选苏锦妤,原来是因为大夫人是继室的缘故,锦云知道古代娶妻娶的是门当户对,娶的是权势,没想到皇后之位竟然这么严苛,原本,苏锦妤和苏锦容就对她嫡出之位咬牙切齿了,这会儿只怕恨不得将她凌迟了吧?
锦云抬眸望着天花板,日子本来就难过了,这是嫌弃她太安稳了,没事找事吗?
锦云淡淡垂眸,然后笑道,“娶谁做皇后是皇上和朝廷的事,即便是我的亲事,几时又有我说话的权利了,三妹妹心里不忿,也用不着瞪着我,我从没有妄想过会做皇后。”
锦云才说完,青竹就伸手扯她衣袖,锦云这才发现大夫人还有苏锦妤和苏锦容站在珠帘外,脸色阴沉着,但是没有暴露到要杀了她的地步,锦云起身相迎,珠帘外,大夫人却是转了身。
见大夫人都走了,苏锦惜也跺着脚走了,青竹大松了口气,“幸好姑娘说没有妄想过做皇后,不然今儿怕是逃不过去了。”
锦云也松了口气,天将大灾,她却是躺在家里中枪,不过有一点却是让锦云纳闷不已,若是她记得不错,她的舅舅应该是皇商吧,她爹把持朝政,势力可以说跟左相不分左右,甚至这些年对左相一党打压的很厉害,她舅舅怎么敢得罪她爹呢?
锦云想问问,可张妈妈却是转身做别的事去了,锦云也就没想了,估计原因也就那个吧,怎么说她也是他侄女,若是侄女做了皇后,对舅舅自然是好处多多,反正她也是她爹的女儿,只要霸占了后位就是了,是谁没那么重要吧?
可是,一个以无才无能的人能胜任吗?只盼着,右相大人回来别把气撒在她头上才好,她是最无辜的那个!
锦云坐那儿发呆半天,摸摸肚皮,早上吃的不多,这会儿饿了。
锦云在屋子里东张西望,再看着外面碧蓝,万里无云的晴空,忍不住又是一阵喟叹,活着是件好事,可她不想活的太累,不过她也明白,在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出逃都是妄想的古代,日子,总不会太轻松了。
安稳无争了两个月,暴风雨就这么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