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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事吗?”墨离漫不经心地站起来,劲瘦的身躯精健而高大,余欢还不到他的肩头。
余欢抿着唇错开一步,给他让了去路,想了想,又抢在他前面走了出去。
墨离的笑容里渗了些苦涩,他无意识地搓着手里的烟卷,直到被烟头烫了手才把它弹开。
他是对余欢抱有好感的,这种好感从余欢把自己辛苦攒的那点银子递给他让他回家就开始生根发芽,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那时候他没能走成而余欢也一直单着,过个几年,他应该并不抗拒他们走到一起,甚至还会有些期待,不过那时的感觉还浅淡,又有了楚淮出现,于是这分好感被他转化为亲情的照拂。其实这样也不错,可随着他们日渐相处下来,他越来越发现余欢的好,好比她的聪慧、好比她的坚强,还有那一点就通的灵透劲儿,让他把许多自己根本不了解、只能说出设想的东西一点点地变成现实,并逐步建立起关北新工业区,越了解、越欣赏,这份欣赏不同于最初的感动或者什么别的,是纯粹的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只是这份欣赏过了头,也让他有了私心。
那个镜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制造它的含义,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研发水银镜,只是单纯的想让她开心,想看她惊喜的样子,那把银梳他精心雕琢,甚至刻上他深埋心底的部队编号,收到烟斗的时候他已经把镜盒握在手里打算送她了,可楚淮的到来让他猛然惊醒,最终他把镜盒给了楚淮,银梳埋进地底。
余欢对他有兄长之情、有朋友之义,唯一没有他最期待的东西,这么些年,余欢待他简简单单明明白白,是他自己越了界。
或许应该采用温和一点的方法的,墨离稍感挫败地抓了抓头,想的是不让她将来困扰,可现在却让她伤心了。
“谁?”墨离虽然走神可警戒心也不低,他瞄着休息室外的一处角落,看着慢慢从那里蹭出来的人。
苦丁儿低着头,吱吱唔唔地说:“我来找欢姐的。”
“哦,她……”墨离放松了身体,抬手想要指余欢离开的方向,可四下空旷,余欢早走得没影儿了。墨离舔舔干燥的双唇,伸手进裤兜摸烟,摸到一个光滑溜手的烟斗,无意地在手里握了握,才放开,将烟盒拿了出来。
苦丁儿挨过来盯着他唇间叼着的烟,“欢姐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别抽了。”
墨离拿着火石机的手顿了顿,到底是没有点上,而后才想到,这火石机也是余欢听了他的想法弄出来的,全关北也只这么一个。
烟没点,可也没拿下来,墨离叼着烟过干瘾,一边打量着苦丁儿的衣着笑,“你还瞒着呢?”
苦丁儿立时满脸通红,墨离叹了一声,“找机会就说了吧,别骗她。”
苦丁儿的头低得挨到胸口,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玩吧。”
墨离伸了伸腰,抬步要走,苦丁儿马上叫住他,“墨、墨大哥!”
墨离停下来等他说话,苦丁儿一下子就像忘了词似的,憋了半天说:“欢姐、欢姐最近总睡不好觉,她担心余叔。”
这听着像没话找话,墨离却转了方向正对着苦丁儿,认真地想了一会,他开始在身上摸索,摸了半天只摸出一条红绳,这是巧九在观音庙求的平安绳,亲近的几个人人手一条,苦丁儿也有一条。
墨离从地上捡了块石子,用红绳系好,拎着另一端在苦丁儿面前晃悠,“看着这个,对,一直看……”他的声音慢慢地变得柔和,“全身放松……呼吸放松……什么都不要想……你眼前是无尽的大海……你躺在沙滩上……温暖的阳光照在你身上……”
苦丁儿的眼睛跟着石子有规律的摆动,听着楚淮温柔的声音人也跟着有点迷糊,突然他又抬了头,问:“大海是什么样的?”
墨离拍了他头顶一下,继续在他面前晃石头,这回又换了说辞,说他泡在百里山的温泉里通体舒畅,苦丁儿想了想小声说:“百里山里好像没温泉。”
墨离把系着绳子的石头往他手里一丢,“意境!意境懂不?就这意思,你把这招儿教给王爷,他能明白。”
“这能让人睡觉?”苦丁儿想了想刚才的感觉,墨离的声音软软柔柔的,听得人都跟着轻飘飘了,不过这石头是干嘛的?
苦丁儿莫名其妙地带着石头走了,他一向听墨离的话,墨离让他找机会教给楚淮,他肯定会教的。
墨离在城里又待了三天,这三天里他和燕青玄配合默契,墨离负责构想,燕青玄负责记录并在未来的研究中试验他的设想是否可行——就跟以前墨离和余欢一起工作时一样。
余欢没再来过钢厂,把自己关在机关营的研究室里一待就是几天。余欢在重组那个机关箱子,那箱子里的机关被余欢研究个透后她就把那些东西给拆了,用到新改造的机巧上,这回她是要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复原,然后还给墨离!
不是要撇清吗?那就撇个干净!
余欢全凭一股气在复原东西,精神自然分散,往日在她眼里很简单的事情她需要两次或者更多次才能组装完成,进度自然大大减慢,连带着日常的工作都受了影响,慢慢地机关营的人都察觉了余欢的不对劲,他们的钜子脸上的笑容少了,整天心神不宁的,要是有谁在她面前提一提钢厂、提一提燕青玄和墨离,她就算不转身就走,也是兴致大减,一点也不乐意听到似的。这和以前那个凡事冲在前头,什么难关都能静下心来攻克的余欢简单有着天壤之别。
余欢憋着一股气的时候楚淮也不好过,最后的战役已经开始了,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瀛人不知从何处得到补给,甚至又有新兵增进,要知道瀛人倚仗的就是海峡之外的瀛国本土,瀛人海运发达,军资得以源源不绝地运抵,关北军根本鞭长莫及,这场战役才一拖就拖了三年之久!可就在关北军即将把瀛人困死之际他们不仅能拿到物资又突然增兵,这在严冬封海的季节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寻找到了内陆盟友,而北狄已覆,有实力支援瀛人的人不言自明!既然楚淮有办法将军资钱财源源不绝地从关内运出来,那一位掌控着一国之力的人自然也可以打通出关的通路,悄无声息地与瀛人结成联盟!
楚淮得到瀛人获援消息时震惊至极!他万没想到,那人竟在瀛人已露出森森獠牙的情况下还肯支援瀛军!为的就是拖住他的进关脚步!却不想想瀛人狼子野心,残害了多少关内百姓!侵占了多少大庆国土!绞杀了多少大庆将士的性命!纵观千年历史,楚淮也找不出一个敢援外族残已国国民的皇帝!楚安!你可真是好样的!
楚淮并没在楚安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他只是觉得心寒,曾经他认定自己的父亲是个守成有余、拓进不足的平庸之君,可天景帝再平庸,他也知道何为家、何为国!他手下的臣子再贪婪、再无为,却也没有一个引外敌之军来打自己的国家!而楚安!从小饱读圣贤诗书,身边往来王候将相,那么多学者大贤、英雄人物,教会他的竟然是援敌误国!只因为他不敢像个男人似地与自己面对面地交战一场!
打不打?楚淮盯着桌上的战报,韩进主战,拼全关北之力再耗一年,就算瀛人有楚安的支持也要把他们打得丢盔弃甲,借瀛人之手间接与楚安开战!袁振怒气难平,主张掉头攻进关内,关北本不是他们必守之地,楚安一边由着他们抗瀛把守边关,一边又施援敌之举,摆明了是要消耗他们!除了这两份战报外,楚淮又拿起第三份战报,看着上面的内容双瞳微微缩紧。议和!提议来自墨离。
原本楚淮对这件事的决定并不犹豫,他主战!虽然他的将士都已万分疲惫,但瀛人在一天,关北难平、大庆难平!韩进之议甚合他意,袁振之议不过是气愤难平,而墨离,他手下最为倚重、最睿智骁勇的大将竟然给了他一个他最为厌恶的解决办法!议和?关北军与瀛人死拼三年,和从何来?一旦议和,那些被残害的百姓,沙场战死的将士又该将魂归何处?
如果今天给他这个建议的人是袁振或者韩进,楚淮必然二话不说把他们叫过来痛骂一番,可偏偏那人是墨离!
楚淮将那三份战报拢至一处,略显烦躁地在中帐踱步,墨离为关北城奉献了多少、为关北军奉献了多少他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因为他清楚,所以他不得不考虑墨离提出议和的深层原因!但他不痛快!哪怕只是考虑,他也憋着一股邪火!
走了一会,楚淮抓起自己的大氅走出中帐,门外守着的李畅连忙问道:“这么晚王爷去哪儿?”
楚淮脚下的高筒皮靴踏得冻实的土地“啪啪”作响,他一边系着大氅一边朝马场走,“回城!”他无法冷静地思考,他心里满满都是火气和一分不被理解的怨怒,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他需要有一个人来平息他的怒火、他的委屈!而这个人只有一个。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