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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姚老太爷说话,婉宁的声音又响起来,“祖父说父亲是不认我了?还是不管我了?”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七丫头揪着一个问题不放,“你父亲让你来族中受教。”
“六年……”
婉宁清清楚楚地提醒姚老太爷,“六年,不闻不问,祖父是要让我们父女永不相见断绝往来吗?”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
“那是祖父不愿意送我回去?”
婉宁这话,仿佛是他硬要压着婉宁,不肯让婉宁见老三。
本来是简单的两句话,到了婉宁嘴里就变了味道。
姚老太爷略微迟疑就被婉宁又占了先机。
婉宁接着道:“我的族姐又为什么被关进家庵?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荷包,族姐就被关了六年,寿家的少爷拿着荷包在翠竹夹道等我,为什么没有人阻拦他?沈家都听到祖父要将孙女许给寿家,外面人恐怕也早就知晓,祖父就不怕姚家的女子声名有损,将来都不好去说亲。”
“祖父有偏疼,孙女不敢说,只想去见父亲,祖父不肯答应,孙女只能自己想法子,孙女要离开三房,去族里请族长做主,让孙女回京去。”
什么?
姚老太爷就算沉着,眼睛里也露出诧异来。
婉宁要离开三房?
从前去二房只是为了服侍二老太太,现在却说:不让她回京,她就离开三房。
笑话,以为在这里说一通他就会让她回京,这是什么道理,一个内宅的小姐怎么从泰兴去京城,沈家送她去?那么从此之后她就别想再进姚家门。
放屁。
这样的事,他是闻所未闻。
姚老太爷抬起眼睛,不其然地迎上婉宁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坚定、从容,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
婉宁道:“我来族里时拿的东西不多,可大多数都在六婶的库里,那些东西我也想给二婶,可都是父亲给我置办的,我要问问父亲再说。”
寿远堂顿时脸色难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二姐会贪了你的东西不成?”
婉宁伸手从袖子里拿出单子放在桌子上,“东西找全了,就不算贪。”
东西找全了,就不算贪。
寿远堂动气,鼻血顿时又淌出来。
……
“婉宁,有没有收拾好东西?我们快走吧。”二老太太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姚老太爷抬起头,眼看着姚宜州扶着二老太太进了门。
前几日二老太太来三房是被肩舆抬来的,现在却是自己走进来,转眼不见,母老虎的身子怎么愈发强健了。
“我们三房的事二嫂也要插手?”姚老太爷翘着花白的胡子,威风凛凛地开口。
“我不能不插手,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族长不管谁来管?三叔如今自顾不暇,我不能眼看着不伸手,”二老太太说着嫌恶地看了一眼寿远堂,“当年沈氏的事,三叔还怨我不给帮衬,不管是你三儿媳娘家还是六儿媳娘家,在我老太太眼里啊,那都是一样的,那时候疏漏这时候补救,你说是也不是?”
这老东西又来装聋作哑。
“婉宁我带走了,三叔这家事要管,里里外外要理个清楚,别污了我们好女儿的名声,如果不是三叔应允婚事,就要查查家里有谁在嚼舌根,不弄清楚婉宁是不能留在这里。”
“我们婉宁是好女儿,虽然不想走,可发生了这种事,我老太太劝说了她一句……”二老太太说着看向婉宁,“是什么来着?”
婉宁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二老太太脸上露出笑容来,“对了,就是这样,三叔你学问好,不用寡嫂来解释吧!”
姚老太爷阴沉着脸看婉宁,婉宁是早就算计好了,要等他一个错漏,借此离开三房。
不但不和沈家扯开关系,还大大方方地从三房离开。
婉宁真的不怕名声有损?
毕竟是三房的小姐,没有三房长辈做主将来怎么能找一门好亲事。
二房老太太年纪大了,此一时彼一时,不可能依靠一辈子,现在能为她撑腰,将来二老太太归西,婉宁要怎么办?灰溜溜地回到三房?那时候三房可不会要她。
女子不能过继,婉宁又不能名正言顺地养在姚宜州身下,更不可能以沈家女子的身份嫁人。
这所有的一切他都想过,才利用寿家来胁迫婉宁。
可是如今看来婉宁不但不害怕,还很欣然地要走。
想要离开三房和被逼离开三房是两回事。
现在是他理亏,婉宁离开是因为他治家不严,只要二老太太不死,他在这件事上就抬不起头。
姚老太爷眼睛要冒出火光来,他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
“走吧,沈家老爷和太太也一起走,”二老太太说着看向沈敬元,“我们都走,让三叔自己处理家事。”
二老太太转过身去,忽然之间又回头看狼狈的寿远堂,“有我老太婆在,姚氏族里的事我就说了算,我们姚家的好女儿绝不会嫁给一个不懂礼数,没有规矩的人家,再敢出去败坏我们姚氏女子的名声,我老太婆别的本事没有,只要泰兴姚家还在,就让他不敢再踏进泰兴县。”
眼看着二老太太带着婉宁和一干下人扬长而去。
寿远堂阴狠地看向沈敬元,“你别走,跟我一起去见官,我真不信了泰兴县还没有王法了,能让人这样为所欲为。”
“去见官?”沈敬元淡淡地询问。
寿远堂捂住被打的鲜血直流的鼻子,转头要吩咐小厮,却看到姚家下人急匆匆地往进走。
“老太爷,六老爷回来了。”
寿远堂顾不得鼻子疼,裂开嘴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说……姐夫一定不会有事,这不就放回来了。”
“六老爷……”院子里的下人纷纷行了礼,忍不住抬起头来看。
天哪,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好端端的人竟然变成了这样,仿佛是从土堆里爬出来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一片灰败,嘴唇没有半点的颜色,只有一双眼睛满是愤恨。
屋子里的人都很意外,没想到姚宜春这时候会回来姚家。
姚老太爷站起身,寿远堂捂着鼻子迎上去,“姐夫,姐夫,你可算是回来了……”
寿远堂话音刚落,只看到姚宜春咬牙切齿,一拳就向他挥过来。
鼻子刚要凝结的鲜血又热乎乎地向外喷,寿远堂整个人弯下腰,姚宜春不偏不倚打在他刚才被沈敬元打的地方。
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了?
寿家老爷刚被沈四老爷打过,又挨了六老爷一拳。
姚老太爷喝住姚宜春,“老六你做什么?”
“我打死你,”姚宜春嘶吼着,脖子上满是青筋,“竟然将罪过都推到我头上,说所有的漕粮都是姚家的,想要我做你的替罪羊,没那么容易。”
寿远堂睁大了眼睛,吐着嘴里的血,声音呜呜咽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说漕粮都是姚家的……”
“你卖漕粮,压船的管事都被捉了,泰州府的漕粮也被找到了,你反咬一口,让我顶罪,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压船的管事被捉了?寿远堂只觉得眼前发黑。
压船的管事……
是卖给泰兴楼的漕粮出事了。
寿远堂如同被人当头灌下了一盆冰水,出事了,可怎么办?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千方百计想要见到的人。
一身官服的崔奕廷,他神清气爽,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眉宇间淡淡的威严让他显得更加沉稳,少了年轻人的浮躁。
“本官崔奕廷奉旨巡漕,刚查得姚家、寿家卖出的漕粮。押送漕粮的姚家、寿家下人已经拿下,本官依大周律法查检姚家,不相关亲友各散,姚家三房上下人等不得乱走,不得擅动任何财物、文书,各门番役仔细把守,尽心查抄,但有禁用、违例之物拿呈本官查看。”
姚老太爷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崔大人,这……怎么就要查检……我们……”
崔奕廷抬起眼睛,眉梢都带着冷淡,好像寒冷腊月的冰雪,“本官查的是漕粮,姚家是泰兴县大户,姚三老爷在六部为官,姚家和朱应年勾结贩卖漕粮,有负圣恩,有忝祖德,姚老太爷也是远近有名的读书人,却如此纵容子弟,已经失了德行,”说着翘起眼角,“还有什么想要和本官说?”
姚老太爷看着崔奕廷那双威严的眼睛。
沈敬元撩起袍子出了屋门,番役想要来查看。
崔奕廷道:“沈四老爷于本官查漕有功,不必搜查可以放行。”
姚老太爷眼看着沈敬元带着下人施施然地离开,紧紧地咬住牙齿。
“老太爷,是你让人带路查检,还是本官吩咐番役一间间摸过去,这里倒还好,去了内宅,女眷恐怕要被惊扰。”
姚老太爷手心满是冷汗,没想到崔奕廷半点也不肯通融,查检还是不查检还不是崔奕廷一句话的事,现在他却铁面无私地办起来,这可怎么办?
家里可还有重利的借票……
“崔二爷,”姚老太爷舔着脸,走过来低声开口,“陈阁老和我们家素有交情,陈家和崔家有亲,算起来我们两家也是沾亲带故,宜春做出这种事来,是我一时不查,却和全家无关,我们还没分家,不好连累了他哥哥们。”
姚老太爷看着崔奕廷那双漂亮的眼睛微起波澜。
“老太爷”崔奕廷道,“本官到了泰兴县先来的姚家,因是听说老太爷是泰兴有名的君子特来拜会,见到之后,老太爷果然仪表堂堂。碍着这个,有些话本官不便说,可老太爷这样说辞,本官也只得替朝廷训诫……”
“老太爷年纪不小了,将来还要教导子孙,应该顾及脸面自重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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