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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一个劲的岔什么话题?!”谷太后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冒险,万一秋孟敏真被坐实了谋害侄子的罪名,自己对他的维护成为笑柄事小,万一江家借这个理由兴风作浪,谷太后可就忌惮了——比如说,觉得阮老将军的晚辈几乎都战死也很可疑、查完秋静澜的死因再去查阮家呢?
本来江家在军中的势力就盘根错节影响深远,要叫他们借这机会把手光明正大伸进朝堂里来,拿陈年旧案把政敌统统拖下水,那还得了?!
所以谷太后思索之后,冷笑着道,“不说秋静澜夭折在西河太妃之前,西河太妃就这么一个嫡孙,要是他的死有什么可疑之处,太妃会含糊过去?!就说阮王妃去年才离世,如果她的独子之死与秋孟敏有关,她会傻到带着唯一的女儿,跟杀子仇人同处一屋檐下这么多年?”
“太后娘娘……”丹墀下的秋曳澜话说到一半就被谷太后呵断:“放肆!哀家话还没说完,谁准你插嘴!”
江皇后立刻反驳:“也许宁颐郡主有证据呢?!”
“你想夹缠不清到什么时候?!”谷太后大怒,狠拍了一下玉椅的扶手,喝道,“今日议的到底是什么事?你当朝会是什么?由着你喜好说到哪里是哪里!?合着哀家跟这满朝文武都是来陪你随心所欲闲谈的?!”
江皇后哼了一声,嘴上说:“媳妇不敢。”面色却十分不忿。
底下群臣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瞬间成了两排木头桩子,显然没人想插进二后的直接交锋中去——惟独文官这边最前面,一个面容清癯、鬓发花白的紫袍大员,恞然不惧,挺身而出圆场:“两位娘娘勿要为些许小事伤了和气,以老臣之见,今日既然说好了要议西河王是否不敬嫡母之事,如今还是将此事议毕的好。”
顿了顿,复道,“至于前西河世子之死,老臣以为,还是等今日之事议定再提不迟。”
这老臣出来说了话后,无论谷太后还是江皇后,紧绷的脸色都有所缓和,显然很给他面子。
秋曳澜见状,对他的身份不禁有所猜测。
果然谷太后匀了匀气,颔首道:“就依薛相所言。”
——毫无疑问,这紫袍大员,就是大瑞的两朝元老,官拜吏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兼受淮侯之封的朝堂巨擘薛畅了!
薛畅一句话平息了二后的争吵,却面无得意之色,拱了拱手,退回班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等薛畅在班子里站好、都闭上双目养神了,才有一人出班奏道,“臣以为既然廉家、阮家所收西河太妃亲笔信已确认无误,那此任西河王秋孟敏忤逆嫡母之意,已无可推诿!”
“不错!”皇后党重振旗鼓,纷纷道,“不论秋孟敏是否受下仆所骗、还是故意以下仆顶罪,总而言之,那路氏早已为西河太妃逐出王府,与秋家再无关连!既然如此,秋孟敏岂可违背嫡母之命,继续在王府奉养她?!”
秋曳澜掩住嘴角冷笑,转头看向脸色瞬间煞白的秋孟敏,心中快意:“你以为你用管妈妈跟东瑶顶了捏造太妃遗命的罪名,就能脱身?!眼下,你奉养生母,就是忤逆嫡母;不养生母的话——哈哈!亲生儿子贵为世袭之王,生母居然要流落在外!这样的儿子还算是人吗?”
如今秋孟敏唯一的退路,就是辞爵!
不但辞爵,还要交出西河王府所有公账上的产业!
放弃西河王的一切——因为西河太妃以主母的身份否认了路老夫人享受秋家供养的资格。所以哪怕路老夫人不住王府,住到西河王任何产业上,那都是忤逆了西河太妃!
不但忤逆了西河太妃,要知道路老夫人就秋孟敏一个儿子!身为独子,还受过生母抚育,自己住着显赫的王府,让寡母别居,朝臣能不弹劾?舆论能不谴责?
所以秋孟敏只能辞爵,身为嗣子,他必须遵从嫡母生前的决定,身为人子,他又不能不管年迈的生母——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把王爵让给其他人,用自己的能力去赡养生母。
“秋家子嗣一直单薄,眼下根本没有旁支子弟。”秋曳澜微微眯起眼,猜测秋孟敏会如何选择,“秋孟敏倒是可以把爵位让给两个儿子里的一个,自己离府别居,用并非来自西河王府的产业赡养路氏……不过,他舍得吗?就算舍得,呵呵,他放心吗?”
朝堂上等待着秋孟敏的回答,只是很久都没有答复,众人都有点不耐烦了——
皇后党的人正要催促,太后党却知道秋孟敏眼下怕是不好答话,便有一人出来救场:“西河太妃当年虽然逐出路氏,但彼时承爵者乃秋仲衍。如今秋仲衍一脉无人,秋孟敏若不还府继嗣,西河王一脉岂非就此断绝?若要因此不许他赡养生母,这却过了!”
这人分明是太后党,话音未落就朝丹墀下拜,“臣恳请太后娘娘废除西河太妃当年之命……”
“荒唐!”之前那位窦祭酒再次出列,把袖子一拂,牙笏没举起来就大骂,“主母管辖侍妾,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西河太妃当年逐出路氏,那是太妃应有之权不说,也是有缘故的!谷英你居然说出请太后娘娘废除西河太妃生前决议的话来,简直就是颠倒嫡庶不问是非!根本是丧心病狂!”
谷英这名字一听就是太后族人,秋曳澜打量一眼,此人身穿浅绯官袍,看起来应是五品左右的官衔,其貌不扬,但身材魁梧高大,被从三品的国子祭酒劈头盖脸一顿骂,也不动气,沉声道:“所谓缘故,不过是区区一碗燕窝粥,这等小事,就算是粗使下人,也鲜少会将之逐出门外!西河太妃所为……”
“谷英你这大理正倒是好一副仁慈心肠!”五品武官中忽然站出来一人,看年纪不到而立,剑眉星目的很是英武不俗,只是脸色略显苍青,似乎长年沉迷酒色的样子。这人品级不算高,但出班奏对的神情却很放松,一副有峙无恐的模样。
他懒懒散散的道,“敢问大理正,主母管辖侍妾,是否理所当然?”此人一开口,秋曳澜不禁心下凛然!
谷英也是一皱眉,正要挑着回答,那五品武官可没耐心等他,自顾自下去道,“当年西河太妃令路氏将粥拿去喂狗,路氏自己喝完后向西河太妃禀告,是否欺瞒主母?!”
“既然如此,那西河太妃赶出路氏,有何不合规矩?”这名五品武官嗤笑着道,“大理正掌刑狱——你平常难道都是靠幕僚断案的?这么清楚的事情还想胡搅蛮缠?!”
“江崖丹!”谷英被气得脸色一白,怒喝道,“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
江崖丹冷笑截口:“所以你就可以明知道路氏不守规矩在前,被赶出王府乃她咎由自取!秋孟敏忤逆嫡母在后,至今证据确凿还百般抵赖——你却还是死不要脸的替他说话?我看你是瞧上了他膝下那两个还没出阁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
“闭嘴!”从紫袍大员中传出异口同声的呵斥——插不上话的秋曳澜低着头,嘴角无奈的勾起一个苦笑:“这江八公子,还真是三句话不离男女私.情哈……我还以为他对弟弟江崖霜有意见,那天故意这么说来着!原来一吵架就攻击对方作风不正,是他的固定技能?”
没错儿,这名五品武官一开口,秋曳澜就听出他便是那晚在甘醴宫拦住江崖霜的江八公子!
“崖丹,退下!”一名紫科圆领、玉带十三銙、悬金鱼的大员一面出列,一面沉声吩咐。
秋曳澜注意到,此人未出列前,在文官中行列第三,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大瑞如今的两位次相之一!
两位次相中,汤子默就是广阳王世子的岳父,他的独子汤旦,还尚了太后的亲生女儿昌平公主。
而另一位次相江天骜,则是“国之干城”秦国公江千川的长侄。江天骜在江家身份很特别,他的祖父祖母早逝,两个叔叔秦国公、济北侯都是他父亲江千山卖身为奴抚养长大的。
所以作为江千山的嫡长子,江天骜的仕途受到两个叔叔不遗余力的支持,连秦国公、济北侯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能比。
这两位次相正好一个太后党一个皇后党,如今出来的这位不带姓的呼江崖丹之名,可想而知就是江天骜了。
皇后党的朝臣首领出了面,太后党的首领也不能坐视,江天骜话音未落,文官行列居二的汤子默已跟着出列,淡然开口:“御前议事归议事,岂可视朝堂如市井,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
“这也是谷英不好,强词夺理太过了些。”江天骜喝退侄子时简短有力,转向汤子默,却也是不温不火,平静的道,“崖丹年轻受不得激,中了他的计。”
汤子默道:“不管如何,江郎将方才都是御前失仪了。”
“汤相想多了,朝堂议事,意见相左之时难免措辞激烈些。”江天骜满不在乎的朝丹墀上一拱手,“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尚且没有计较,汤相何必盯着不放,企图转移话题?”
汤子默看向下首侍御史的行列:“一事归一事,上不究,不代表下无错!”
一名侍御史应声而出,弹劾江崖丹御前出言不逊,有辱朝堂。
皇后党当然不肯让,也使眼色喊了侍御史出来弹劾谷英——眼看话题又要岔开,闭目养神的薛畅睁开眼,淡淡的道:“不是说好了议西河王府的嫡母、生母之事?”
这位宰相威信奇高,他一开口,两名吵得热火朝天的侍御史立刻乖乖退下不说,连汤子默跟江天骜都神色一肃,异口同声道:“薛相说的极是。”
上面的谷太后等人也不耐烦了——总这么东拉西扯下去有完没完?
江皇后一拍玉椅扶手,喝问:“秋孟敏!你自己说,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秋孟敏嘴唇哆嗦了片刻,沉重的跪倒:“臣……不敢违抗嫡母西河太妃之命,亦不忍生母路氏孤苦无依,求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恩准,容臣去却王位,归回市井,以己之力,赡养生母!”
看到这一幕,太后党都叹了口气:夹在嫡母跟生母之间,老实说是个人就没有不为难的。
只是未等太后党这边为他辩解,江皇后已森然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只是尽管你这些年来把生母接到王府里赡养,是受了下人所骗,终究也是不敬嫡母,这事你认是不认?!”
秋孟敏苦涩道:“臣有罪!”
“再罚你百金,不许从西河王府公账上出!”江皇后凤目含威,厉喝道,“另外赏廷杖二十,于宫门前行刑,以儆效尤!”
她一口气处置完了,才朝面沉似水的谷太后假笑了一下,“母后,您看?”
谷太后冷冰冰的道:“就这样吧!”再纠缠下去太后党也占不了便宜,徒然劳神,太后心里虽然不高兴,也只能这么算了。
散朝后,踉跄着脚步下玉阶的秋孟敏,朝侄女深深一望,眼底似有不测的怨毒。
廉晨见状,转过头,朝身侧的秋曳澜轻声叮嘱:“虽然他辞了爵,但你祖父没有其他子嗣了,往后承位的必是你堂兄弟……总归父子骨肉,你要小心!”
“多谢舅公提醒!”秋曳澜毕恭毕敬的道,趁廉晨不注意,她回伯父甜甜一笑,桃花明眸微眯,暗忖:“拿两个下人顶罪就想混过去,我挖的坑有这么好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