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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陈柱国(2)
穹隆苍苍荒野茫茫,白云悠悠碧草凄凄,晓风晨露里,万籁渐中,一彪人马紧紧追随着一青一蓝两杆三角令旗,沿着蜿蜒流淌的阿勒古河向下游策马急奔。
商成并不在队伍里。他正羁着战马立在河岸上,一面注视着队伍前进,一面仔细地听赵石头派回来的兵汇报前面的最新情况。
那个兵连人带马都是跑得浑身热汗淋漓,却连擦都顾不上擦一把,双手拽着缰绳在马背上喘息说道:“大人,骠骑军已经向西去了。”说着抬头看了看红彤彤的太阳,似乎是在辨认方向,随即伸手朝西南边一指。“马蹄印子和尸首血迹都朝向那边。”
“骠骑军还剩多少人?还有多远?”
“不知道。也不知道离咱们有多少路。老路上有突竭茨人的游骑,过不去。”那满脸憔悴的探哨接过包坎递上的水囊,仰着脖子灌了好几口。因为喝得太急,那探哨一口气没换过来,半口水全喷出来,伏在马背上空空空地咳嗽。
“你们和敌人接上手了?”
那兵抑住咳嗽,抹了嘴角清水才直起身再说道,“没有接手。赵哨,赵哨带着人绕圈子兜过去了,说要靠近查探。命我,命我先回来通报一声,大队要赶紧转方向。”
商成一头下令队伍折向西南,一头命令人传话,让孙仲山文沐过来,自己却凝望着莽莽苍苍的西南方一声不吭。六百骠骑军抵抗不住两千突竭茨兵,只能且战且退,这一层他早就想到了。敌人封锁阿勒古河,期冀把左路军全军都歼灭在左岸,这一点并不出乎他的料想——他之所以要人尽量搜集马匹骆驼和粮食,就是在为突破阿勒古河不成功而做准备。要是无法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他就要向北深入突竭茨腹地,侍机摆脱敌人之后再做打算,或者直捣敌人巢穴,或者从阿勒古上游渡河,向中路大军靠拢……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不用认真考虑,目前最紧要的是陈柱国不能有什么闪失差池——这个女人绝对不能落到突竭茨人手里!虽然他不认识这个把当兵打仗看成儿戏的女人,也不关心这个女人为什么不在皇宫里好好呆着,偏偏要跑战场上来,但是他不能不顾及她的安危——要是这个女人有点三长两短,那可是谁都担不起的罪,更是谁都丢不起的脸……
文沐和孙仲山从队伍后面赶过来。两个人都没下马,就在马背上当胸行个军礼,文沐问道:“大人,你传我们?”
商成朝文沐略一点头,却问孙仲山道:“队伍整顿得怎么样?”
“禀告大人,已经整顿好!兵勇一共分了八个哨,五哨卫军,一哨边军,还有两哨民。各哨的临时军官也指派妥当了。”
商成唔了一声说道:“骠骑军的具体情形还不清楚,不过他们正在向西南方向撤退。南北两面十里内探哨没有发现大股敌人活动,西边十里外有四五百突竭茨人骑兵。文校尉,你带一哨卫军和两哨民断后,沿途收容掉队的人员马匹,我带其余五哨兵先行一步。”
文沐一脸的犹豫,迟疑了一下才胀红脸行个军礼,嘴里应道:“是。”
“那就这样。有什么情况,咱们随时联系。”
随着商成一声喝令,霎时间六百多赵兵就象一股急速涌动的暗流向西南方向倾泻而去。因为有前头侦察探路的赵石头接二连三地传回消息指引道路,中途队伍几乎没有片刻的停顿耽搁,连半道狭路相逢的一支几百匹驼马组成的突竭茨运粮队也没理会,一冲即过。堪堪跑出去再跑出十几里,商成刚刚下令缓速前进节省马力,前头又传来消息——骠骑军被围在三里外一个坡坎下,正在死战!
“有多少敌人?”
“大约两千上下!”
“大帐兵有多少?”
“看不清楚!两面大帐兵的黑旗都在!”
商成的嘴角咧了一下——六百对两千,这根骨头可不好啃!他想了想,叫过孙仲山,急急说道:“你带两哨人,从北边绕过去打!”“是!”孙仲山拨转辔头,领着两哨人马朝北去了。商成把弯刀横在鞍子上,伸手掀起眼罩,眨巴着眼睑殷红泪花泛滥的酸胀右眼,问身边的包坎道:“老包,你说这一回咱们能赢不?”
包坎手里拎着杆长枪,笑着说道:“你也有胆怯的时候?”
“是个人就会有害怕的事情,我当然不可能例外。”
“那你最怕的是什么?”
“英语四级。我最怕的是英语四级。当年我差点为这个毕不了业”
“鹰鱼四极?”包坎显然没听说过这个新鲜的名词,拧着眉头反复念叨了好几遍,转脸望着神情有些恍惚的商成,问道,“那是啥物件?”
前面依稀可闻的呐喊厮杀声把商成从短暂的失神中唤醒过来。他眯缝着眼睛瞄了一眼自己的朋友,笑道:“你想知道?”看包坎使劲地点头,他咧着嘴呵呵笑了。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什么是英语四级……
三里地之外的一道草坡下,两百多骠骑军正围成内外两个圈子,拼了死命阻挡外围的突竭茨兵。这里地方小,骑兵根本腾挪不开,敌我双方挤做一团,都是骑着战马拼杀,几千只马蹄子乱踩,搅得地上碎草飞扬尘土漫起半人多高。溟溟漠漠里昏影幢幢,刀来枪去叱咤连声,兵器激荡惨叫呼号声中一蓬蓬血雨骤现倏逝,被砍下来的人头被马蹄踢得在草地上到处乱滚,时不时人群马丛中战马长声悲嘶,蜷起前蹄霍地挺起一身多高,从马背上跌落的骑士顷刻间就被踩得筋断骨折……
王义骑着马,拎着一把长剑,立在赵军围起来的圈子中间,紧紧地抿着薄嘴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混战。如今这位大赵的毅国公、朝廷的明威将军、骠骑军的行军长史,已经全然没有了前一晚上和文沐谈话时的雍容神态和从容气度。他的四翅兜鍪早已经不翼而飞,蓬头垢面神色憔悴,额角鬓边趴着几缕耷拉下来的头发,耳朵后几道已经干结的血迹一直爬进战袄领子里;精工打造的将军甲胄缺东少西,不少地方都露出钉缀甲叶的白绵衬里。他的腰间还裹着条生布,绷带上浸着大团大团的黑色血污。跟随战局的变化,他偶尔也会在马背上转动一下身体,这时候他的脸上总过掠过一抹痛苦的神情。看来他的伤也不轻。
他和身后的三个军官紧紧地把一人一马簇拥卫护在他们中间。六翅兜鍪上的掐金三爪云龙浮图和双貂尾,还有赤色战袍和战袍下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常物件的盔甲护腿皮靴,以及悬在腿侧的浮雕赤龙剑鞘,都足以说明这个人的身份非同寻常。事实上,这个人的身份也确实尊贵,她就是当今大赵东元皇帝的第四女陈璞,除了长沙公主的封号,她还有着一连串显赫的勋衔和职务,大赵的柱国将军、兵部侍郎、京畿行营副总管、澧源大营参军副令、燕山行营军务参知疏议主事、燕山行营左路军参赞……
随着时间的推移,处在数倍敌人包围之中的骠骑军人数越战越少,突竭茨的兵就象疯了似的,一个个打着赤膊,嘴里吼着赵人听不懂的草原话,大呼小叫着,举起手里的弯刀长矛利斧铁缒劈刺剁砸,把一个又一个的赵兵打下马去。
眼看着形势万分危急,王义已经紧张得浑身臊汗,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鼻梁脸颊流淌,攒着剑柄头也不回地说道:“大将军,这里守不住了,我们护着你向南冲!你的马快,他们追不上。出去了你别回头,顺着河一直向南去。南边一百里外的双马滩有咱们的军寨,你到那里就安全了。”
陈璞似乎并没有听见王义的话,只是端坐在马背上,眼睛直直地凝望着南方,好象是在寻找着什么。一夜鏖战,她的脸上也是风尘仆仆,不过眉宇间倒看不到什么惊慌仓皇的神色,反而有一种端庄安详的神采,似乎眼前人仰马翻的激烈战斗,她都视而不见,双方的酣战呐喊濒死惨嚎,她也充耳不闻……她慢慢地阖上眼睛,仿佛是在安静地聆听什么,然后轻轻地抽出了宝剑,刷一声就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公主!”她身边的一个军官早就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拔出长剑要横剑自尽,一把就拖住了她的手臂。“公主!不要!”
“滚开!”陈璞甩脱了这个军官。但是她马上就被另外一个军官紧紧地抱住,旁边的人夹手就夺过她手里的宝剑。
头一个军官已经滚到地上,披头散发地抢前一步抱住她一条腿,声泪俱下哭道:“公主,千万……千万别这样!我们围护了你冲出去,一定能冲出去……”
陈璞惨然一笑:“傻瓜,冲出去又能怎么样?到处都是突竭茨的兵,我……”她的神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咬牙说道,“我不能死在突竭茨人手里!把剑给我!给我!”
拿剑的军官被她的高声厉喝吓了一跳,茫然惊惶中,不由自主就把宝剑递过去。
这一回再没有人过来拦她。她用一方白绢慢慢地擦拭秋泓也似的宝剑,嘴里喃喃低语,似乎是在和宝剑说话。三个军官流着泪水,默默背过身去。她们也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里的刀剑。
“王将军。”陈璞望着即将突破赵兵防线冲进圈子里的突竭茨人,突然小声地说道,“我想拜托王将军一件事……”
“职下在。”王义头也没应道,“请大将军军令!”
“我死以后,你务必砍下我的头,带回去。”陈璞把剑横在脖子上,“要是回不去,请将军把我的头……剁碎。”
“是!”
“璞多谢将军成全。”
王义绷着嘴唇没说话。
东边的草坡背后陡然传来一阵号角声。
“呜……呜……</呜……”
北边也有也同样的号角长声和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