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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盏茶之后,外头便有人来报,道:“公公,县衙的人来了。”
王公公淡淡地道:“叫进来说话。”
两个皂衣人进来,老的那个一脸世故,小的那个倒是显得有些生嫩,不过王公公却认得其中一个,便是穿了一身公服的徐谦。
徐昌本来就是县衙的人,所以倒也得体,一进来便笑呵呵地给王公公行礼。
至于穿着不太合身公服的徐谦就拘谨了一些,故意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勉强给王公公行了个礼。
王公公脸色淡漠,先是打量一眼徐昌,随即目光炯炯有神的落在徐谦身上,道:“事情想必你们也清楚了。查出来,咱家有重赏,查不出……”王公公抱起了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盖,语气很平静地继续道:“查不出就不要走了。”
徐昌忙道:“是,是。”
徐谦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公公口吻里的杀气,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王公公绝不是在开玩笑。
王公公躺在椅上,眼睛半张半阖,道:“都还跪着做什么,站起来说话吧。”
听了王公公的话,所有人如蒙大赦,纷纷站起。许多人免不了偷偷侧目去看这两个差役,心里面对这两个差役很是不以为然,尤其是那内府主事张琴和帐房蒋坤,几乎是用嘲弄和奚落的目光打量徐谦父子。
县衙里的差役虽然在寻常百姓可以耀武扬威,可是在王公公府上的这些高级主事、帐房、清客们眼里,这父子不过是贱役而已,根本上不得台面,也不知是王公公怎么想的,就算缉贼,让护卫们去做就是,何必要请几个贱役来?
徐谦感觉到这厅中的人对他不善的眼神,倒也不在意。
徐昌是老吏,面对这样的情况更加熟稔,他朝王公公作揖,道:“公公,这字幅既是昨夜失窃,公公府上戒备森严,寻常的蟊贼自然排除在外,小人觉得,这定是家贼所为。”
王公公舒服地坐在了他的梨木太师椅上,板着脸道:“既是家贼,又当如何查起?”
徐昌道:“这也容易,能出入这里的行窃的,在府中肯定有一些地位,只要把大家聚集在这里,然后小人到他们的卧房一一搜查便是,说不定窃贼百密一疏,就露出了马脚。”
王公公打量着堂下这些人,冷漠地道:“这倒是个办法,果然是个吃公门饭的,人都已经聚集在这里了,你们下去一一搜查吧。”
徐昌连忙道了一声遵命,朝徐谦使了个眼色,便飞快去了。
见徐家父子走了,王公公好整以暇起来,慢吞吞地拿起桌几上的茶盏吃了一口,冷冷的看着众人:“这画是谁偷了去的,最好老老实实交代,要是真被公差查出来,到时候可就别怪咱家翻脸无情了,咱家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要不识抬举。”
花厅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做声,只听到些许的呼吸。
王公公见无人应答,也就哂然一笑,似乎不以为意的重新靠在椅上,手指打着节拍。
其实王公公心里何尝不紧张,那姓徐的小子只说按着他说的做就一定能把字幅找回来,可是说是这般说,王公公虽然姑且信他,只是涉及到自身,心里难以平静。
他心里甚至在隐隐猜测着这一对父子到底能弄出什么花样,又是藏宝图,又是要搜查所有人的房间,难道他们以为,真正盗窃了真迹的窃贼会把字幅藏在自己卧房里?
王公公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他相信,窃走他字幅的人绝不是寻常的蟊贼,这种人心思缜密,想靠搜查卧房来找回真迹,简直就是笑话。
他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冷笑:“但愿这姓徐的小子不是只有这三脚猫的功夫,如若不然,咱家找不到字幅,今日就先收拾了他。”
十几个卧室要搜查需要费一些功夫,足足用去了半个时辰,两个公差终于回来了。
大家忍不住去看这一对公差,见徐昌和徐谦二人都是一副喜色,有人心里忍不住想:莫不是真查出了什么?
徐谦兴匆匆地道:“查到了,公公请看。”他手里捏着一张破碎的装裱纸,恭送到王公公的身前。
王公公连忙接了,将这装裱纸拿在手里摩挲端详,片刻之后,眉头深锁,淡淡的道:“这碎片,倒是和那字幅的装裱纸有些相像。”
徐谦道:“是在一个姓林的清客房中搜出来的。”
满堂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或幸灾乐祸、或担忧、或复杂的看向一个相貌堂堂、身穿儒衫的中旬儒生,有人忍不住想:“原来是他?想不到林先生平日是知书达理之人,竟然也会做贼。”
也有人不以为然,冷冷地看向两个差役,心里不免在想,林先生人品尚可,若说他平时喜欢占些小便宜倒有人信,可要说这林先生敢做贼,有人心里却只是摇头,看向徐家父子的目光更多了几分鄙夷。
“贱役就是贱役,不过是字幅的碎片而已,居然也拿来献宝,多半是王公公催办得太紧,他们在背后捣了什么鬼。”
在众人瞩目之中,清客林先生顿时皱眉,连忙对王公公道:“学生乃是良人,怎么可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请公公明鉴。”随即又很是不屑地看向徐谦,满是鄙夷道:“你们拿着这点真假难辨的字片,就想栽赃于我?你自己说过的话可要负责,林某人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你们胡言乱语,小心到时候我反告你们污蔑。”
话里头隐含着威胁的成份,徐昌有些心虚,得知对方有功名,气焰一下子被浇了一盆冷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谦看在眼里,也不怪老爷子胆小,实在是这个时代有了功名确实和常人不同,他凛然无惧地打量林清客,道:“既然你说不是你做的,那么就来解释这幅画的碎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卧房?”
林清客笑意更冷,冷冷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某的卧房,我哪里知道?林某平素极少来这花厅,又怎么窃得了那幅字?况且昨天夜里,林某在房里读书,一直都没有出过门,你们自己说这幅字是昨夜被窃的,那么林某还会凌空取物,能在卧房里信手把花厅里的东西隔空取来吗?”
林清客一番话,思路倒是清晰,道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他既然昨夜没有出过门,那么所谓的盗字就无从谈起。
徐谦忍不住问:“你说你没有出过门,谁可作证?”
林清客脸色微变,顿时有些踟躇了,他没有出过门,哪里能找到谁来作证?
林清客不得已,只得怒道:“我是读书人,难道还骗你不成,天黑之后我那就回了卧房,再没有出来过,这些年在王公公的府上,林某人早已习惯了早睡,你一个小小贱役,难道还想诬赖林某吗?”
王公公眯着眼,看林清客和徐谦斗嘴,他的心里却也不免对林清客产生了狐疑,冷冷地盯着他,这一束目光,隐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威势,让林清客显露出了几分慌乱。
至于厅中其他人听说林清客骂徐谦贱役,心里感觉有些畅快,在他们心里,贱役就是贱役,平时在自己面前连狗都不如的人,居然登堂入室,人模人样的盘问缉凶,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内府主事张琴表露得更是明显,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徐谦,很是不屑于顾。
站在张琴身边的帐房蒋坤却是低垂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观察了王公公的脸色,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出来。
踟躇良久,蒋坤突然道:“林清客在说谎,他说他昨夜都在屋子里读书,可是我分明看到他昨夜子时在花厅附近转悠,当时我恰好起夜,见他神魂不定的在那里徘徊不去,还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
大家都惊愕地看向蒋坤,蒋坤继续道:“我若是说了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林清客先前还是不屑于顾,虽然在自己的卧房里找到些东西,可是这并不代表就是他偷了字幅,可是蒋坤突然站出来指正,顿时让他有些慌了。
徐谦趁机道:“林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在你房里发现的碎片就是物证,方才也有人证明你昨夜出现在花厅附近,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吗?”
林清客呆住了,双肩微微颤抖,想必也知道了问题的严重,于是连忙求告似地看向王公公,期期艾艾的道:“公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他乱说的,学生是清白人家,而且子时的时候早就睡了,怎么可能还在外头徘徊?又怎么可能和蒋帐房打招呼……平素学生与蒋帐房无冤无仇,可是……可是……”
蒋坤语气平和地打断林清客,道:“林兄,你这是什么话?昨夜的事,你我心知肚明,分明就是你胆大包天,因为听了坊间的流言,利益熏心,所以才铤而走险,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林清客辩无可辩,一时哑口无言,王公公这时候又是冷森森地看着他,让他心里发毛,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话音刚落,徐家父子一个提着铁尺,一个拿着套索冲上去,林萧跪在地上闭上眼睛,只等着束手就擒,可是良久也不见动静,他觉得有些奇怪,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却发现这两个‘差役’居然朝着蒋坤冲过去。
这……又是什么名堂?
蒋坤察觉到这两个差役迎面而来,先是愕然,随即大惊,眼看到徐昌已经欺身上来,他连忙向后急退,手里正好撑到了身后的茶几,随手一抄,抄起茶几上的茶杯便朝徐昌砸过去。
徐昌也没想到蒋坤的反应这么快,躲避不及,好在身边的徐谦反应快,心里勃然大怒,这厮居然敢砸自己爹,我堂堂穿越人士都不敢动我爹一根手指头,真是岂有此理。
他连忙伸手去挡,茶杯砰的一声,传出撞击的闷响声,随即被弹开,徐谦的小臂被这一砸,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
这一下,把徐昌彻底惹怒了,他如怒目金刚,没命地朝蒋坤冲过去,犹如饿虎扑羊一般与蒋坤撞在一起,蒋坤跌跌撞撞地被撞倒在地,正要反击,后头的徐谦忍痛冲上来,和徐昌一道,将他死死按在地上。